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汙染事件服務二十幾年,經手過的汙染傷勢無數,救活過很多人,但也無力歎息著,送走更多人。
祈行夜,是唯一一個打破了人體極限,撼動了他醫學常識的存在。
部長不是在自謙,而是手術時,確實有一股詭異神奇的力量在祈行夜身周遊走,使血液止住,心跳起搏,臟器重新運轉,生命恢複正常。
他無法解釋,隻能將其歸結為戰士的頑強意誌。
“人已經沒事了,但失血這麼多又大手術一場,總要讓他多休息一陣,身體也是要靠睡眠修複的。”
部長笑著安慰:“商長官彆太擔心了。祈行夜知道有你在等他,一定不忍心讓你太著急。”
醫療部長好像說中了真相,祈行夜真的比預計的還要早太多醒來。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純白房間映入眼簾,隻有一道純黑身影坐在一旁。一時還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人間,還是黑白無常來勾魂了。
“行夜,我這一生,都在重複同一個噩夢,揮之不去。”
商南明坐在床邊椅子,伸手握住了祈行夜微微勾動的手掌。
感受著自己掌心中另一人的溫度,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心神安定。
他垂眸,低聲道:“十八年前,你死過一次。”
“就在我懷裡。”
那條無人的小巷中,縫隙如渦旋開裂,黑洞般吞噬一切,掠奪生命。
小少年衝他撲來,將他牢牢護在身下,保他萬全。
自己卻在汙染中崩碎。
就在他懷裡……散成滿懷的瑩瑩光點。
美不勝收,卻怎樣抓也抓不住。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小少年為救他而死,滿心絕望,徹骨悲涼。
相同的噩夢纏繞了商南明十八年,夜夜入夢便是那雙倒映著光亮的漂亮眼眸,希冀的看著他,告訴他——“活下去。”
從此,商南明拚儘全力,奔跑了一生。
他隻想站在絕對高位,將那小少年牢牢藏在自己的羽翼下,護得他周全。
再無人可以像十八年前帶走他一樣,從他眼前帶走那小少年。
哪怕是明言。
尤其是明言。
所以,商南明需要足夠與明言分庭抗禮的強勢力量,他必須讓自己強大到足以護得住祈行夜。
他以為他做到了。
可是……
“你倒在我懷裡的時候,我一瞬間在想,世界就這樣毀滅了也無所謂。”
“然後我意識到,這是你所愛著的人間,也是我的職責所係。在你醒來之前,我要為你保護好你愛的陽光與天空。”
“行夜,月季和薔薇花開得很好,柳堆煙在你家院子裡種了滿滿的花……你也應該醒來了。”
商南明的聲音磁性低沉,靜水深流。
像被強大凶獸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圈在懷裡,不允許任何敵人的靠近。
暖洋洋的安心感。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顫動著濃密眼睫,費力睜眼。
“商長官。”
他的嗓音嘶啞虛弱,卻先一步笑了出來:“病人還沒好呢,你就告白,這合適嗎?”
商南明俯身,柔和了眉眼:“需要花束和戒指嗎?”
祈行夜虛弱抬手,修長手掌無力蓋在商南明俊朗的眼眸上:“彆這麼看我。”
“商長官,你知道人要是太優秀,又長得好,是會被貪財小祈叼回窩藏起來的嗎?”
商南明輕笑:“你打算藏在哪裡?”
祈行夜歪了歪頭,淡粉唇瓣勾起笑意:“心裡——藏在無人可知的真心裡。”
商南明重重一怔。
“祈哥!!!”
一聲嚎叫打破了病房裡的溫馨安寧。
安可鬼哭狼嚎的衝進來:“我就是出門辦了個任務,怎麼你就死了呢?!”
“祈哥——我那早死的可憐祈哥啊,你死得好慘啊嗚嗚嗚!”
專員拽都沒拽住,反被帶得一踉蹌,隻能眼睜睜看著安可殺進去。
——媽耶,商長官的眼神都要殺人了。
安可嗷嗷哭著摔倒,又“呲溜”一聲就地滑行向祈行夜,剛剛好停在他麵前,拽住他被角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自己的擔憂害怕,看到祈行夜纏滿繃帶的手臂,更是心疼之色溢於言表。
“祈哥你怎麼就成這樣了嗚嗚,哪個天殺的乾的!哥你告訴我,我去乾它!”
安可氣勢洶洶一擼袖子,就極有義氣的打算披掛上陣。
祈行夜微笑:“春日雪。”
安可:“…………”
他迅速萎靡成一團:“哦……哦,是那個啊。”
春日雪事件有多恐怖,差點折進去整一個支隊的調查官,在調查局威名赫赫,誰都知道它有多嚴重。
沒看到現在路上還層層關卡檢查呢嗎?
安可小眼睛亂飄:“這個,雪都停了,我也找不到它。但祈哥你放心!等下次下雪,我一定打得它有來無回!”
