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卻仰頭,眼中似有哀求:“我求,一死。”
如果汙染物反抗甚至攻擊,祈行夜絕對毫不猶豫的斬殺。但……在男人眼中,他清晰的看到了深重的哀愁。
那不是對生命的平靜漠視,更像是被砸進人生絕望的穀底,再也爬不起來,深知自己無法再得見光明後,放棄了一切掙紮的麻木。
祈行夜喉結滾了滾,卻果斷做出了大膽的決定。
他鬆開長刀,反而在男人身邊坐了下來。
黑西裝男人靜靜看著長椅另一端的祈行夜,不知他要做乾什麼,但也沒有發問,隻是無所謂的看著,像是他自己已經放棄了對世界的探尋,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再能激起他的情緒表達。
“你是大洋科技的。”
祈行夜指了指男人胸前的徽標:“我不明白,如果你是想要尋死,為什麼要來殯儀館?還不是一個,而是一群人組隊來。”
他驚奇道:“這是我見過最離譜的團建了。”
得是什麼公司,才會組隊到殯儀館團建?團建題目是體驗死亡?
他挑眉:“你想讓我殺你?”
涉及到自身死亡的話題,男人才終於給出了反應,輕輕點頭。
“你媽難道叫祈行夜?”
祈行夜笑眯眯問:“哥們兒,是不是太理所當然了點?你平時也是這麼指使其他人的嗎?憑什麼我就要費心費力的殺你,你哪位?我的好大兒?”
男人沒想到會有這種問題,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
祈行夜卻歪了歪頭,半托著腮直視男人:“你平時買東西都不付錢的嗎?需要錢的時候就搶個銀行這樣?”
他悠閒道:“有來有往,有得有失,才叫交易。”
男人似乎陷入了沉思,表情一片空白。
趁著男人思考到大腦cpu都要燒冒煙了的時候,祈行夜也終於有時間可以仔細檢查對方的情況。
他迅速向身後招了招手,示意徒弟拿著證據過來。
祈行夜的意思:過來,我需要讓這人確認下你手裡的證據。反正都是大洋科技的,他說不定能看出來那些筆記本裡記錄的都是什麼。
徒弟看到的:快跑!快跑!
徒弟:哦哦哦!
他抱著證物毫不猶豫轉身拔腿就跑。
邊跑還邊掉東西,懷裡瑣碎繁多的證物跑一路掉一路,劈裡啪啦作響,活像狼狽的逃命。
祈行夜:“?”
他聽到身後異響察覺不對,迅速回身看去。
然後震驚在當場。
“臥槽大哥,你跑什麼!”
祈行夜目瞪口呆:“你當我是聶小倩,還是他是黑山姥姥?你這可倒機智的哈,彆的不會,專注輕功水上飄!”
要是放在恐怖片裡,絕對能活到最後一集!
不對……在李龜龜生死未卜的時候,這倒黴催的徒弟確實已經算得上是幸存了。
徒弟委屈:“不是你讓我跑的嗎?”我多聽指揮啊。
祈行夜:“呸!我那是讓你過來!”
從沒這麼喜歡過荔枝——果然還是要有對比才會發現自家荔枝有多好,要是換成這徒弟,偵探社還在不在不說,他應該早就被氣死了。
徒弟“哦”了一聲,乖乖巧巧往回走,走一路撿一路。
狗熊掰苞米。但是倒放。
祈行夜:“…………”
他想說什麼,但看到徒弟那副認真樣,忍了忍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太實誠了這倒黴孩子。
雖然做錯了事,毫無默契的領會錯了意思,領導開門他上車,領導舉杯他吃菜,但他實在是太真誠了。
因為證物太多,筆記本鋼筆胸針U盤身份磁卡等等小物件散落了一地,實在是不好抱著這一堆東西移動,所以徒弟乾脆脫下了自己的連帽羽絨服,拉上拉鏈當做大口袋用,撿到什麼就把什麼扔進去,不讓證物再有遺落的可能。
勤勤懇懇撿垃圾人,努力給所有證物一個家。
甚至有的證物上粘了泥巴枯草,徒弟還將它在自己身上蹭乾淨,再小心裝好。
荒山冬夜,零下的溫度裡看,徒弟邊吸溜著鼻子邊乾活,連件外套都沒穿,手指很快就凍得像胡蘿卜一樣。
祈行夜:這是什麼奇怪的灰姑娘和後媽.的既視感……
徒弟:做錯事,沒眼力見,理解能力還不行。但乖。
祈行夜終究沒忍心揍這倒黴孩子,隻翻出之前自己看過的那本筆記,轉身示意給男人看。
在看到大洋科技徽標胸針的瞬間,男人瞳孔緊縮,一雙轉動遲緩的眼珠裡幾乎沒有了瞳孔隻剩白茫茫一片眼白,茫然看向祈行夜。
雖然男人的麵部並無變化,但祈行夜就是覺得,他從男人眼中看到了悲戚和無力的絕望。
“你……從哪,找到它,的。”
男人顫抖著伸出冰冷青白的手掌,握住筆記本一角。
“我遇到了很多和你相似的人,交談甚歡,他們就把這些東西送給了我。你們都是大洋科技的研究員,是嗎?”
