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長官……商南明!你如果怨恨明院長,那就殺了我!不要讓我家老板死亡,彆,彆……
巨大的絕望籠罩明荔枝,他眼眸中淚光浮動,順著眼角滑落。
誰來,誰能來救救我的老板,彆讓他死在這種地方。
求你……
明荔枝嗚咽如受傷幼獸。
祈行夜卻隻是微笑注視。
在明荔枝絕望的目光中,運輸車終於貼近了祈行夜。
然後——
穿過他,繼續向前。
“轟隆隆——!”
重型車隊的喧雜聲不停,從白光中飛馳而過。
光影闌珊中,祈行夜的身影時隱時現,卻隻有笑意一直不曾消減。
明荔枝緩緩睜大了眼睛,努力從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看清這堪稱奇跡的一幕。
是……他太害怕,所以產生的錯覺嗎?
他怎麼看到,老板的影子和車隊的影子重疊了?車隊一輛輛穿過老板,怎麼像在穿過空氣?
明荔枝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抬頭看去時,車隊已經飛馳而過,從白光中消失了。
隻剩祈行夜站在耀眼到近乎聖潔的白光中,背光而立,向他伸手而來。
“呀,是哭鼻子的小荔枝~”
祈行夜歪了歪頭,笑得愉快:“嚇到你了嗎?怎麼,還以為你老板我差點要死在這了?”
明荔枝愣愣的看著他,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也恍惚沒有實感,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老板……你沒死?”
他反應過來,連忙去摸祈行夜,伸手.進.襯衫裡上上.下下,想要確認他真的什麼事都沒有。
“可,可是怎麼會,我明明看到了那些車就從老板你身上……”
話說到一半,明荔枝自己卻忽然頓住了。
他後知後覺的緩緩扭過頭,看向另一側。
商南明依舊站在暗影中,但另一側的公路上,卻根本沒有什麼車隊。
消失得一乾二淨。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
而商南明垂眸,在逐漸衰減下去的光明中,認真的在手中終端上飛速記錄著什麼。
明荔枝愣愣轉頭。
祈行夜笑意不減:“小荔枝你嗚!”
明荔枝雙手捧住他的臉左右搖擺查看,用力到將他的臉頰薄薄的皮肉都捏變形到說不出話。
“老板你是真的嗎?還是我的幻想?就和田地裡的屍體一樣。”
一路走來,他已經看過太多幻覺了。那些屍體出現又消亡,無數個空間重疊,交替,更迭,刷新。真與假難以分明。
明荔枝能接受屍體的幻覺,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與祈行夜有關的泡影。
隻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如果祈行夜就這樣死亡,明荔枝會瘋的。
絕對無法再繼續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下去。或許也會像他父親明言那樣,又或者明鏡台……他再也無法繃住自己正常人的皮囊,在老板的羽翼下,做個無憂無慮的小荔枝了。
近距離之下,祈行夜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明荔枝的顫抖。
他渾身都在止不住的顫抖,眼淚大顆大顆順著臉頰滾落,無聲的哭泣和倉惶。
瞬間擊中了祈行夜的心臟,讓他一顆心都化作了軟乎乎的棉花糖。
那些調侃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祈行夜頓了頓,隨即一把抱住明荔枝,讓他的耳朵貼在自己胸口上,聽自己一聲,一聲,沉穩清晰的心跳聲。
“不是幻覺。小荔枝。”
他笑得無奈又心疼,抬手揉亂了明荔枝柔軟順滑的頭發。
“我沒死,你老板我還好好站在這呢。”
“你老板是誰?我可是錘不扁,砸不爛,折不斷的祈行夜。還有大把的委托生意等著我去接,還要帶你開疆擴土做福爾摩斯河華生呢。我怎麼舍得丟下你一個人去死?”
祈行夜低頭。
懷裡的明荔枝已經快哭濕他的襯衫了。
他哭笑不得,捧住明荔枝精致的小臉,禮尚往來,把那張滑嫩嫩像剝了殼荔枝的臉揉搓到變形。
“你要對你老板有點信心啊,你的兼職工資還沒發呢,我怎麼可能死?欠薪水不還——我可不是黑心老板。”
明荔枝好不容易從祈行夜手裡掙脫開時,一張臉已經紅了。不知道是被捏紅的還是彆的原因。
他指向身後空蕩蕩的公路:“老板,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求知欲卻不小心碰撞上商南明冰冷掃視過來的目光。
明荔枝一個激靈,立刻向旁邊退開,不敢再繼續賴在祈行夜溫暖堅實的懷抱裡。
等回過神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都做了什麼——woc!他竟敢指著商長官罵了誒?!天上的麻麻,我出息了誒!
