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明白了這暗語,頓時心跳如擂鼓,不覺又碰了碰胸口硬物。
但緊張之中,他又看看字條,發現那字條除前麵五個字外,還有後麵兩個字。
拉第
拉第是什麼意思?
拉第……拉弟……拉弟弟一把?
誰拉弟弟?弟弟是誰?弟弟,弟弟……燕王不正是秦王、晉王之弟!
茹瑺至此,終於恍然大悟。
皇帝是在暗示他入宮密語,勸進燕王啊!
弄明白了這些,再回想那所謂的‘送了主旨,供諸君一樂’,便是腹中暗笑不止:可笑,可笑,你們真不知陛下!陛下豈是這等附庸風雅之人?所做這些,不過是那“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罷了……
正當茹瑺激動難當亦惶恐難當之際,同僚突然對他說:“良玉(茹瑺字良玉),該你了!你抽中了什麼簽?”
這禁中密語,恰如不傳六耳之法,如何能與他人分享?
茹瑺情急之下,將那紙條一把藏入掌心,自己則作不勝酒力狀,隨口念些什麼“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踉踉蹌蹌,叫車夫扶自己走了。
他走後,大家搖頭笑道:
“試尚書,如夫人。”
小情小意,小家子氣!
*
說巧不巧,當茹瑺從曲水流觴回到家裡時,皇帝的太監正好也來,給他的,也是個口諭,說是“試尚書今日若無事,便入宮中一敘”。
皇帝來邀,怎會有事?
茹瑺對此毫不意外,畢竟他汗津津的掌中,還拽著那皇帝給他的機鋒呢!
他進屋內稍作打理,便與內監一起入宮。
入了宮,到沒有立刻見到皇帝,內監說,皇帝正在和夏原吉說話,讓茹瑺稍等一等。
也沒等多久,大概一盞茶的時間,夏原吉出來了,茹瑺進去,一進殿內,便見皇帝坐在寶座上,朝他看一眼,歎了一口氣。
“良玉啊!”
“陛下。”茹瑺又不動聲色按了按胸口,“陛下招臣入宮,可是有事要商量?”
“自是有事。”
朱元璋說,此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分發下去的“蘋果天尊”等字條,全部被做詩做文了,否則絕不會如此和顏悅色的說話。
老朱叫茹瑺進來,所在考慮的,是究竟要帶哪個文臣進靈堂,看那光幕。
這乃是因為那後輩,越說越寬泛,很明顯,武將已經不足以全數跟上,想來,治理天下,少文臣不得。
隻是,進的人選,得細細斟酌啊。
他想在六部尚書內挑一人。
但如今,禮部尚書如今空缺,趙勉剛剛論罪,詹徽呢,素性嚴苛,又和藍玉有染,工部尚書秦逵,也不是個乖巧的!想來想去,竟僅有個茹瑺,曾做太子伴讀,出身、學問都好,人又年輕些……
他這樣想著,冷不丁問茹瑺一聲:
“茹瑺,你敢造反嗎?”
皇帝此語,石破天驚!
茹瑺一聽,便似當日“元璋照鏡”一般,隻覺天威難測,兩股戰戰,幾欲跪下。但是,當日趙勉跪後,下場曆曆在目,於是,他便斷定這不過是皇帝值此關鍵之時,對自己的另一場考驗,便咬牙撐住,凜然反問:
“陛下何有此問!陛下豈不聞,君視臣如土芥,臣視君為寇仇!臣之忠貞,日月可鑒,陛下此語問臣,莫非要臣效仿比乾,剖出心肝,供陛下觀臣一腔熱血,一片忠心?”
朱元璋聽了這話,倒不氣,反而笑道:“咱正是知你忠心,才白問你這麼一句!”
果然!
茹瑺的腿不抖了。
他也和緩顏色,說:“臣猶記得陛下曾對臣說過,‘天下之事,一人慮之不足,眾人計之有餘’,如今陛下招臣入內,不就是為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嗎?”
朱元璋點點頭。
如今,他的心已經有點偏向茹瑺了。
“良玉,你的理學如何?”
“臣之理學,不敢與先賢相較,不過泛泛而已。”
“理學不太好?那就好了。”
一句說完,朱元璋和茹瑺都沉默了下去。
朱元璋此時已想把茹瑺帶進去了,但他在想:
要帶進去,就有個問題。
如今理學當道,未來卻似極看不起理學。
而要弄明白理學好,還是未來那物理學好,毫無疑問,要找人試試。
那麼,要怎麼委婉地勸這人來試試呢?
茹瑺則在想:
皇帝為什麼沉默?難道在等我開口?沒錯了,定是在等我開口了。
之前那機鋒密語,已是給我說清楚了,如今,便該由我開口了。
隻是,這畢竟關係著我的身家性命,在開口之前,我還要做最後的試探。
茹瑺的手,複又摸上胸口。
他的胸口之中,藏了兩本折子。
一本折子,乃是勸上立燕王為皇太子。
一本折子,乃是勸上立皇長孫為皇太孫。
他的手,便在左邊摩挲兩下,複又到了右邊,摩挲兩下。
這幾日來,這兩本折子日日藏在他的懷中,都快被他磨出毛邊來了。
茹瑺說:“陛下,臣忝為兵部試尚書,不得不提一聲:如今蒙元狼子野心不滅,若燕王久居南京,恐邊患再起,臣認為,應當早日遣燕王回藩。”
他沒有提起秦王、晉王,唯獨說了燕王,便有直指國本之意。
然而朱元璋卻依然在想:
嗯,從理學到物理學,雖然一字之差,卻是改換門庭,我得好聲好氣,不可威逼,若實在不願,就再做計較。
於是,漫不經心回答:“燕王回藩?不著急,這裡還有千頭萬緒,要逐一解決呢!”
有什麼千頭萬緒的事情,比燕王備邊更加重要?
至此,茹瑺再不猶豫。
如今,兵部試尚書,去掉‘試’,還是去掉‘尚書’,便在此一舉了!
他的手,狠狠抓住左邊折子,取出來,大聲說:“臣勸皇上,速立燕王為皇太子!”
正好,老朱也慈眉善目,說:“咱正想勸你一事,不如你就從理學,改成物理學……”
他們的聲音重疊了。
他們麵麵相覷。
幾息尷尬的寂靜。
老朱雷霆一怒,聲震窗瓦:“你在說什麼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