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場裹挾著泥土的山洪,將亂墳崗上幾百年堆積的屍體,全部從山中衝了出來,彙聚在此。
不知情的人毫無準備踩進去,就會被這片泥濘徹底留住腳步,再也沒有離開的可能。
“明荔枝!”
左春鳴的咆哮從後麵傳來:“你在乾什麼?不能停!”
完全依靠慣性和速度的計劃,稍微的停頓都是致命的。
不論是對學生還是他們。
汙染物已經被引導到大門口,如果明荔枝不趕緊衝出去,停滯在這裡隻會使得汙染物逐漸分散在一樓,那會對住在一樓的學生們產生莫大的危害。
而等汙染物從供給之下的慌亂緩
過神來,它們也會將仇恨嗜殺的目光重新對準明荔枝兩人。
猶豫是愚蠢,果決才能保命。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明荔枝咬了咬牙,在那一瞬間的停頓之後還是毅然做出了決定,立刻衝出了大門。
旁邊值班室裡的宿管大爺聽到聲音從床上爬起來,以為是哪個學生私自打開大門跑出去,頓時火氣上來了開門打算開罵。
疾速奔跑而過的左春鳴餘光瞥見,立刻腳尖調轉方向,衝向值班室“砰!”的關上房門,還從外麵彆住了門鎖使得屋內的人一時難以出來。
宿管大爺:“???”
他氣得跳腳。
然後就看到左春鳴手持槍械,出現在窗外。
“敢出來就殺了你。”
左春鳴眯了眯眼睛,沉聲威脅:“你什麼都沒看見。”
那股在街頭練出來的狠勁嚇到了大爺,他眼睜睜看著左春鳴和一群黑色的影子一齊衝出了大門,隨即大門被從外麵重新關緊。
所有嘈雜聲音都被關在了門外。
左春鳴的背影在大門外,將門外的所有情景擋住,從宿舍樓內無法看清。
宿管大爺僵硬在原地半晌,才哆哆嗦嗦回過神來,嚇得一屁股墩坐在地。
黑暗。
黑暗籠罩了宿舍樓外的所有模樣。
那並非夜晚應該有的顏色,反而更像是濃稠腥臭的墨汁,將一切覆蓋。
踩進宿舍樓外地麵的一瞬間,左春鳴也忽然明白了為何明荔枝之前會停頓。
這感覺……
左春鳴不快的“嘖”了一聲:“踩到屎了嗎?”
明荔枝:“…………”
一時不知道踩屎和踩到汙染哪個更可怕。
“不是,這是……呃,鬼的屍體。”
明荔枝努力解釋:“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不然時間長了,就連我們也會被醃入味變成鬼。”
左春鳴表示理解。
但是做不到。
他指了指周圍十幾個,像風箏一樣環繞在他們周圍的頭顱,無奈問:“宿舍樓是彆想回去了,你又說這裡待不了,那我們去哪?”
他們帶著這一群汙染物,急需一個安心放置它們的場所。
就像是牧羊犬在尋找羊圈。
明荔枝環顧四周,頓時有了主意:“去隔壁的宿舍樓!”
旁邊的女生宿舍正好因為出事而被清空,現在除了幾個負責看守的老師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是一棟空建築。
還有比這更好的羊圈嗎?
兩人迅速在幾句話之間重新敲定了計劃,由明荔枝暫時在外麵牽製住狂暴憤怒的汙染物,而左春鳴得以有時間去隔壁女生宿舍樓,將那幾個看守的人也帶出來,徹底清場。
左春鳴快速揉了揉臉,努力睜大了眼睛讓自己看上去天真年輕了不少,然後做出一副喘著粗氣的樣子衝向女生宿舍。
“救命,救命!”
窗戶裡的幾個看守的老師一驚,回頭就看到了門外急切拍打著大門求助的學生,趕緊跑過來開門,幾人都聚集了過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左春鳴:“我是隔壁男生宿舍的,我們那看見鬼了!快,快去幫我們!”
幾人一聽,立刻著急起來,紛紛往外跑。
但也有兩個人在打電話,隻是往這邊看了一眼並沒有打算動作。
左春鳴頂了頂上牙膛,不爽翻了個白眼。
但他還是裝作很著急的樣子,直接點名招呼著那邊的兩人:“你們不過來嗎?趕緊過來幫忙!”