祈行夜平靜問:“我不明白的是,你們為什麼會跑來殯儀館。這裡有什麼,是你們想要的?”
男人死死握著筆記本,用
力到紙張褶皺。
他滿眼痛苦:“死亡。”
“是我,在,追,尋,死亡。”
他說:“我以為,死亡會,終結,我的痛苦。活著,太疼了。”
“可我,失敗了。”
祈行夜眉頭微動。
他回想起了徒弟所說的焚燒爐,再看向男人時心中驚疑,麵容上卻半點不顯。
他問:“那他們呢?你的同事們,他們也和你一樣是來找死的嗎?”
男人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不。”
他說:“他們,愛,我。他們,來見證,我的解脫。”
看到筆記本和熟悉的徽標之後,這些熟人的物品帶給男人極大的熟悉感,再加上祈行夜說和那些同事們是關係非常要好的朋友,男人深信不疑,逐漸在祈行夜不動聲色的引導下,說明了自己在這裡的原因。
正如男人自己所說,他是來追尋死亡的。
並且,他一度已經成功。
“我,想,死亡。”
男人眼中隱隱有淚光浮現:“可,地獄,也不要我。”
身後忽然傳來徒弟的驚呼。
祈行夜回身,就見徒弟錯愕的指著男人,手裡的羽絨服大口袋都無意識脫手掉在了地上。
“你,你不是焚燒爐裡的那個嗎?”
徒弟急急抓住祈行夜的手臂,試圖讓他相信自己:“祈老板你相信我,我沒瘋!我真的看見了,他就是焚燒爐裡爬出來的那個,有遺像,他和遺像上一模一樣!我真的沒有看錯。”
說著,徒弟還抖著手慌忙翻手機給祈行夜看。
當時一片慌亂中,他不小心按到了手機拍照的快捷鍵,留下了一張角度奇怪的模糊照片。
照片的最角落裡,沉沉黑色擠壓本就不明亮的光線,黑白遺像被拉花成黑白交織的閃電,卻還依稀能辨認出遺像上的人像眉眼。
遺像上的人瘦得顴骨高聳,像長年纏綿病榻後的油儘燈枯,皮包骨的骷髏模樣。
但那雙眼睛,依舊是明亮且堅定的。
飽讀詩書後的沉澱,在自己領域內的自信和從容,氣質清雅卓絕,無關樣貌。
祈行夜隻對比了一眼,立刻肯定,遺像人就是眼前人。
隻是眼前的男人比起遺像上的滄桑衰老,他現在看上去,要更年輕。
可那雙眼睛……卻要清澈乾淨太多,像剛剛走出大學校園,還有夢要追,還活在理想裡。
而不是被歲月和工作磋磨後的疲憊麻木。
祈行夜心弦顫了顫,遲疑著問:“你……在焚燒爐裡活了?”
男人閉了眼睛。
長長歎息,疲憊到連說話都是艱難。
男人叫許文靜,是大洋科技的研究員,京城大學生物製藥專業博士。
從入職大洋科技之後,他就一直負責一項國外技術的破解和複製,從組員到組長。青年才俊,前途無量,這些詞總是會被旁人用在他身上。
但痛苦隻有許文靜自己最清楚。
他負責該項目組的三年,身體每況愈下,從一開始的偶爾心律不齊,肌肉酸痛,到後來已經是經常性的流鼻血,心臟絞痛如刀割。
他本來以為自己隻是工作勞累熬夜,到越來越撐不住,還是去了大洋科技下屬的醫院做職工福利的免費檢查醫治。
數據一切正常。
醫生告訴他,是他想多了,幻想自己得病疑神疑鬼,身體才會出現響應的症狀。隻要多睡覺多喝熱水,什麼事都不會有。
許文靜信以為真,回到項目組繼續工作。
可掃地阿姨的一句隨口閒聊,卻讓他起了疑心。
阿姨說,這個項目組存在十四年了,幾乎每隔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