顧明當年去安陽縣,就是去挖雞骨草的,半路碰上林白青,就把她救了。
馬保忠也一樣,為了治病,當年經常跑安陽縣挖雞骨草。
林白青再說:“安陽縣有個偷渡的卡口,經常有人衝卡偷渡,前往港城,你知道沈慶儀日子非常難過,想離開東海,就給她出主意,說會幫她找機會,幫她偷渡去港城,對不對?”
馬保忠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因為他確信他和沈慶儀之間聯絡的,但凡提到偷渡,離開二字的信都是閱後即焚,沒有留過一封,他不知道林白青怎麼會知道的那麼清楚。
當然,告密的事不過一句話,他沒想過在二十年後能被翻出來。
商量偷渡一事,隻屬於他和沈慶儀的單線聯絡,他也沒想到會被翻出來。
在一瞬間,馬保忠心想,是不是沈慶儀回來了。
並把這些事告訴了林白青。
他下意識去看門口,看這間屋子裡所有的人,想找到沈慶儀的身影。
……
其實原來林白青也不確定,把尚在繈褓裡的她埋到樹林裡,要弄死的人會是馬保忠,還是從顧懷尚那兒偷來的情書讓她把這事確定了的整件事的。
在那封情書裡,馬保忠寫了一句:我明天又要去挖雞骨草了,你的事我還會幫你去看的,等你想通了找我。
當時他就是借著挖雞骨草,去打聽偷渡的事情了。
林白青又說:“如果當時不是顧明指路讓你去安陽縣挖雞骨草,你很可能會因為肝炎而死,即使不死,也會轉為乙肝,一生難以治愈,按理你應該感恩我師父,感謝他指了一條明路才對。但你非但不知道感恩,還在發現偷渡途徑後,就拿它吊著沈慶儀,哄著她,騙著她,然後,等她因為刑滿釋放而不得不回東海市時,騙她說可以送她去港城,而等她到了安陽縣之後,你把她的孩子丟樹林裡了,她人呢,你把她弄哪兒去了,你把她給殺了?”
這一句句的,打的馬保忠僵愣在原地,半天都沒有說一句話。
現場有很多人,其實在這種氣氛下,大家是可以悄悄溜走的。
但沒有人想走,甚至,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打岔。
所有人都想繼續聽下去。
沈慶儀,曾經東海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資本家大小姐。
關於她的戀愛,婚姻,各種經曆都是個謎,人們議論紛紛,也都是說她是被她的母親柳連枝給逼死的,也是因為這個,柳連枝一直被人們詬病。
結果沈慶儀竟然是馬保忠害死的?
馬保忠還在原地愣著,突然,隻覺得眼前有道光一閃,一時間他沒反應過來是什麼,等他看清楚的時候,就見沈慶霞手裡的水果刀上流著血,他的臉上涼涼的,他一摸,滿手的血,這時他驚覺,他的臉被劃破了。
沈慶霞紮完了還不解恨,又一刀,朝著馬保忠的胸膛紮了過去。
這當然不行,要鬨出人命來可就麻煩了。
有人拉沈慶霞,有人在推馬保忠,還有孩子大哭著,喊媽媽彆打了的哀求聲。
但沈慶霞仿佛瘋了一樣,水果刀胡亂揮舞,劃破了一個試圖拉她的,客人的手,再一刀,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胳膊,但她還不停歇,還在往馬保忠身邊突。
聽起來也太可怕了,她的姐姐那麼漂亮,那麼聰明,一身書香氣質的姐姐。
因為是地富反壞,怕人說她奢靡腐化,沈慶儀在洗澡時連香皂都不敢打,用的是堿麵,但她的皮膚是沈慶霞這輩子見過女孩子裡最細的,最白的。
她的性格也很好,雖然經常被拉出去批,可隻要一被放回家,她就笑嗬嗬的。
她頑強,堅韌,樂觀,豁達,雖然生活很苦,但從來沒有抱怨過命運,也沒有自怨自艾過。
那麼好的姐姐,卻被她的枕邊人給害死了?