——雖然是在心底。
祈行夜對兩人之間的壓製不感興趣。
反正就以小荔枝的體力和腦子等等各方麵看,他能勝過商南明,還要個幾百年。已經是完成的食物鏈了,不需要他去插手打破。
——家裡養的貓貓們,會自己抉擇出貓貓大王和流淚貓貓頭。
嗯。問題不大。
“紀光的車隊並不在這裡,但坐標是正確的。”
祈行夜微笑:“嚴格來說,車隊是卡在了幾個空間的縫隙裡。我隻是推了它一把,讓它能從卡住的縫隙裡掙脫出來。”
基點在紀光身上。
沒有衛星圖像,祈行夜不知道在汙染降臨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使得紀光成為了基點,而不是車隊。
但以紀光為“種子”生發的未來中,所有的空間都在本能向紀光靠近,在此重疊。
也就讓距離紀光最近的車隊,徹底卡死在了所有空間重疊時錯開的縫隙裡。
而祈行夜做的,就是利用力量的衝擊波,蕩開那條縫隙的寬度使其鬆動。
他推了一把,打破了平衡。
於是車隊得以順利從縫隙中脫離,衝出困境。
“可是,它怎麼沒落在公路上?”
明荔枝遲疑:“哦——所以在無線電裡,他們才會說自己是被困住了。”
或許以調查官自己的視角,他們一直都被困在車廂裡,根本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
任由星移鬥轉,滄海桑田,他們的時間與空間始終停滯。
如果不是祈行夜敏銳發現,並且當機立斷推了他們一把……或許,那些調查官們會一直卡在空間縫隙裡,沒有人發現。
不老不死,不生不滅。
直到絕望自戕。
想通了這一點,明荔枝不由得有些後怕,寒意順著脊背向上蔓延。
他忽然能明白商南明所說的,時空案是最棘手、調查官最不想碰到的案件的原因了。
明明外界時間在流動,自己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外界的一切發生,親朋從自己身邊走過,痛苦絕望的哭嚎到昏厥,自己也無能為力。
縱使自己拚命嘶吼到咳血,也沒有人能聽到他的聲音,知道自己就在這裡。
——我在這裡啊,我明明就在這裡,你抬頭看一看我。
——救我!我還活著,我隻是被困在空間縫隙裡了,把我拽出去。
——求你……
明荔枝不忍彆過頭,不敢再看剛剛車隊出現的位置。
如果他連稍微想象都覺得痛苦,那親身經曆了那一切的當事人,又會痛苦到何種地步?
他不敢想。
“那老板,他們現在去哪了?”
明荔枝問:“我們現在應該去哪接他們?”
祈行夜眨了眨眼:“有羅溟在,不同擔心。”
“被空間縫隙困住的,是調查官的本體意識。但禍兮福所倚,雖然空間卡住了他們,卻也把他們的另一部分送了回去。”
他笑著揚了揚下頷:“調查官的身體,我們不是早就找到了嗎?”
就在突破第一次空間屏障,找到公路上的車禍現場時。
明荔枝這才想起來:哦!對哦,他們早就把人都找全了,就躺在臨時基地的帳篷裡呢。他老板還特意拜托了羅溟好好守著那裡。
“隻是因為每個空間都有一個‘同位體’,同一個人同時存在於太多空間,被切了太多片,以致於連他自己都混亂了,不知道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祈行夜垂下眼睫,低低輕笑出聲:“現在,我來帶他們回家了。”
話音落下,縫隙終於湮滅了最後一絲白光。
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就在另一個空間的臨時基地裡,檢測心跳血壓的儀器忽然間警鈴大作,無數紅光閃爍。
醫療官們錯愕回身,趕緊衝向擔架上昏迷不醒的調查官和專員們,跑得踉蹌摔倒在岩石上破了大口也顧不上疼,連忙查看眾人的生命體征,怒吼著讓旁邊人幫忙。
“除顫儀!除顫儀拿過來!”