已經有先跑出去的同事轉頭看過來。
那兩人掛不住臉,雖
然不情願但還是跟著一起往這邊磨磨蹭蹭的走。
左春鳴沒那麼耐心等待,不耐煩的直接一把拽住那兩人手臂,力氣極大的一邊一個往外掄。
街頭上,誰拳頭硬,誰不怕死,誰才能生存下去。
剛好,左春鳴兩樣都有。
那兩人連究竟發生了什麼都沒看清,就覺眼前一花,人已經在門外了。
先出去的人發現了地麵的古怪之處,奇怪低頭試圖搞清楚。
還不等看清,就被左春鳴粗.暴的直接一腳踹過去。
幾人頓時你撞我我撞你,碰碰車一般聯動,誰都站不住,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慣性之下摔向男生宿舍,疊羅漢一般摔在地上。
左春鳴一手拎一個,甩魚子一般狂暴的直接往門裡扔。
這些負責看守女生宿舍的,都是學校的年輕老師,即便都是年輕的成年男性,但常年在辦公室缺乏運動的身體,哪裡是在街頭硬生生打出一片天地的左春鳴的對手?
連抵抗掙紮都像是螞蟻蹬著小細腿。
要不是他們自己說,左春鳴都看不出他們還抵抗過。
這幾人很快就被左春鳴輕鬆搞定。
他隨手從旁邊撿起樹枝,從外麵彆住大門把手,又一用力拉上鐵柵欄門,破壞了門鎖讓門彆死,裡麵的人彆想找到方法打開。
做完這些後,他才回過身,看向明荔枝。
明荔枝那邊的情況不算好。
他雖然有對汙染特製槍械在手,但汙染物數量眾多,他難以兼顧全局。
沒有人能夠像祈行夜那種堪稱變態的怪物,可以輕鬆在汙染物環伺中殺個七進七出還毫發無傷,輕鬆掌控戰局。
當明荔枝失去了頂在自己前麵的老板時,他才如此深刻的看清,自己和祈行夜之間的力量差距。
旁觀時覺得輕鬆自如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就顯得格外艱難了起來。
明荔枝吃力硬撐,但還是很快就一眼沒看住,被汙染物近了身,骨尾甩過時隻是輕輕的剮蹭,都立刻讓他皮開肉綻,鮮血順著傷口流淌,然後了外套。
往日裡連毛毯稍微粗糙一點都哭唧唧的小少爺,現在卻一聲不吭,咬牙硬挺。
他身形晃了晃,手中的槍口卻依舊穩穩對準汙染物,接連不斷開火。
比生命更被他牢牢握住手裡的,是槍。
明荔枝很清楚自己和祈行夜的差距。
從初入調查局考核的時候,他們就一個接受的是助理訓練,一個卻是比照著最嚴苛的外勤調查官標準。論體力,完全是天差地彆。
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槍械。
就在明荔枝因為失血而眼前一陣陣發黑的時候,終於傳來了左春鳴的聲音。
“彎腰!”
明荔枝的大腦不等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本能的執行命令,像信任祈行夜一樣信任祈行夜認可的朋友,向左春鳴交付後背與生命。
左春鳴目光淩厲,身形敏捷如閃電,躍身而起從半空中直衝汙染物,匕首已經毫不留情貫穿了汙染物的眼睛。
他狠狠拔出匕首,同時落地,伸手,攙扶住明荔枝。
汙染物憤怒吼叫著,卻還是從半空墜落下來,像是折翼的鳥。
失血和疼痛一陣陣麻痹著神經,讓明荔枝的大腦逐漸漿糊,但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
在汙染物觸地的時候仍舊抬起手中的槍管,直指向暫時無法移動的頭顱,“砰砰!”接連兩槍。
汙染物不動了。
“人呢?宿舍清空了嗎?”
明荔枝低聲問:“都還安全?”
左春鳴勾了勾唇角,在持刀砍向衝過來的汙染物的同時,回答道:“放心,你掩護得很好
,他們都平安轉移過去了。人沒事。”
“現在有事的是你。”
對於受傷,左春鳴比明荔枝要擅長很多。
他隻大致瞥了一眼,就知道明荔枝的傷勢如何,立刻攙著他往女生宿舍走。
被狠狠拉了仇恨值的汙染物緊緊跟隨著他們的身影,按照他們所計劃的那樣,很快進入了女生宿舍樓。
左春鳴立刻閉鎖大門,不讓汙染物有逃跑的可能。
甕中捉鱉。
他反身架著明荔枝往宿舍樓深處走,趁著汙染物沒有追上來,隨意挑了個宿舍,用鐵絲打開門進去又鎖好,將明荔枝暫時放在椅子上。
明荔枝俊美精致的麵容已經煞白一片,冷汗津津,唇瓣也蒼白得一點血色也無,隻有被他咬牙堅持時咬中破損而滲出的血珠,像豔麗鮮紅的口脂,觸目驚心。
左春鳴拍了拍明荔枝的臉,讓他醒一醒不能睡,隨即猛然用力撕開他的衣服露出傷口。
鮮血淋漓,皮肉翻卷。
猙獰的傷勢深可見骨,隻是呼吸時的氣流落在上麵,就讓金尊玉貴長大的小少爺疼得難以忍受。
明荔枝被疼醒,迷迷糊糊睜大眼睛看過去,茫然:“汙染物呢?”
