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為養育了商南明,所以林不之很清楚,在他心裡,隻有祈行夜是特殊的。
哪怕是殘酷如明言,傷害了商南明數年並帶來痛苦,商南明也從來沒有過怨恨。
甚至會欣賞於明言利用自己而做出的科研成果,像個冷漠無情的機器,隻有理智到底的客觀評價。
但是,隻有祈行夜……
隻有祈行夜,是商南明絕不可動的逆鱗。
“我知道。”
餘荼欣然點頭:“不過,不用擔心。我已經拿到了祈行夜的簽名。”
她抬手,拂過眼前的終端。
屏幕上頓時如水波蕩漾,剛剛祈行夜簽署過的生死狀,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3隊隊長委任書。
推舉人是餘荼,而接任人,是祈行夜。
簽字處龍飛鳳舞,筆力遒勁有力,氣韻如長刀劈砍鋒利不可抵擋。
赫然是祈行夜的字跡。
餘荼勾了勾唇角:“雖然是用了點小技巧。但隻要成功就行,不是嗎?”
林不之:“…………”
遠在網絡底層的發信人“未知”:[…………]
林不之抽了抽唇角,無奈:“餘荼,你這樣行事,遲早惹怒商南明。”
“那又怎樣?誰關心他高不高興?”
餘荼歪了歪頭,輕笑:“隻要有利於人類大局就足夠了。”
“——我沒說過嗎,我是結果導向論者。過程和手段不重要。”
林不之捏了捏鼻梁,覺得自己眼尾的皺紋又多了一根。
有這樣的下屬,真是他的福氣。
而用高超的技術手段,幫隊長騙過了祈行夜的發信人“未知”,連夜卷鋪蓋跑路,瘋狂換老巢。
絕對不能被商長官或者祈行夜抓到!會死的吧?一定會的。
嗚嗚隊長害我狗命QAQ。
祈行夜還在哼著歌收拾行李時,就接到了左春鳴的電話。
“祈老板。”
左春鳴的聲音沙啞,透露著難以掩蓋的疲憊:“小秋,失蹤了。”
“第二次的。”
祈行夜的身形猛然僵住。
左春鳴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向祈行夜請求:“幫我,祈老板,幫我找到小秋。”
“隻有你能幫我了……求你。”
祈行夜滾了滾喉結,站在自己臥室垂眸向下望去時,看到了站在院子角落裡同樣在打電話的餘荼。
察覺到他的視線,餘荼瞬間抬頭,銳利視線穿透花園和玻璃窗直直射向他。
隨即和緩下來,笑著向他眨眨眼。
意味深長的。
像在謀劃什麼壞事。
祈行夜皺了下眉。
然後鄭重的點了頭:“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弟弟在哪——但你必須把之前的事全都告訴我,不能有任何隱瞞。”
“春,想救你弟弟,有可能會死。你做好準備了嗎?”
左春鳴卻隻是嗤笑反問:“為了我的弟弟妹妹,我隨時可以赴死。你什麼時候見我害怕過?”
“況且。”
他頓了頓,聲音苦澀:“我弟弟說,他口渴,想要喝水。隻是我回頭倒杯水的時間,再轉身,他卻已經不見了……”
左春鳴幾乎發了瘋,將方圓幾十公裡掘地三尺的尋找弟弟的消息,卻都一無所獲。
恐慌和愧疚幾乎要逼瘋了他。
第一次弟弟失蹤,是因為調查局的汙染案件。
經曆過雲省山林的事情之後,左春鳴知道自己弟弟在從事著的,是怎樣高度危險的職業。
失蹤是汙染的錯。
但曾經在祈行夜身邊看到過的那幾個人,又將弟弟送回到他身邊了。
雖然弟弟似乎受過傷,遲鈍了很多,對外界的刺激幾乎沒有反應,整日整夜的呆坐在療養院裡,像一尊沒有情感的雕塑,但左春鳴沒有怨恨,而是感激弟弟還能回到他身邊。
怕弟弟在療養院無聊,護工不儘心,所以在弟弟的傷勢都好全了之後,左春鳴就將弟弟接回了家,無微不至的照顧和保護。
在弟弟養傷的那段漫長時間裡,左春鳴家樓下,始終都有雇傭兵在保護,確保不論是南方分局還是汙染案件的遺留,都無法打擾弟弟。
可即便如此,還是沒想到……
“我弄丟了我弟弟。”
左春鳴哽咽:“我承諾過他,有我在,絕不會讓他受傷。但是我失言了。我怎麼能失言?讓他失望。”
“我不是一個好哥哥,我沒能保護他。”
左春鳴幾乎崩潰。
眼睜睜看著弟弟消失卻無能為力的痛苦,一次又一次擊垮他的防線。
曾經在街頭敢和不要命的混混鬥狠比凶的人,現在卻彷徨無助。唯一能求助的,隻有當年救下他,給他指了一個未來的祈行夜。
——救救我弟弟。
就像你當年救下我那樣。救他。
左春鳴哀鳴如泣血。
祈行夜閉了閉眼,無聲歎息:“好。”
“我給你一個地址,你立刻動身出發,我們在那裡彙合。”
“還有,儘可能多的打聽關於那個小鎮的消息。”
在餘荼再次向他看來的時候,祈行夜掩唇,語速極快的交待清楚了左春鳴,然後掛斷電話。
抬眼回望餘荼時,已經笑眯眯看不出任何異常。
餘荼挑眉,眼神逐漸凝實:“在和誰打電話?”