“給我腎上腺素!”
“快!!給我壓住,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前一刻還平靜得宛如墳場的帳篷裡,忽然間就混亂起來,入目可及都是一張張焦急的臉。
羅溟站在帳篷入口前,愣愣看著這一幕,隻覺得自己像溺水於深海的人,被無力的絕望拽住,不斷向海底沉去,無法掙脫的看著光消亡。
這是醒不過來的噩夢。
身邊一隻手伸來,緩緩握住羅溟冰涼的手掌。
他側身,就看到徐台硯站在自己身邊,與自己並肩而立。
“彆太害怕了,羅。”
徐台硯輕聲道:“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祈行夜,相信商長官……去救他們的,是調查局有史以來最好的。”
他抬眸,向羅溟微笑:“你相信祈行夜會把他們救回來,讓他們免於死亡嗎?”
“我相信。”
就像過去每一次,握緊他的手,傳遞給他力量,與他共進退。
羅溟被徐台硯堅定平靜的目光安慰到,也慢慢放鬆下過度緊繃的心弦,輕輕“嗯”了一聲。
“我知道。”
他滾了滾喉結,聲音是不易察覺的顫抖:“就是……”
徐台硯閉了閉眼,輕聲歎道:“我知道。”
看過了太多死亡,於是害怕死亡同樣會降臨在相熟的人身上。那份恐懼,深入骨髓,是熟睡中也會怒吼著驚醒的深刻。
“紀光說,要回家看他兒子,和他妻子團聚。”
羅溟嘴唇顫抖著,張開嘴卻拚不出聲音:“如果他這次毫發無損的回來……他能活著回來,我願意幫他做完今年所有工作,讓他休一次長長的假期。”
如果有神,羅溟甚至想怒吼著衝到神前,指著自己向神做交易:讓他代替他們去死吧!隻死他一個,讓其他人活下來……行嗎?
不知是否是羅溟的心聲起了作用。
就在那一刻,忽然間,所有的儀器竟然整齊劃一的安靜下去。
警報聲河紅光消失。隻剩平穩規律東西提示音,“滴”,“滴”……
所有睡在擔架上的人,麵色紅潤,眉眼安穩,像是累極後陷入了一場沉沉的睡眠中。
正在焦急急救中的醫療官和專員們一愣,不敢置信的低頭看向擔架上的人們。
“這是……脫離危險了?”
他們反複確認了好幾遍,才終於敢長長舒了口氣,頓時身體一軟,癱倒在地。
“太好了,太好了……”
醫療官眼裡翻湧著淚花,哆哆嗦嗦的呢喃哽咽。
旁邊專員驚呼:“您的腿在流血!”
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白大褂都已經被血液浸透。痛覺這才襲來。
剛剛跑得太快,摔破了腿竟然也毫無知覺。
可醫療官顧不上自己的傷,反而抱著腿嚎啕大哭,明明已經年近花甲,見過無數四處,卻在此刻像個幼兒園的孩子一樣,眼淚止也止不住。
想要把所有的恐懼,都在此刻一起哭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大家,都活著回來了,都還活著……”
四周安靜,隻聽得醫療官的哭聲回蕩。
周圍眾人怔怔注視著醫療官,淚水也打濕了眼眶。
羅溟卻在清點過帳篷裡的人數後,重新皺起了眉:“少了一個。”
徐台硯笑容消失,驚訝:“嗯?誰?”
“紀光。”
“我看得很清楚,紀光不在車裡。”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平靜直視祈行夜,道:“他的身體從一開始就沒有被找到,不在羅溟那裡。剛才被困在縫隙裡的車隊中,也沒有他。”
祈行夜的笑容瞬間消失,眉眼厲色。
雖然兩人並未交談,但隻是看著祈行夜向他索要槍械,商南明就瞬間了然祈行夜的想法。
於是在車隊衝破縫隙的時候,他始終站在一旁,眼不錯珠的盯視向白光中,憑借著超高的動態視覺捕捉影像,一個個確定在車隊中一閃而過的人影都屬於誰。
並最終形成了一份完整的名單。
——除了紀光,小隊所有人俱在。
“倒也不意外。”
祈行夜轉身,重新看向公路:“紀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