祈行夜笑眯眯也不戳穿:“嗯,我相信你。”
“安可。”
冰冷低沉的聲音令安可抖了抖。
他驚恐抬頭,這才發現商南明竟然也在病房裡!
都怪他剛剛跑得太急又摔了一跤,注意力全在祈行夜身上,根本沒來得及看到商長官竟然也在啊啊!
商南明眸光冰冷:“你不用工作嗎?跑到醫療部大吵大鬨,誰教你的,胡未辛?”
安可後知後覺:完了媽媽,我該不會要嘎了吧?老胡救命啊!
他果斷轉身,扭頭就順著光滑瓷磚“呲溜!”一聲又迅速滑走。
“突然想起來述職報告還沒有寫——商長官再見,祈哥拜拜!我下次再來看你!”
商南明冷哼一聲:“還有下次?”
“胡未辛出差,他倒是沒人管了。”
#家長不在家係列#
專員小王看著安可“咻——!”的滑出去的背影,嘖嘖搖頭:“再這麼下去,等胡調回來,非得發現自家小孩被流放了不可。”
再這麼沒眼力見的闖幾次,安可大概人就無了。
祈行夜笑得咳嗽起來。
商南明俯身,環著他的腰背將他扶起來,舉著早已經備好的溫水讓他潤了潤喉嚨。
睡了幾日,祈行夜整個人都軟綿綿暖呼呼的,靠在商南明懷裡難得的乖巧。
祈行夜蹭了蹭支撐著自己的堅實胸膛,舒舒服服的給自己找了個好位置,頭枕在商南明頸窩。頭發翹起兩根,掃過商南明利落明晰的下頷線時,帶去一陣酥癢。
商南明驟然渾身緊繃。
“那些居民怎麼樣了?我昏過去之後,汙染物抓到了嗎?”
祈行夜還惦記著昏迷前沒完成的事:“你有幫我處理好嗎?”
商南明定了定神,維持著環抱祈行夜的姿勢不動,另一手扯過被子,細心披在他身邊,防止冷風吹進來。
雖是四月暮春,但冷意還未完全消退,不能讓傷者受涼。
“一切都已經處理妥當。”
商南明垂眸,抬手為祈行夜攏去散落鬢邊的碎發:“隻有你還沒有好起來。”
除了偽裝成中年人偷襲祈行夜的汙染物,其他十幾位居民都在建築物坍塌後,被調查官們成功救出來。驚嚇擦傷,但也隻是小傷,問題不大。
但這些居民並沒有被獲準離開。
祈行夜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指著居民樓說“偽裝”。
沒有人知道樓棟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祈行夜最後的示警,還是讓調查官警覺。即便偷襲的汙染物已經被商南明暴怒之下殺死,灰都不剩,餘下的其他居民也都還處於漫長的觀察期中。
除此之外,調查官還有不小的收獲。
——樓棟倒塌後留下的深坑之中,發現了原本在天空上的消失的縫隙。
在縫隙周圍,汙染粒子高度濃縮,甚至出現了天然結晶現象。
就像火山口,岩漿在其中翻湧,等待噴發。
科研院和科技部門同時趕到,誰都不服誰還想打一架,抄起墨水試管搬起儀器就打算往對麵臉上招呼。
調查官們又怕他們傷了彼此,又怕自己勸架手重傷了這些“書生”,忙得焦頭爛額手足無措。
結果一回身,就看到商南明在後麵冰冷注視著他們,眼神鋒利得能殺人。
不用商南明說話,兩方已經悻悻放下“武器”,長官麵前不敢造次。
最頂頭的BOSS動怒。
搭檔躺在手術台一天一夜換來的珍貴樣本,科研院兩方還敢在這裡吵架動手,浪費時間?
商南明:“如果科技部門做不好工作,可以立刻請辭。我能組建一個新部門,就能組建第二個。你們不珍惜,那就讓珍惜的人來做。”
正好撞在槍口上的兩方,誰都沒討得了好。
祈行夜這位“刀鞘”不在,商南明的刀鋒,殺人之利。
徐文卿和張執已經滿頭是汗,連連道歉。
兩方大氣不敢出。
有商南明坐鎮,本來一言不合就開打的兩方不僅第一次握手合作,並且效率直線上升,很快就拿出了結論。
——巢穴。
最初劫持了居民們的王力,應當是沒料到調查局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他剛偽裝好融入社會,就已經被祈行夜的敏銳所挖掘出來,難以繼續。
在此之前,他已經將縫隙轉移到樓棟地底,深深掩藏起來。
樓棟下麵已經被掏空了,密密麻麻遍布著汙染粒子。人哪怕穿著生化服下去,都感覺不適。
汙染物在其中卻如魚得水,就連受傷的地方都得以修複。
明言認為,地底是汙染巢穴,被汙染物構造出來的更適宜汙染物居住成長之處。
就像人出門旅遊會定酒店房間,遊戲有複活點。汙染物跨越世界而來,也需要一個落腳回血的基點。
巢穴,就是它們的基點。
王力死亡匆忙,巢穴裡遺留下了很多來不及撤走的珍貴樣本,尤其是天然結晶的汙染粒子。
由商南明主持,幾輪嚴厲談判下,所有研究材料,科研院四分,科技部門六分。
張執不服,林不之笑吟吟道:“科技部門方興未艾,你們科研院是大前輩,要讓著些幼崽。”
張執:神特麼幼崽!