“朋友。約我吃飯,我說我已經有約了。和你。”
祈行夜毫不在意的略過這個話題,輕巧得這隻是個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你的行李呢?”
他疑惑的看著兩手空空的餘荼:“不需要收拾嗎?”
餘荼勾唇微笑,俯身剪下一朵玫瑰,彆在自己衣襟前。
玫瑰嬌豔怒放,夏日晴朗。
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朗照山林,鬱鬱蔥蔥的春夏氣息。
……隻除了火車車廂裡相對而坐的幾人。
氣氛僵硬而沉重,就連這一片區域都像是跟著暗沉了下來,冷氣嗖嗖。
“咦?那邊燈壞了嗎?”
路過的乘務員疑惑:“冷氣是不是開得太足了。好冷。”
不等她過去查看,就被這節車廂的負責乘務員趕忙拽走:“彆過去。”
乘務員探頭看了眼那邊的幾個人,壓低聲音:“那幾個雖然長得好,但氣場實在是不像好人啊。”
“剛才我從他們旁邊經過,還聽到他們在討論用屍體當花肥養花,怎麼殺人的事……彆是殺人犯吧。”
聽力敏銳的祈行夜:“…………”
他黑了臉,側眸看向對麵的餘荼:“都怪你,看,嚇到人了吧。”
餘荼一身純黑利落,隻在衣襟上彆著一朵鮮豔紅玫瑰,單手支頭靠坐在車窗旁,悠閒從容得仿佛是出來度假的。
聞言,她的視線從窗外收回,無辜的聳了聳肩:“怎麼能怪我呢?是你問起武器的事的。”
祈行夜磨牙:“換個人也會問武器吧。”
他們馬上就要去最危險的汙染現場,卻連武器都沒有。
——任何的對汙染特製武器,以及熱武器。
兩手空空。
武裝帶裡都什麼也沒有。
祈行夜出汙染任務,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隻拎著公文箱就上了老式綠皮火車。
汙染計數器,武器,防護服……什麼也沒有。
已經習慣了恨不得把整個軍火庫都裝備在身上的架勢,驟然沒有,讓祈行夜竟然有了種沒穿衣服的彆扭感,總覺得哪哪不舒服。
摸不到腰間的刀,總覺得不安心。
臨出門之前,祈行夜其實是收拾了武器的。
雖然擔心商南明發現他要參與179會阻攔,但就算不回總部,偵探社也已經囤積了一個小型軍.火.庫數量規格的武器。
被祈行夜一股腦放進了越野車裡。
一切裝備整齊就緒,等餘荼上車就能走了。
結果餘荼真的隻帶了柳堆煙種的玫瑰花,還對柳堆煙說,見花便見美人麵,玫瑰會代替柳堆煙保護她。
——柳堆煙臉色紅如滴血,比玫瑰更豔麗。
然後餘荼一轉身,便揮揮手,讓祈行夜不用帶這些必需品。
但換洗的衣物就行。
“就算帶那些武器也沒有用。”
餘荼懶洋洋道:“3隊進了小鎮兩次,能不知道?”
隻要是對汙染特製武器,都無法帶進小鎮。像無形的篩網,將所有攜帶有汙染粒子的存在,都攔在了小鎮外。
而對汙染起作用的不論是武器,防護服還是汙染計數器等等,其工作運行原理,都是建立在汙染粒子之上的。這些東西,全都會在進入小鎮時,無緣無故消失。
餘荼攤手:“既然沒有用,又何必浪費那個時間做無用功?哦,還沉。”
祈行夜怔了下。
他想起自己在華府地下時,從三維被吞沒進二維世界時,所有沾染汙染粒子的物品,也都被二維世界拒絕。如此……相似?
