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餘荼以為這一頁是翻篇了的時候,忽然聽商南明道:“餘隊長的下屬,似乎都對我私人生活很感興趣?”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平淡注視向餘荼:“總部還有空餘宿舍——要不要乾脆,讓3隊的人都搬到我那裡,與我同吃同住,對我的私人生活窺探個夠?”
言下之意已經呼之欲出:3隊的人如果不能乾,我不介意對3隊大換血。
剛拎著搜集好的證據興高采烈走過來的白翎羽,頓時被嚇傻在原地,驚恐看向商南明。
3隊……曆屆3隊的人,隻有一個結局,就是戰死沙場。
那商南明另一重沒挑明的意思……
白翎羽稍微想想,便冷汗津津。
商南明眼眸冰冷無光,像幽深不可窺探的海底。
餘荼眉眼鋒利穠豔,與商南明無聲對視。
半晌,她挑眉,率先移開了視線。
“對自己有點信心啊,商長官。”
餘荼咧唇一笑:“怎麼,因為祈行夜和菲利普斯在一起,所以吃醋了?還是——你害怕失去祈行夜,以致於被感情蒙蔽了雙眼,看不清真相?”
“彆人搶不走祈行夜的,商南明。”
餘荼笑意盈盈,眼眸中水波瀲灩:“隻要你抓牢他,不要放他離開……他哪裡都不會去。”
這一次,怔愣的是商南明。
他眉眼微鬆。
餘荼染了蔻甲的手掌拂過桌麵,將實驗室地圖鋪開。
她漫不經心輕笑著問:“難道你沒發現嗎?商長官。”
“那個笑得沒心沒肺,卻從來冷心冷肺的私人偵探,早就一顆心係在你身上了。”
“金錢挖不走,名聲地位無法誘惑。他會與你同行,因為靈魂的共鳴貼合——他隻屬於你,正如你隻全身心信任他。”
餘荼很肯定:“祈行夜在乎的事情很少,少到隻有屬於他自己的真相。但是你……你是他願意為之堅持的信仰。”
“是他的現在時。也會是他的未來。”
旁觀者清。
餘荼明暗之中冷眼注視,早就看出來兩人搭檔之間潛移默化的改變。
從最開始的算計提防,步步試探,到逐步卸下心防,全然信任。
祈行夜的朋友有很多。可他真正願意依靠的,做進自己未來計劃裡的,卻隻有一個商南明。
商南明身姿挺拔,端坐在屏幕前,似乎平靜得毫無波瀾,即便是有關於祈行夜的消息也無法影響他。
但如果細看之下,卻會發現……這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特殊長官,身姿過於僵硬了。
全然失去了平日裡掌控一切的冷靜從容。
就連唇角都繃緊了,抿成一條線,嘴唇發白。
目光震動。
商南明的視線似乎落在餘荼身上,卻完全沒有焦距,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世界裡。
雖然人還在這裡,但思緒已經飛到了祈行夜身上。
良久的沉默後,商南明才收回視線,繃緊到僵硬的肌肉重新放鬆下來。
他重新看向監控影像,想要再次進入工作狀態,但幾次剛抬起手,卻又放了下來,唇角也勾起了笑意,眉眼柔和。
這位一向麵無表情的知名人形智能機器人,現在卻神情變化之大,連遲鈍的白翎羽都察覺到了區彆。
她緩緩眨了下眼睛,疑惑:“……誒?”
商南明……怎麼笑了?
還笑得那麼溫柔。
是從未見過的,深深隱藏在冰冷理智之下,珍貴的柔情。
這是,想到什麼了?
白翎羽呆呆看著商南明,心裡很快就剩下一個想法:商長官,笑起來可真好看。那個能讓商長官笑出來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而長時間沒得到餘荼回應的發信人“未知”:?
[隊長?]試探著詢問。
餘荼看著被挑破了那一層紙之後,一直在微笑的商南明,也挑了挑眉。
[剛剛救了你一命。不用謝。]
發信人“未知”:……啊?
對麵滿頭問號,絞儘腦汁也沒明白。
最後還是自力更生,黑進了實驗室已經恢複的通訊基站裡,調出剛剛的監控。
剛看了兩眼:“…………”
“臥槽!臥槽!!!”
對麵嚇得整個人差點原地起飛,劈裡啪啦從蹲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嚇得掉下去,骨碌碌滾在了桌子下麵,被各色接線纏繞了一身又撞了腦袋,滿身狼狽都顧不上。
腦子裡隻剩一個想法:臥槽!我好勇!竟然敢當著商長官的麵說祈行夜私奔了——這算是突臉了吧???
說了那種話之後我竟然還能活著!
生命奇跡!