但沒人敢在祈行夜未蘇醒之前,在商南明這觸黴頭。
——沒看到科研院惹怒了商長官最近多慘嗎?連自己人的科技部門都沒逃過,徐文卿一天哭八回。
徐文卿每日三省吾身:我為什麼要升職當這破部長?我能辭職嗎?這b班是非上不可嗎?
壓力與效率齊飛。
連林不之都感慨:“應該在調查局門口立個“憤怒的商長官”雕塑,一定比石獅子還驅魔辟邪。”
秘書:“……您這計劃,商長官知道嗎?他沒打死您嗎?”
您是把什麼當成“魔邪”了,明院長嗎?這是能說的嗎?果然不愧是養了商長官的狠人。
而效率激增的好處,就是當祈行夜睜開眼時,大局已經塵埃落定,不再需要他來操心瑣事。
有商南明在,一切已經平息。
京城恢複了往日的安定。人們忘性大,很快就忘記了前幾日的春日落雪和鬨鬼傳聞,繼續平靜生活。
祈行夜聽商南明說起後續處理,也都放下心來。但聽到徐文卿的慘狀,他哈哈大笑差點從商南明懷裡跌出去。
但也不妨礙他迅速趕往看戲。
朋友有難,八方看戲!
祈行夜敲敲:[聽說你被商南明罵了?]
徐文卿:[…………]
還是朋友嗎?啊?
[你可算是醒了啊祖宗!調查局沒你不行啊祈哥,祈爺爺,祈祖宗!你下次能不能彆再受傷了?這可是調查局全體心願。]
徐文卿誠懇:[你不在,商長官簡直是魔王,你知道我們這幾天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嗎?]
祈行夜嘎嘎笑得前仰後合。
商南明無奈,虛虛環住他防止他掉出去。
“小心你的傷,有些還沒有拆線。”
他將祈行夜笑得掉在被子裡的手機撿起來,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與徐文卿的對話。
商南明:…………
他回複:[我是商南明。]
徐文卿:…………
他兩眼一翻,軟軟倒下去。
研究員大驚:“部長!你怎麼了部長!”
“快來人呐,部長翻白眼了!”
人仰馬翻。
放在尋常人身上,普通的傷筋動骨也要數月休息,但祈行夜醒來沒多久就迅速恢複。
到晚上明荔枝得到消息匆匆趕回來時,祈行夜已經生龍活虎,正在食堂和大師傅聊天呢,興致勃勃討論晚上做幾個硬菜慶祝一下。
“老板!”
明荔枝嗷的衝過來,抱住祈行夜汪嘰哭成狗:“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老板!你可算是醒了嗚嗚,家裡的柳大仙兒好可怕,餘隊也好可怕,你不在大家都欺負我嚶。”
祈行夜微不可察的一皺眉,稍稍推開明荔枝,解救出自己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
“這麼愛我啊,小荔枝。”
明荔枝誠懇:“那倒也不是,主要老板你還沒把兼職錢結清。”
富二代樸素的價值觀:我有錢是我的事,我掙來的你一塊錢都不能少我。
祈行夜:“……我謝謝你。”
明荔枝還想撲上去,忽覺背後一陣阻力。
他轉頭,就看到商南明拎著他的衣領,滿眼不讚同。
“行夜的傷還沒好,你在乾什麼?”
聲音平淡。
但嚇得明荔枝旋風一樣跑了。
“老板,偵探社等你!”
怎麼老板醒了,商長官更嚇人了呢?
祈行夜笑眯眯看著明荔枝落荒而逃的背影,側眸問:“你怎麼總是欺負我家小荔枝?”
商南明平靜:“我沒有。明荔枝懼怕的,是他自己的愧疚。”
“汙染物偷襲你的事,你有頭緒嗎?”
“就那幾個理由唄,還能是什麼。”
祈行夜半撐著臉,懶洋洋道:“想要我的身份。”
商南明皺眉。
“汙染物是趁我走出樓棟前一刻襲擊的,勝利在望,人最容易鬆懈,那是我力量耗儘跌進低穀、也防備最薄弱的時候,它的勝算最大。”
他笑道:“也是最後能夠瞞過外界人,偷天換日的機會。”
如果汙染物成功了,那調查官們看到的,就是“祈行夜”走出去,沒有任何異常發生。
完美的調換身份時機。
可惜,汙染物不懂祈行夜,也漏算了商南明。
“如果我真的被汙染物調換了,商長官用多長時間能看出來?”
祈行夜眨了眨眼,笑著問他:“你對我了解到什麼程度,能發現異常嗎?”
商南明深深注視著他:“第一眼。”
因為你是祈行夜。
你無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