他眼眸沉了沉。
“至於普通的熱武器……”
餘荼歪了歪頭,輕笑:“為了彼此的性命著想,還是不帶為好。”
祈行夜:“?”
她輕描淡寫:“要是誤把同伴當成了敵人,用匕首還有搶救的機會,用熱武器就可以直接揚骨灰了。”
祈行夜:“……草,什麼危險的破地方?”
除了武器解除不說,竟然還有幻覺效果?
他猛地站起身:“打擾了,我想起家裡的鍋沒關火,我先回個家……”
餘荼猛地高抬腿,“砰!”的一聲落在對麵架子上,生生封住了祈行夜的去路。
她掀了掀眼睫,笑意惑人:“被騙上了賊船,你還想走?”
祈行夜:你也知道是賊船啊!
“我總覺得你好像坑了我。”
直覺一直在嗶嗶嗶的示警來著。
他狐疑打量餘荼:“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情?”
餘荼懶洋洋側首,望向窗外的風景:“你猜。”
“你猜對了我就告訴你。”
祈行夜:“我都猜對了話還用你說?”
他歎了口氣,坐回原位。
但看向雲翳清和明荔枝的目光,明顯擔憂了起來。
“果然讓小雲雲跟來,不是個正確的決定。”
祈行夜掩唇,目光幽深:“下一站停靠,就讓他下車吧。”
左春鳴丟了弟弟的事,在雲省暗地裡的世界已經傳開了。
雲翳清雖然一直在偵探社養傷,但他的救援小隊成員都在雲省,是他的眼睛耳朵,很快就把消息傳遞了過來。
祈行夜準備帶著明荔枝啟程,讓雲翳清看家時,卻被雲翳清拒絕了。
“我要和你們一起走。”
雲翳清目光堅定:“小秋不是丟了嗎?左春鳴這時候竟然還匆匆買火車票出門,而不是找弟弟,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認識的左春鳴,可是個不怕死的陰鷙瘋子,僅剩的溫情軟肋,就是家裡的弟弟妹妹。
左秋鳴失蹤的檔口,左春鳴絕不會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而能讓左春鳴更改主意,影響他至此,甚至比弟弟對他還要重要的……
隻有祈行夜。
“是你讓左春鳴買票離開的,對嗎?你也剛好要出門。祈老板,天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雲翳清篤定:“你是要和左春鳴彙合。你很確定,要去的地方,就是失蹤的左秋鳴所在地。”
祈行夜這時候才意識到,原來朋友過於聰明,也不是什麼好事。想瞞都瞞不過。
而且雲翳清槍林彈雨裡闖出來,可不是隨意就能說服的人。他的意誌之堅定,一旦做了決定,沒有任何人能勸得動。
尤其本就涉及到祈行夜。
就連祈行夜也勸不動,在雲翳清這裡的影響力短暫失效。
於是到最後,拗不過的祈行夜,隻能帶著雲翳清出門。
變成了讓最怕鬼的李龜龜,和厲鬼祖宗一起看家。
睡個午覺起來就發現全家人都走了,門口還守著個厲鬼的李龜龜,徹底懵逼了。
——據街坊鄰居說,那天偵探社裡淒厲的狼哭鬼嚎,響了很久才停。
具體來說,是李龜龜嚇昏過去大腦宕機了才停止。
柳大壯撇了撇嘴,拍拍手上的灰轉身走了。
一點都不經嚇。無聊,沒有祈行夜好玩。
祈行夜還不知道家裡李龜龜的慘狀,而是看著雲翳清,琢磨著怎麼能把他送回去。
卻被餘荼慵懶打斷思路:“彆想了,沒可能。”
她似笑非笑:“他都已經聽見了,那就隻有兩個選擇:要麼一起去小鎮處理汙染,要麼死。”
話音未落,祈行夜就“嗖!”的一下捂住了雲翳清的耳朵,大驚失色:“小雲雲,快說你聾了什麼也沒聽到!”
雲翳清:“…………”
他握住祈行夜的手,無奈:“祈老板,你要對我多點信任,怎麼就覺得我一定會出事呢?”
祈行夜:“嗬嗬,是誰前一陣一隻腳都踏進了鬼門關,休養了兩個月才勉強恢複。”
他翻了個白眼,指了指餘荼:“看見這女人沒?忽略她的美貌,看本質——這可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最強悍的,一拳都能砸碎地球。就這樣的,還受了那麼重的傷回來。”
“你覺得我會相信受過重傷,體力還沒有完全複原的你,能在那種危險的地方全須全尾的回來?”
雲翳清一時失語,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但是,那是左秋鳴啊。”
雲翳清無奈:“總不能讓我眼睜睜的看著左春鳴找不到他弟弟,就這樣放任那兄弟兩個痛苦嗎?再說祈老板你不也是同意了左嗚嗚嗚嗚!”