發信人“未知”很快發來消息:[隊長!隊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剛剛哪來的勇氣竟然敢說那種話?怕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全靠隊長撈撈。謝謝隊長嗚嗚嗚,我願意以身相許(大哭)(爆哭)(抱腿哭)]
哪怕隔著屏幕,也仿佛能聽到對麵的鬼哭狼嚎。
餘荼麵無表情,“嘖”了一聲。
這隊伍,沒我得散。
——全因為禍從口出,被商南明暗殺。
餘荼放下終端。
商南明也勉強壓下唇邊笑意,迅速看完了監控錄像帶。
八點半,女人以及武裝守衛撤離。
九點,實驗室被汙染物突襲。
鏡頭下,血肉橫飛,恐懼與絕望幾乎溢出屏幕。
再然後……結局已經為商南明所知曉。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腳邊。
今天早晨還忍不住向所有炫耀自己的小女兒,笑得合不攏嘴的新手爸爸,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具僵硬冰冷的屍體。
死不瞑目的倒在辦公桌旁,身體幾乎被利爪撕碎成條。而他的手掌,還死死攥著染了血的照片。
照片上一家人在產房合影的燦爛笑容,被鮮血覆蓋。
商南明喉結滾動。
他是難以被汙染現場打動的人,也曾有實習生指著他崩潰大吼,說他是冷血無情的怪物,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沒有也不會理解人類的情感。
商南明不覺得那是對他的冒犯或辱罵。
正相反,“冷酷”,是特殊長官必須具備的特質。
不論在任何時刻,都能保持住冷靜理智的判斷,永遠會為調查官指出一條通往生命、正確道路。
不能摻雜任何私人情感的準確判斷與命令。
這就是調查局,這就是調查官。
不是隻有一腔熱血就能做好。而是真真正正,要用鮮血祭奠錯誤的殘酷。
商南明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被乾擾。
但是現在,他看著攥著妻女照片死亡的實驗員,忽然不可自抑的想到了祈行夜。
……他絕不會,讓祈行夜也陷入這樣被汙染威脅生命的困境。
餘荼忽然在商南明臉上看到了情緒變化,但等她再仔細看去,商南明又已經恢複了平靜。
好像隻是她的錯覺。
“實驗室被命令的銷毀,剛好能與地鐵站事故和進程的時間吻合。”
商南明平靜道:“現在,我們可以確認我們的敵人了。”
最艱難的,就是與無形之物做鬥爭。
連敵人在哪裡都不知道,對戰的隻是一個無處不在卻又哪裡都不在的幽靈。最為令人頭疼。
未知會令人恐懼。
但一旦對方從幕後被迫現身台前,從此敵人的形象有了具現……那就再無畏懼的必要。
“楓映堂,告訴嬴大洲,去找遠洋集團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聯合他們一同應戰遠洋集團。這會是一場惡戰。”
——不論是台前還是幕後。
作為存在了許久,幾乎與世界秩序融合的龐然大物,想要對付遠洋集團,絕不是幾句話甚至是幾條罪證就能扳倒的。
就算鐵證如山,遠洋集團也能揮舞著鈔票淩駕法律。
商南明垂眼冰冷:“我要遠洋集團一錘既死,絕無再苟且偷生的可能。”
“還有,找到陸晴舟。”
楓映堂愣了下:“長官,找陸晴舟的目的是……?”
“他不是我們的人,雖然給我們送來了資料,找到了秘密實驗室,確實幫上了忙。但那說到底也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陸晴舟不值得信任。”
“工具不一定要信任才能使用。”
商南明淡淡道:“也有隻有陸晴舟這樣的人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陸晴舟是個生意人,金錢買賣,不問情懷信仰,利益為重。
單是從他會為了自救而救敵人的事實看,就能猜測出來他是怎樣的性格。
這樣的人,更好用。
“告訴陸晴舟,調查局知道銜尾蛇與遠洋集團之間的聯係了。”
商南明道:“不用說更多。他會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還有……”
他頓了頓,又問:“有祈行夜的消息嗎?”
楓映堂愧疚:“抱歉,長官,祈偵探和其他小隊,還在失聯中。不過已經有了頭緒。”
“出事的幾個實驗室,均出現了降維案的特征。失聯的人,是被汙染物吞噬,離開三維世界進入了二維。”
他鄭重道:“長官放心,我一定會儘最大努力,儘快找到祈偵探。”
商南明皺了下眉,忽然側眸看向牆壁。
——他剛剛的感知,是真的。
祈行夜在另一側的世界。
在呼喚他,需要他。
“我知道了。”
商南明用力到指骨泛白,聲線卻依舊平靜。
他掛斷電話,轉身向黑色金屬大門走去:“餘荼,找到開啟大門的方法了嗎?”
