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乾咽了兩口吐沫,踟躕良久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陳府令,這廝剛犯下了滅門凶案。”
衙吏中有人認出了他,捕頭上前低聲說:“周會與下聘的那家女兒自幼相識,可他在北地服役時,那女子在外麵與人有染,待他回來後才斷了聯係。”
“結果成婚之前,奸夫又跟她勾搭上,然後不知怎地就攜手私奔了,還卷跑了周會的聘禮。”
“他一時義憤,不眠不休追緝三百餘裡。”
“然後……在一家客棧裡正巧撞上,當場連殺四人。”
陳慶猛地轉過頭去,臉色說不出的陰沉。
捕頭又解釋道:“那奸夫淫婦還帶了仆婢,撞見周會原本想去報信來著,被他搶先殺了。”
陳慶豎起手掌:“不必說了。”
“周壯士。”
他深吸了口氣,走到囚車下,目光直視著對方。
“你……還想活嗎?”
陳慶壓低了音量問道。
都說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但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陳慶實在意難平。
“殺人者死。”
“周會戍邊九年,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軍令如山。”
“會不死,置國朝律法於何地?”
“我死不足惜。”
周會黯然長歎。
陳慶臉色微變:“你沒想過報官?為何要……”
周會爽朗地笑道:“會也是讀書識字的,秦律鼓勵生養兒女,通奸私奔處罰輕微,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憤,故此才選擇自己動手。”
“而今事了,我心中再無掛礙,該是認罪伏法的時候了。”
陳慶沉默許久,忍不住再問了一次:“你……想活嗎?”
周會堅定地搖了搖頭:“人間雖好,卻不想再來了。下輩子讓我做一頑石也好,路邊的野草也好,哪怕淪為牲畜野獸,也不想再當人了。”
“多謝仁兄好意,會罪有應得,但求一死。”
陳慶長長地歎了口氣,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周壯士稍等。”
他腳步匆匆去了路邊的酒肆,丟下幾枚銅錢,拎了一壺好酒回來。
“陳某給你送行。”
陳慶爬上囚車,把壺口湊到他的嘴邊。
周會探過頭來,咕嘟咕嘟連喝了幾大口。
酒水順著他的下巴滑落,衝淡了皮膚上的塵垢,露出飽經風霜的古銅色皮膚。
“多謝!”
“會想通了,下輩子不做什麼頑石、牲畜。”
“給陳府令當一牽馬小卒。”
“十八年後咱們再見。”
周會暢快地笑著說。
陳慶神色複雜地笑了笑。
他早知我的身份,好像怕被人說攀權附貴,才一直假作不知。
你這樣的老實人,真不該來紅塵中呀!
“好,一言為定。”
陳慶用力點點頭,作揖行禮後,毫不留戀地跳下囚車。
衙吏們互相打了個眼色,繼續驅趕騾馬上路。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
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周會引吭高歌,唱著一曲雄渾悲傷的歌謠。
陳慶聽過這首詩歌,描述的是出征在外的士兵渴望回家的心情。
然而誰也想不到,周會戍邊回來,等待他的會是這樣的結局。
“壯士,走好啊!”
陳慶回過頭去,衝著囚車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