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間裡。
剛剛才被打開的卷簾門很快被重新放下,黑色警戒線不容挑戰威嚴。
所有人撤開距離,站在商南明身後,安靜的等待。
房間裡,隻剩下祈行夜和李龜龜。
以及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男人對自己無意間傷到專員的事毫無知覺,依舊直愣愣注視著祈行夜,對身邊環境的變化漠不關心。
好像他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留戀,怎樣都無所謂,隔絕了所有的感知。
在他盯著祈行夜的時候,祈行夜也在迅速細致的觀察著他。
和早上學妹報警的那具屍體,並不是一個人。
眼前的男人,要更年輕些,更壯實一些。
常年乾力氣活的人都不好準確判斷年齡,風吹日曬,就算是二十歲也會看起來像八十。
但祈行夜還是猜測,男人正值壯年,不過三四十歲。
——男人身上的衣服被
洗到發白,已經有破損,破損處用的補丁,卻是可愛的粉色小熊。
不像是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東西。
而屬於年幼的女孩。
再加上男人雖然看起來貧窮但依舊整齊乾淨的衣物……
祈行夜猜測,對方家裡有一個女兒,並且有為家庭操勞且心細的妻子。
“你想要什麼?”
他沉聲問:“你來找算命先生?還是你妻子來過?”
那位驚到了算命先生女客人。
聽到祈行夜提及妻子,一直安靜沉沉如死水的男人,終於轉了轉眼珠,霧蒙蒙的眼睛裡似乎有了焦點。
男人張開了嘴巴,開開合合。
他在說話。但沒有聲音。
黑暗奪走了一切。
祈行夜皺眉,仔細從男人的口型中分辨他的話語。
男人在說:救……我,女,婦,死。
像被嚴重損毀的碟片,無法清晰準確的傳達出自己的意誌,隻能斷斷續續,試圖求助。
“你想讓我救你的女兒和妻子?”
祈行夜嚴肅點頭:“我可以答應你,但你要告訴我她們在哪裡,發生了什麼。”
但男人卻像是無法理解祈行夜所說的話語一樣,隻反複張開嘴巴,重複那幾個僅剩下的字。
女,婦,死……救,婦,婦,婦婦婦婦婦…………
被嚴重侵蝕的大腦無法再承受更加複雜的思考,隻剩下唯一的指令在意誌力的強撐之下被執行。
——為了他身陷危機的妻女,向外界求救。
不等祈行夜再問什麼,男人卻猛地僵住,剛剛的求救行為也戛然而止。
他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怖的存在,那張已經空白僵硬的臉上也仍明顯出現了驚恐神情,灰白眼珠亂轉,倉惶轉身向一旁跑去,像是想要躲避著什麼。
祈行夜下意識跟著起身邁開幾步,想要靠近男人。
但下一秒,他忽然意識到——男人在躲避的東西,不在這裡。
應該說,那根本就不是同一個維度的存在。
男人邊跑邊轉頭慌亂向後看去,有什麼東西在追殺他,並且馬上就要追上。
他在發抖,整個人劇烈顫抖得像是被狂風吹刮的枝頭枯葉,隨時都有可能墜落深淵。
黑色陰影迅速向男人蔓延,沉默無聲的抓住他的腳,盤旋而上。
先是腳,小腿,大腿……最後是心臟,頭顱。
就像溺水的人,無論如何掙紮,都在逐漸向水底深處沉去。
黑影侵占視野,男人痛苦掙紮著,努力想要從被吞噬的暗影中伸出手,卻像是被蜘蛛網捕獲黏住的昆蟲,不論如何奮力揮舞手腳想要掙紮逃離,都無濟於事。
無助的茫然與絕望。
在將要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那一刹那,男人轉頭,無力向祈行夜投來一瞥。
開合的嘴巴隻重複著一個字:婦。
救救我的家人,我的妻女……
但眨眼之間,一切都被吞噬,重歸黑暗。
沒有任何亮光的房間裡,隻剩下一片寂靜。
李龜龜不由得將呼吸放到最輕,急速下降的溫度像冰箱冷凍櫃撲出來的冷氣,將他環繞,落在他的皮膚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祈行夜站在房間黑暗的中央,眉眼沉沉的鋒利,垂在身側的手掌逐漸握緊。
但他沒有動。
而是耐心的等待著什麼。
良久——“哢,嚓……”
極輕微的聲音響起。
骨頭被咬斷,斷裂聲清脆。
隨之響起來的,是不緊不慢的咀嚼聲。
哢吃,哢吃……像撕扯著生肉筋骨,牙齒
與筋肉摩擦發出細微聲響,無意間劃過骨頭又離開。
那聲音如此清晰,回蕩在黑暗中一圈圈散開,回響,又重疊。
令人毛骨悚然。
黑暗中無法視物,其他感知因此而被無限提高,大腦自動補全沒有被看到的畫麵。
祈行夜甚至可以在腦海中詳細描繪出骨頭斷裂的模樣,巨獸撕扯著骸骨,漫不經心的下咽。
那不是一個人。
隻是血肉,食物。
聲音停止的間隙,祈行夜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回頭,向他看來。
如巨大的獸瞳,冰冷的注視。
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空氣中緊繃的氣氛也瞬間鬆弛下來,無形的壓力消散。
像壓在身上的大山被挪開。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對汙染一無所知的李龜龜仍舊感受到了周圍氣氛的變化。
他鬆了口氣,悄悄看向前麵的祈行夜。對方沒有發話,他就不敢有所動作。
良久,祈行夜終於動了。
他大跨步走向房門,緩緩推開。
外麵的陽光照射進來,金色鍍了他一身。
那張鋒利肅殺的俊容,如同裹挾黑暗與颶風而行的神祇。
“紙筆拿給我。”
祈行夜:“我看到汙染源了。”
不知道房間裡發生了什麼的眾人緊緊注視著祈行夜,直到他開口,才也跟著鬆了口氣,趕忙將他要的紙筆遞過來。
祈行夜迅速在紙上描畫出男人虛影的模樣。
商南明走向他:“情況。”
“汙染源在墮化中。”
祈行夜抬眸,聲線冰冷:“它在被汙染吞噬。”
僅剩的神智所指向的,就是家人。
或許,還來得及。
電話鈴聲卻突然響起。
對麵聲音沙啞,帶著空蕩回音。
“祈老板……”
“救我。求你。”
祈行夜先是為這個耳熟的聲音皺眉,隨即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轉身看向自己身後的商鋪,神情愕然。
李龜龜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在祈行夜看過來的時候還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怎麼了,祈老板?”
他茫然低頭看了眼自己:“我有什麼問題嗎?”
不……
祈行夜緊緊盯著商鋪內的黑暗。
如怪物張大了嘴巴,黑洞洞的準備吞噬獵物。
有問題的,不是李龜龜。
而是那個算命先生。
這個熟悉的聲音,就是之前打給他的求救電話。
但沒有號碼,也無從追蹤。
像是手機自己自動撥打,卻沒有始發的來源。
“祈老板……”
電話那一端仍在傳來聲音:“救我。”
那人的聲音裡,藏著深重的絕望:“求你。”
祈行夜慢慢睜大了眼眸。
是死生不明的算命先生撥打來的!
“你在哪?周圍有什麼,告訴我!”
他低喝。
可電話對麵,卻再沒有話語傳來。
隻有平緩,安靜的呼吸聲。
呼哧。
呼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