祈行夜眼疾手快捂住了雲翳清的嘴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驚出了一身虛汗。好懸要在餘荼麵前被說漏嘴了。
“……左?左春鳴?”
餘荼卻緩緩轉過頭,眯了眯眼,看向祈行夜的視線危險而探究:“祈老板,似乎也隱瞞了我什麼呢。左春鳴給你打過求助電話?”
祈行夜擠出一個營業性假笑:“怎麼會呢?他忙著找他弟弟,哪有時間給我打電話?”
“那你怎麼知道他忙什麼?”
“…………”
祈行夜一時語塞,半晌才道:“猜的。就左春鳴那個性格,不找弟弟才奇怪。”
餘荼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哦……這樣啊。”
她輕笑詢問:“該不會等火車一到達目的地,我會發現左春鳴也在小鎮吧?”
祈行夜才聽不出來餘荼的意思呢。
他理直氣壯:“我又沒給他打過電話,我怎麼會知道?”
餘荼冷笑一聲:“你最好是。”
直到餘荼重新轉過頭去,祈行夜才鬆了口氣,無聲衝雲翳清做口型,罵罵咧咧。
你差點說漏嘴!
雲翳清無辜的攤了攤手:對不起?
祈行夜:哼!
雖然祈行夜心疼錢,但他已經不再是偵探社的貧窮老板了。
身為調查局最高權限的幾人,調查學院總教官,稱如今的祈行夜一聲位高權重不為過。
他手裡掌握著大量的任務資金,還可以隨時掛賬調查局,自然可以隨意選擇交通工具,而不必非要擠在這麼個老舊顛簸的綠皮火車上。
但據餘荼所說,那小鎮的位置極難尋找,位置偏僻,還要穿過幾座大山。
到這種偏僻之地,反而是這輛最古老的綠皮火車,是最快速的直達方式。
列車賣牛羊票,很多沿途村鎮車站上車的老鄉都牽豬狗牛羊上車,車廂裡到處都飄散著牛糞和青草的味道,還能聽到公雞打鳴和牛羊的哞哞咩咩聲。
讓祈行夜恍惚覺得一瞬間回到了大草原。
唯一好在車窗還能打開,從窗外山林吹來的風,都帶著雨後的清新與青草翠綠的氣味,令人心曠神怡。
也讓祈行夜稍稍安定下來。
他握了握雲翳清的手,無聲做口型,囑咐他要想好——如果雲翳清自己想退出,不論餘荼說什麼,他都一定能將他送回去。
處理汙染本來就是調查官的事情,祈行夜不想把雲翳清牽扯進來。
隨即,祈行夜就起身,活動著坐了數個小時開始發僵的肌肉。
“還有多久車程?”
“十二個小時。淩晨三點到。”
祈行夜:“……過夜硬座啊!”
什麼折磨人的手段?
他無奈:“算了,我還是多站會吧。”
轉身就去找牽牛羊的老鄉們聊天去了。
不過幾分鐘,雲翳清就忽然聽到後麵的車廂裡傳來歡笑聲,其中一道聲音,怎麼聽都是祈行夜。
他探頭一看,發現老鄉已經在啪啪拍著祈行夜的肩膀,還把手裡的鹵肉饅頭分給祈行夜,一眾人圍坐在一起,哈哈大笑著談天說地。
祈行夜儼然已經融入團體,明明是第一次見麵,認識還不到五分鐘,但老鄉們已經將他引為知己,稱兄道弟,說起家長裡短來沒個停止的時候。
雲翳清無奈:“果然……該說不愧是祈老板嗎?”
在哪都能達成朋友遍天下的成就。
因為有祈行夜在的緣故,連帶著雲翳清等人都受益,從老鄉們手裡分到了豐盛的吃食,水果蔬菜到醬肉鹵鵝,無一不有。
“你們放心吃,這都是自家菜園子裡摘的,新鮮的很!”
老鄉拍胸膛保證:“你們在城市裡,絕對吃不到這麼好的東西。”
明荔枝吃得滿眼感動:“確實。”
他從來沒在菜市場買到過這麼好的。
老鄉們還帶了酒上車,要分給祈行夜卻婉拒了。
酒過三巡,話匣子打開。
祈行夜趁機問起了關於他們目的地的小鎮,這些住在附近村子的老鄉們都知道什麼。
連餘荼也扭頭看過來。
老鄉猶豫了一下,剛剛喝酒而通紅的臉一片煞白:“你們,你們怎麼要去那呢?”
“那可是個……死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