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對上祈行夜似笑非笑的眼眸,才終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背著林不之做的,與科研院對標的,新的,海上科研所?”
祈行夜挑了挑眉,笑著單手支頭,傾身向前看向蔡琰為:“繼續說,我在聽。”
蔡琰為卻心下發冷。
他下意識瞥向一旁,那裡,錄像機在儘職儘責的運作,將他們剛剛說的所有話全都錄了下來。
蔡琰為敢肯定,自己與合作夥伴的行事之縝密,不會有任何第三方知道。
那人來去無蹤影,將所有痕跡全都無聲無息抹除,如果那人不想,沒有人能從他手裡拿到海上科研所存在的證據,更不可能聯係到蔡琰為身上。
隻要合作夥伴不想著丟棄蔡琰為,蔡琰為就是安全的。
這也是他坐在審訊室多日來,仍舊鎮定的最大依仗。
隻要蔡琰為一口咬死了自己不知道,和他沒關係,調查局沒有證據,就算懷疑也無可奈何。
可現在……
他剛剛,就在祈行夜的激怒下,自己承認了一切。
蔡琰為隻覺得心臟發冷,看向祈行夜的目光充滿憤恨:“你是故意的!”
祈行夜攤手:“兵不厭詐。不好意思啦~雖然蔡局長您年紀大,但腦子好像不行呢。”
他笑眯眯指責道:“你看,像你這樣的蠢人,也想要超過商長官嗎?想想世界和平都更靠譜。”
他搖頭,故作歎息:“怎麼有些人就認不清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呢?比不上商長官就是廢物啊。”
“你!”
蔡琰為被激怒,熱血上湧,憤怒撲向祈行夜。
然後下一刻,天旋地轉。
“嘭——!”
等蔡琰為再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按住腦袋死死壓在金屬審訊桌上,頭頂白熾燈刺眼得讓他眼睛發疼。
而祈行夜的身形籠罩在燦爛光芒中,讓他眯起眼仍舊看不清。
卻在反應過來後,心臟直直向下墜去。
審訊室外傳來一陣慌亂腳步聲,然後就是羅溟帶人一腳踹開審訊室的聲音。
“祈偵探,您沒事吧?”
“報告上峰,蔡琰為在關押期間暴起傷人,襲擊調查官。”
羅溟皺眉,眼神不善瞥過蔡琰為,又趕緊關注祈行夜:“你沒事吧?”
關心祈行夜的人中,很多都是資深調查官,還有和蔡琰為差不多同期的長官。
但有些本來在情感上偏向蔡琰為,不讚同對勞苦功高的分局長無證審訊的人,眼神卻已經變了。
這些人都是與蔡琰為年紀相仿,或是曾經是他的直隸後輩,做過他的實習生。曾經稚嫩的實習調查官,也早就成為了位高權重的長官。
他們將蔡琰為這些年的付出和功績看在眼裡,即便蔡琰為與商南明始終單方麵不對付,但也因無傷大雅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林不之下令抓捕蔡琰為,也因為感同身受而願意為蔡琰為說話,讓林不之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得不謹慎對待蔡琰為。
可這一切,現在都被蔡琰為自己親手毀了。
暴起傷人——不論是什麼理由,隻要做了,看起來就與心虛無異。
一雙雙眼睛從審訊室外看過來,都充溢著失望。
他們歎息著搖頭轉身,囑咐羅溟:“交給你了,羅隊長,商長官那邊的章程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羅溟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好。”
他看向祈行夜的眼睛裡充盈笑意,不動聲色比了個大拇指:做的好。
半個月以來的僵局,被祈行夜輕而易舉的打破。
祈行夜揚了揚下頷,驕傲極了: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
人影搖晃,亂得蔡琰為看不真切。
但有一件事,他卻是實打實的知道。
從基層做起而積攢下來的經驗,讓他清楚如何應對審訊,但也同時讓他慢慢意識到,他這是踩進了祈行夜設好的陷阱。
沒有證據,那就誘使他主動承認。
級彆太高,那就激怒他襲擊傷人。
一番操作下來,不論蔡琰為曾經做到什麼級彆,他“背叛”調查局而有罪的事實,已經跑不了了。
再加上本就堅定站在祈行夜身邊的商南明,一定會借題發揮,一道命令就能解除他的權限,對他展開深入調查……
蔡琰為如墜冰窟,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完了。
一股大力卻從身後傳來,掐著他的後脖頸,生生將他從審訊桌上拎起來。
“人,我帶走了。”
祈行夜向羅溟揚了揚下頷,示意道:“信我嗎?信我就什麼都彆問。帶走的是人,回來的是情報。”
蔡琰為倏地瞪大眼睛,驚愕破音:“你要做什麼!祈行夜,這不符合調查局章程!”