“我們怎麼在這?”
“你傷到動脈了,需要趕緊止血。”
左春鳴迅速脫下外套,從自己內襯的乾淨衣服上扯下布條:“你忍一忍,會很疼,但必須處理。如果你不想失血過多死亡的話,最好聽我的。”
明荔枝乖乖“哦”了一聲,就被左春鳴隨手抓起旁邊不知哪個學生的毛巾,塞進了嘴裡。
“咬著,省得你疼得咬斷自己舌頭。”
明荔枝剛想說好,就覺一陣劇痛猛然襲來,瞬間瞪圓了眼睛慘叫出聲,又被毛巾悉數堵在喉嚨裡變成悶響。
左春鳴的動作很快,牙齒咬著布條利落熟練的製作簡易止血帶,死死紮緊傷口處動脈,不讓血液繼續奔流。
隨即他掏出打火機,又反身從宿舍裡翻找一陣,趕忙翻出了一瓶女生放假沒有帶走的卸妝水。
“荔枝,荔枝你聽我說。你的動脈破損了,我必須要讓它趕緊閉合上,不然這麼流血下去,你會死的。”
左春鳴語速極快,他捧著明荔枝的臉認真道:“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複信號,祈老板身後那些人什麼時候能發現我們這邊的異常,前來救援。現在我們隻能靠自己了。”
“我向你老板承諾過會照看你,我不能讓你死。所以我會把卸妝水倒在你的傷口上,利用裡麵的酒精點燃火焰,灼燒使你的動脈閉合,知道嗎?”
“會很疼,但你是個堅強的孩子,是嗎?”
明荔枝已經疼得一身冷汗,連意識都開始犯迷糊,但他還是努力撐開眼睛,沾了汗珠的纖長睫毛顫了顫。
像被打濕了翅膀,將要墜落深海的蝴蝶。
左春鳴無聲的歎了口氣,抬手擋住他的眼睛:“彆看,會很可怕。”
以前他貧窮又瘦弱,也上不起好學校,學校的混混會欺負他,用煙頭,用棍棒。
老師不管,學校不在乎。所以,他就自己來。
賭上自己一條命。
瘦弱無力的少年,唯一能和那些人高馬大的壯實混混拚的,隻有誰更狠,誰更不要命。
他沒錢去醫院,省下錢全給弟弟妹妹交學費買牛奶,自己則一身淋漓傷口的縮在角落裡,一把剪刀,一卷紗布,一瓶酒精,足夠他照顧好自己。
“我很很輕的,荔枝,彆害怕。”
左春鳴低聲軟語的安慰。
下一秒,趁明荔枝沒反應過來,左春鳴手中的卸妝水已經傾倒。
“嗚——!!!”
酒精灼
殺著傷口皮肉,撕心裂肺的疼。
明荔枝瞪圓了眼睛,修長脖頸用力到青筋畢露,像垂死的天鵝。
而火焰已經被點燃。
不到一秒。
左春鳴立刻伸手,毫不猶豫掐住火焰撲滅,然後動作迅速的勒住傷口纏繞布條。
血液被止住。
簡易急救成功。
過於劇烈的疼痛讓明荔枝脫力,左春鳴額頭也細密遍布冷汗。
他垂首,輕輕親吻明荔枝的眉心,像幼年時哄睡弟弟般慈愛:“彆怕,彆怕荔枝,已經處理好了。”
左春鳴過去幾年間,就已經在自己身上練手得爐火純青,他知道明荔枝的傷勢會如何發展,也知道他現在已經脫離了最危險的時刻。
給明荔枝灌下一整管阻斷劑之後,他就攙扶著他站起身,重新打開宿舍門。
走廊裡的汙染物立刻齊齊看過來。
“荔枝,戰鬥還沒有結束,你老板還沒有回來。”
左春鳴沉穩低聲道:“和我一起等你老板回來再睡,你還有沒完成的任務,記得嗎?”