沈慶霞是個特彆感性的人,她是深愛著丈夫,但她更愛姐姐。
而她之所以愛他們,是因為她覺得他們優秀,值得被愛。
在聽說馬保忠告密時她就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再聽說沈慶儀也是被他害死的,整個人就失控了,她連連揮舞著刀,嚇的所有人都躲了起來。
眼看著,刀要紮馬保忠身上去了。
不過就在這時林白青走了過去,眼看沈慶霞刀亂揮著,她輕輕抬手,不過輕碰了碰沈慶霞的胳膊,隻聽哐啷一聲,水果刀已經落在地上了。
沈慶霞還想往前突,林白青一個反手將她一隻胳膊拽過來,沈慶霞的腳還想踢出去,她伸腿一套給勾了回來,又將沈慶霞打個轉,推進廚房,關上了門。
整個過程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關上門再看馬保忠,她問:“沈慶儀是被你弄死了吧,你把她埋哪了?”
馬保忠下意識搖頭:“沒有,我沒有。”
楚春亭聲啞,抬眉反問:“馬保忠,你兒子小小年紀,怎麼就缺了條胳膊?”
馬保忠迅速回頭看兒子,兒子的胳膊目前還在,但要被楚春亭盯上,以後就不好說了,他也慌的不行,但他依然否認:“我真的沒有害過沈慶儀。”
“那孩子有十五了嗎,現在就坐輪椅是不是早了點?”楚春亭再說。
馬保忠徹底崩潰了,撲通一聲跪下了:“楚老,求您了,不要動我兒子。”
楚春亭冷冷盯著麵前死狗樣的男人,扯唇,冷笑。
……
“活有人死有屍,哪怕化了,也有一具白骨,沈慶儀人呢?”林白青再問。
馬保忠臉上的血流到了胸膛上,白襯衣被澆紅,澆透,形容可怖。
終於,他疲憊的攤開雙手說:“其實不是你說的那樣的。”
是的,雖然林白青猜對了脈絡,但事情的真相不是她說的那樣。
當年馬保忠確實喜歡給女孩子寫情書,但不是因為他愛她們,而是因為自卑。
他因為肝炎而被同學排擠,孤立,男同學他不敢惹,就整天給女同學寫信。
他知道大多數女孩子接到信都會扔掉,或者交給老師,但他無所謂。
算是一種惡作劇吧。
很多女孩子接到他的信,怕染上傳染病嘛,都會被嚇的尖叫,花容失色。
他就喜歡看她們被他嚇到瑟瑟發抖的樣子。
但沈慶儀跟彆的女孩子不一樣。
讀書時,她是全校男同學心目中的白月光,也是馬保忠心頭的白月光。
如果說他這輩子真心喜歡過某個女孩子,除了沈慶儀沒彆人。
也是因為嫉妒沈慶儀跟楚青圖悄悄好上了,他惱羞成怒才舉報的古玩交易。
但他隻想害楚家,害楚青圖,沒想過要害沈慶儀。
後來沈慶儀受牽連去了邊疆,他為了追著去,第一個響應報名,想去當知青,但被他爸走後門跑關係攔了下來。
再後來楚青圖就追著沈慶儀去了。
那時候馬保忠就知道,他倆在邊疆肯定在一起了。
馬保忠也收心了,跟唯一願意搭理他的沈慶霞結了婚。
而關於偷渡,也不是馬保忠誘惑,騙的沈慶儀,是她自己主動想走的。
當年逃港潮洶湧,想偷渡去港城的人特彆多,楚春亭的小兒子楚青集就是抱了個汽油桶子鳧過去的,有活生生的例子,大家就會有信心。
而據沈慶儀在信裡說,她在邊疆時每天都會練習憋氣,遊泳,就是為了練好體能,有朝一日能偷渡去港城。