他急切的努力抬頭看羅溟,將最後的希望壓在了這位一板一眼的嚴肅調查官身上。
可更令蔡琰為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羅溟連猶豫都沒有,就立刻點頭,側身讓開了離開的空間。
他說:“知道了。”
平淡得好像祈行夜說的,隻是晚上吃什麼一樣尋常。
蔡琰為不可置信:“羅溟!”
羅溟轉過身去,帶著隊員離開:“我沒來過審訊室,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審訊室是祈偵探在負責。”
他平靜道:“不論過程,隻問結果。”
祈行夜笑眯眯吹了聲口哨:“老羅最帥!”
羅溟冷笑:嗬,你現在才想起來誇我,馬屁是不是拍晚了?
祈行夜眨眨眼,無辜:怎麼能叫拍馬屁呢,我這叫實話實說——說實話還怕什麼晚?
沒有人在意蔡琰為的崩潰大喊。
隻有林不之掃過文件時,眼眸中浮起的笑意,和利落簽下名字的手。
“我就知道,偉偉教出來的孩子,不會差。”
他笑意吟吟道:“不愧是偉偉,看,連蔡琰為都解決好了。”
秘書人都木了:……就是說局長,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秦主任,而是祈行夜?
您這是想誇祈行夜嗎?變著花樣誇秦主任吧。
“但將蔡琰為帶離調查局……”
秘書俯身,擔憂道:“畢竟也是位分局長,級彆在那,如果死了人不好交待。”
總得有確鑿證據,前因後果俱全,正式呈給京城方麵之後再死吧。
秘書冷酷:叛徒死不死的和我沒關係,但彆給我節外生枝增加工作量。
林不之笑著搖頭:“放心,行夜這孩子雖然感情用事了點,但他身邊還有南明呢。他們在一起,沒有人能從這一對手裡討得了好處。南明知道怎麼做最正確。”
隻是……
林不之微微垂眼,看向文件上的蔡琰為記錄,無聲歎息。
“明珠,到底是變成了魚眼珠。”①
他淡淡道:“蔡琰為自毀前程。”
蔡琰為那點與商南明攀比的小心思,林不之何曾看不出來?
隻不過蔡琰為確實能力紮實,除開這點小瑕疵之外,可堪大任。
“昨天看這桃子才有一塊黑點,怎麼今天就爛掉了?”
秦偉偉嘀咕著走進來,手裡還拿著兩個尚帶著水珠的水蜜桃。
林不之不動聲色合上文件,同時也掩去了自己對蔡琰為的情緒。
他將文件遞給秘書,笑吟吟起身迎向秦偉偉:“水果總是這樣,有一點腐爛,最後就會整個爛掉。瑕不掩瑜?瑕將毀瑜。”
秦偉偉下意識點頭,又忽覺不對:“你有病吧?說什麼呢。”
他古怪的將手裡的爛桃子遞給林不之:“諾,爛了就給你好了,你處理掉。”
秘書:……敢給局長吃爛水果的,也就隻有秦主任了。
關鍵在於,林不之真的一點猶豫都沒有就接過來了。
不過,他是意在秦偉偉手裡的那個。
“要我幫你削皮嗎?”
林不之伸手接過桃子時,不動聲色握住了秦偉偉的手,指腹滑過秦偉偉的手背輕輕摩挲,然後才在對方一激靈差點發現時,落在了桃子上。
秦偉偉沒發覺不對,還在滿意點頭:“好啊好啊。”
有人幫忙削水果,多棒~以前這都是祈行夜的工作,那孽障畢業後,也沒人幫他注意這些小事了。
秦偉偉正歎息著,林不之就將削好的桃子遞了過來。
隻不過,隻有半個。
林不之手裡拿著另半個,笑意吟吟:“你我分桃。”
秦偉偉:“……?”
民俗學教授下意識聯想到了分桃的龍陽君。分桃斷袖?龍陽之好???