明荔枝努力勾起唇角,虛弱的笑了:“不敢忘。”
“這是我的職責,是調查局的責任。”
作為保護者,擋在所有普通人身前。
在祈行夜接到商南明的正式聘書時,就曾問過他:荔枝,這會很有趣,但也很危險,你想好了嗎?
而明荔枝的答案,是肯定。
他是荔枝,是助理,是華生,是老板最喜歡的第一捧哏。
但他不是菟絲花,不是失去了依附的大樹就會脆弱死亡的脆弱。
他很清楚自己將要麵對什麼,並不打算逃避。
“就算是死,也要等老板回來再死。”
明荔枝握緊了手中槍械,堅定抬頭,眸光雪亮。
一腳踏進了屬於他自己的戰場。
“哪怕隻是多殺一個,也會讓同學們更安全一點。”
明荔枝笑得乾淨乖巧:“左哥,我要是中途倒下了,你記得扶住我。”
左春鳴眼神複雜的看向這個一直被他忽略的小助理,他很想說,你和那些學生是同樣的年齡,你成年不久,還沒有我弟弟年紀大,不必抗下這麼多。
但當他看清明荔枝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對他所有的憐惜,都是對一個戰士的折辱。
於是,左春鳴滾了滾喉結,隻鄭重點頭。
“好。”
空曠無人的女生宿舍樓頃刻間化為焦灼的戰場。
沒有需要被考慮和保護的學生之後,兩人不必束手束腳,沒有人質的情況下,放開了所有限製,拚儘全力要將這些汙染物的屍骨留在這裡,絕不讓它們有機會再去傷害其他人。
汙染物渾噩無法思考的大腦,也本能明白了一件事:除非它們殺死眼前的人類,否則,無法繼續吞噬世界。
憤怒和仇恨交織,汙染物狂暴。
鋒利的骨尾甩過就能將堅硬的水泥鋼筋砸得四分五裂,落在身上立刻皮開肉綻。
一開始左春鳴還能在兼顧著明荔枝的同時,騰出手邊攻擊汙染物邊處理自己的傷勢,但隨著時間流逝,傷口越來越多,明荔枝的狀態也迅速變差,重傷過後的體力終究難以和精力充沛的巔峰相比。
戰局的平衡逐漸傾斜向汙染物一方。
從明荔枝兩人打擊狩獵汙染物,變成了汙染物追殺攻擊他們。
兩人互相攙扶著,在汙染物的圍追堵截中苦苦堅守戰場,相依為命。
可,力不從心。
明荔枝很想殺死所有汙染物,在祈行夜回來之前,完好無損的保護好所有學生,想成為老板的華生,讓老板為他驕傲。
但是子彈很快打光了,就連槍械最後都隻能用來近身當做石塊使用,冷兵器也存量不多。
彈儘糧絕。
更糟糕的是,隨著體力下降傷勢增多,他們的攻擊力度下降得飛快,很快進入了惡性循環,事倍功半,兩人合力攻擊許久,才能磨損絞殺一隻汙染物。
可是,剩下的汙染物還有很多。
左春鳴臉色慘白如紙,架著同樣重傷的明荔枝跑過轉角後,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腿一軟跪倒在地。
血液已經染紅了他整條長腿,汙染物的尾骨如刀鋒,幾乎割斷了他的股動脈,他卻沒有更多精力來處理自己的傷口。
隻能在墜地的瞬間,緊緊抱住已經半昏迷的明荔枝,不讓他磕在堅硬的地麵上。
自己則承擔了絕大部分衝擊力,疼痛悶哼出聲。
左春鳴回身,望向身後空蕩蕩的走廊。
牆麵崩碎破損如廢墟,到處都散落著石塊,血液迸濺。
他不知道汙染物多久能找到他們。
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一件事——隻要他還在呼吸,就絕不會退縮。
“荔枝……”
左春鳴抱緊懷中已經失去意識的明荔枝,眼神堅定清明:“你老板救過我的命,給了我第二次人生,也讓我能賺到錢供弟弟妹妹讀書。”
他不相信世界,他憎恨著這個欺侮磋磨他的社會,恨每一個人。
但唯一的,他信任祈行夜。
“祈行夜,他一定會來救你,救我。”
“你不要害怕。”
喃喃低語散落。
而始終無法接通的電話“嘟嘟”等待音中,專員抬頭,緊張看向調查官:“明助理的電話打不通。”
王鯨一愣,隨即轉身衝了出去。
“雲省大學,一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