餘荼點頭,但還是不讚同道:“雖然理解你想要儘快找到祈行夜的心情,但是商南明,我們無法知道門後麵究竟有什麼。”
“實驗室的部分人在撤離的時候,也拉斷了實驗室電閘和所有係統。雖然在我們進來的時候,不知為什麼係統已經恢複了運行,但在黑暗的那兩個小時中間,實驗室裡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沒人知道,這間龐大而隱蔽的實驗室裡,究竟進行過什麼樣的實驗,又製造了多少汙染物出來。
如果那些汙染物失控……
“門就在那裡,危險始終如影隨形。”
商南明平靜問:“餘荼,3隊什麼時候拒絕過危險?”
餘荼怔了怔,隨即無奈攤手:“好吧——遵命,商長官。”
她邁開長腿,戰靴碾磨過滿地碎肉鮮血而過,在大門後停下腳步,對大門旁邊的控製麵板稍作打量後,她立刻打開隨身的袖珍工具箱,拆開麵板露出隱藏的電線,雙手極穩的沒有誤觸到任何電線,工具小心深入,迅速而輕快的現場改造電路,重接電線。
實驗室大門使用鉛板合金,足有數米厚,隔絕汙染粒子的同時,也確保了哪怕□□也無法攻破的堅硬程度,想要通過尋常手段砸開它,幾乎是天方夜譚。
即便是接連不停的炮火猛烈轟炸,想要把這玩意轟出一個洞來,也需要數小時。
但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
隻能另辟蹊徑。
餘荼在監控影像中看到了女人離開時的畫麵,知道這使用的是生物驗證密碼,眼紋加上聲紋,還需要一組動態密碼,才能獲得授權打開大門。
但是——
再複雜的係統,都有一個最初的來處。
電。
如果失去供電,一切現代科技都難以維係。
而餘荼正在做的,就是釜底抽薪,拿走係統運行最基本的基礎,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沒讓商南明等太久,片刻後,“哢!”的一聲齒輪輕響。
大門緩緩打開,露出一條能容人通過的縫隙。
餘荼回身,向商南明揚了揚下頷,笑道:“商長官,你……”
“隊長!”
話音未落,白翎羽一聲暴喝打斷。
一陣勁風隨即衝向餘荼。
餘荼慢慢睜大了眼睛,看到白翎羽滿臉慌亂恐懼撲向她。
白翎羽伸開雙臂,在撲向餘荼的瞬間已經將她牢牢抱在懷中,力道衝擊下跌向一旁,避開那道縫隙。
商南明迅速反應,抬手從戰術背帶裡抽出雙槍直指向大門,沉穩連發,槍聲不絕,猛烈火力壓製。
餘荼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按下了慢速鍵,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子彈在空中的軌跡,爆裂開的火光。
“砰!”
她下意識抬手護住白翎羽,自己重重墜向地麵。
餘荼皺了皺眉,將痛哼壓進喉嚨。
白翎羽撞開她之後也來不及解釋,立刻掏出炸藥反身衝向縫隙。
沒有了慌亂救下餘荼時的恐懼,漂亮精致的小臉上隻剩憤怒暴戾。
“他媽的!怎麼敢,你們這種東西怎麼敢傷我隊長……去死吧垃圾!!!”
白翎羽怒吼著衝上前。
爆炸聲凶猛。
跌在地麵的餘荼抬頭。
她看到,在火焰之後,是青黑色鱗甲如蜥蜴的巨大利爪,牢牢扒在大門兩邊,力氣之大,甚至將堅固的合金大門都捏出爪印。
而異化得像是食蟻獸般的碩大頭顱,緩緩從縫隙中伸出來,豎瞳冰冷,看向縫隙外的世界。
像是被打開了牢籠,脫離控製的惡獸,貪婪的看向籠子外鮮美的血肉。
饑餓了許久的惡獸想要大飽口福,壓抑的凶性被徹底釋放。
汙染物,在窺視實驗室外的世界。
……他們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火光倒映下,商南明俊容冷肅,眉眼鋒利如刀。
子彈傾斜,串聯成火焰的瀑布,一秒未停,很快就打空了一發彈夾。
他將槍柄向腰間重重一撞,已經空了的舊彈夾立刻滑落,同時新彈夾被他看也不看,直接從腰側的戰術背帶中撞入槍械。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連一秒鐘都沒耽誤。
甚至另一手中的重型槍械,依舊穩穩壓製想要衝出來的怪物。
商南明抬了抬眼,槍械扔向餘荼:“你要躺到什麼時候?”
“來戰鬥。”
餘荼抬手抓住,眸光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