他疑惑掃過林不之,對方依舊笑眯眯的從容,看不出任何不對勁。
秦偉偉也將信將疑,隻是接過桃子時還忍不住在想。
無意說的吧?林不之這隻知道打打殺殺的,真的會故意說這種話嗎?
腦子一團亂的秦偉偉,都忘了追問為什麼林不之要克扣半個桃子。
林不之則笑眯眯注視著秦偉偉。仿佛他吃的不是桃子,而另有其人。
在林不之的準許下,蔡琰為被全權移交給了祈行夜。
除了祈行夜和商南明之外,沒有人知道蔡琰為被帶去了哪裡。
“曲至星打來的?不行,陸晴舟的事情,我們現在不是插手的好時機。”
祈行夜笑著對電話另一端的雲翳清道:“告訴曲至星,如果真想救陸晴舟,最近就不要和我聯係了,最好做點不利於調查局的破壞,博取那位先生的信任,才能救陸晴舟小命。”
“哦,對。”
他輕描淡寫:“彆忘了告訴曲至星,要是敢破壞調查局的計劃,我就殺了他。”
雲翳清:“…………”
他抽了抽嘴角:什麼《第二十二條軍規》,你是惡魔嗎?
但祈行夜還是掛斷了電話,拒絕了曲至星想要讓科研院救陸晴舟的求救。
陸晴舟確實是死了。
打碎了半個頭顱,死得不能再死。
可另一方麵,他又早就與死亡這個詞無關。
——陸晴舟,根本就不是人。
不帶有貶義,隻是客觀事實。
作為人類的陸晴舟,早在為了引開祈行夜而跳了廢液池時,就已經肉身俱滅。再次奔走在生意場上的,是全部由那位先生一手塑造起的人造汙染物,是汙染科技下的產物。
曲至星不懂科技,但他懂局勢。
目前世界上唯二掌握了汙染科技的,隻有那位不能說的先生,以及科研院。
至於科研院的成熟程度……看宴頹流和聶文就知道。
聶文死了那麼久的人,現在都已經活蹦亂跳了,多救一個陸晴舟又怎樣呢?
曲至星知道自家老板的死亡原因,也因此憎恨那位先生,想要複仇。而他的求助對象,是祈行夜。
祈行夜卻拒絕了他的投靠,輕描淡寫將他踢回那位先生的陣營。
“廢話,我要陸晴舟乾什麼?”
祈行夜在聶文問起時,眼神古怪:“我這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了,多陸晴舟一張嘴吃飯嗎?他當然要有價值,我才會繼續留著他啊。”
而陸晴舟最大的價值,就在那位先生。
如果他不能為祈行夜帶來情報,那祈行夜根本不會耗費科研院的技術救他——看在往日情分上,貧窮的黑心老板,願意大方的給陸晴舟鋪滿一棺材的玫瑰花。
但更多的?想都彆想。
“接下來,就看曲至星想救他老板,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了。如果能引出幕後主使,那就最好。如果不能,我也沒有損失。”
祈行夜雲淡風輕:“我必不可能虧。”
——彆小看貧窮老板!
聶文:“…………”
他默默縮成起了大塊頭的身軀,努力讓自己在車後座上沒有存在感。
越野車顛簸行駛在海邊公路上,直奔宴頹流給出坐標的海邊小鎮而去。
這附近曾是忙碌漁村,但隨著幾年前附近海域出事,不能出海的禁令也慢慢讓人們搬離,如今沿途隻剩搬遷後的衰敗蕭條。
海上風光很美,但車上眾人都沒有心情欣賞。
負責看守“情報”的白翎羽更是一瞪眼睛,低喝:“老實點。”
憤怒的蔡琰為想要罵出聲,卻因為被堵住了嘴巴捆住手,隻能發出嗚嗚聲響。
趁著越野車顛簸上下,白翎羽還“不小心”踹了蔡琰為好幾腳。
帶著鋼板的作戰靴,踹得蔡琰為腹部劇痛,眼前一陣陣發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放心,不會這麼早讓你死的。”
副駕駛上的祈行夜轉過身,單手支著頭,笑吟吟道:“死太便宜你了。不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怎麼給你個痛快呢?”
蔡琰為怒目圓睜,梗著脖子不服氣。
祈行夜卻眼帶憐憫,像在看一隻倒在刀下還自以為有活路的兔子。
“宴隊就在前麵的小鎮上等我們。”
白翎羽聲音冰冷,壓製怒意:“等你。蔡琰為。”
死期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