她刑滿釋放,回東海時楚青圖還沒有死,雖然她沒明說,但馬保忠暗猜,應該是她先帶著孩子過去,等楚青圖刑滿釋放了再偷渡去找她,夫妻團聚。
如果說馬保忠在沈慶儀的事情上有什麼錯誤的話,那就是,他也低估了當時偷渡潮下的殘酷,他誤導了沈慶儀,讓她也覺得那是件很容易的事。
當時也沒什麼組織,大家都是自發的,有船就上船,沒船自己想辦法,湊足一批人,隻要人夠多,彼此壯膽子,大家手拉著手,結起夥來一起衝。
就在沈慶儀下車的那天晚上,馬保忠聽說的消息是,有一條船上人差不多湊齊了,正好天氣也適合,今晚就能走,他遂幫沈慶儀帶路,帶著她去找船了。
沈慶儀為人謹慎,怕萬一出了事,自己死了倒是沒啥,才幾個月的孩子要出事,就讓馬保忠抱著孩子先躲著,她先上船看看情況,評估一下偷渡的安全性。
如果船不安全,她就先不走了,回家,如果船是安全的,她就帶著孩子走。
也跟馬保忠交待好,萬一她要出了事,他把孩子抱回家,交給她媽。
那天晚上下著大暴雨,海上風特彆急,因為在那種天氣下一般聯防隊,邊防和民兵是不會出巡的,所以大家都以為是個偷渡的好機會。
但誰知道沈慶儀剛到船上,岸上的人就接到消息,說聯防隊和邊防,民兵集體出動,來抓人了。
而在那種情況下,大家不是不跑,而是要抓緊時間跑。
所以大概沈慶儀都沒反應過來船就開了。
海上風又大,浪又急,據說出海的船全翻了,人,大部分也都死了。
沈慶儀是遊過去了,還是掉海裡溺死了,馬保忠也不知道。
但在岸上的他也很麻煩。
有大規模的潛逃分子,邊防隊是要在沿岸整體搜查,排查的。
一旦在外麵抓到沒有介紹信的可疑分子,就地勞改。
馬保忠倒是有單位開的證明,能證明自己是來挖雞骨草的。
但孩子怎麼辦?
誰會信他一個大男人,三更半夜,抱著個三個月大的嬰兒來挖雞骨草?
眼看邊防隊搜來了,他想了個辦法,拿樹葉把孩子給蓋了起來,想著等邊防隊盤問完,他再去把孩子從樹葉底下刨出來,抱回家去。
但等他接受完邊防隊的盤問,去樹葉底下刨孩子時,孩子已經不見了。
也不知道是被野狗叨走了,還是被人撿走了?
一個才幾個月大,繈褓裡的小嬰兒,馬保忠甚至沒看過她的樣子,丟了!
回到家,馬保忠沒敢跟任何人提這件事。
當然,因為倆人是單線聯絡,柳連枝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也沒人把他和沈慶儀的走失聯絡在一起,她還認為女兒應該是故意躲起來了,這些年一直在固執的尋找著女兒。
一開始馬保忠很害怕,怕楚青圖從邊疆回來就會戳穿他,找他的麻煩。
但不久後就聽到消息,說楚青圖也去世了。
自此,沈慶儀的事就徹底被埋沒了。
……
等馬保忠講完,現場一片啞寂。
楚春亭兩道黯紅的眉毛豎著,目光梭打,看看馬保忠,再看看他兒子馬佳。
看他倒無所謂,可馬佳是馬保忠的獨生子,唯一的兒子。
楚春亭看孩子的目光叫馬保忠膽寒。
壯著膽子,他說:“我覺得慶儀肯定還活著。”又說:“她打小水性就特彆好,在邊疆時又是生活在水庫邊上,天天練習遊泳的,即使溺水了,肯定淹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