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被姚廣孝一點明,心中怒火猛躥,不免沉下臉來:“若是這樣,武勳集團悉數殆儘,朝堂陡然失了天平一方……權利不會消失,隻會轉移,它被文臣奪走了。”
姚廣孝點頭:“正是如此。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成化帝的登基肯定與武將沒什麼關係,擁立他的是文臣,沒有武將支持的他,隻能啟用宦官這等人物,然後又用傳奉官去搶奪文臣的吏部之權。”
朱棣喃喃道:“土木堡之變後,發生了北京保衛戰。於謙是成化之前的人物,我又用不上他,我兒和我孫加一起才11年,想來他是極可能活到堡宗時期的。他又被稱為北京城最出名的將領,那麼,最可能的,就是他組織了北京保衛戰,抵抗了也先等人的入侵。”
姚廣孝接上:“而他不知道犯了什麼事,需要被丘濬翻案。他應該死在成化帝登基以前,若他還活著,他就是成化帝最好的對抗文官係統的武將,沒有人能忽視護衛京師這份潑天功勞——且正是護衛了京師,才能保證皇權的順利交割。這還有了一份誰也無法質疑的從龍之功,理當位列百官之首,是如開平王、中山王一般的頂尖人物。
他若在,便是朝廷上定海神針一般的人物。
便是文臣們有再深厚的關係網,也不敢隨意炸刺。
畢竟,君君臣臣,綱常倫理,名聲人望,他們都是講究的。”
朱棣:“從堡宗到成化登基,若中間有人能代行權利,也隻能是太後。但不對啊,太後是不可能治罪於謙的,她的權利本就來的不夠正當,若想治罪這樣一個功臣,朝廷百官一定會極力反對……”
說到這裡,一道靈光,猛然闖進朱棣的腦海。
當他捕捉到這靈光,並將其看清的時候。
以朱棣之城府心思,也瞪大雙眼,隻覺寒意遍體,全身發麻。
“誰都不是,那就隻能是堡宗了!堡宗,竟沒有死在土木堡嗎?!”
穿堂寒風陣陣,吹得那便殿門口的燭火飄搖。
那於火光之下,投於牆上的陰影,便也隨著這火光,時而拉長,時而折疊,變幻出種種怪誕陰森的模樣來。
須臾,姚廣孝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這口氣,很悠長,仿佛自胸腔的最深處,傾吐出來。
“如此,便說得通了,那堡宗,恐怕不止沒死,還如那唐玄宗一般……”
安史之亂中,唐玄宗被追得四下逃竄,半壁山河陷於戰火,真可謂狼狽萬分,體統儘失!
“但,就算如此,又何必殺死於謙呢?於謙保衛了北平,也是功勞一件啊。”姚廣孝思量道,“莫非是功高蓋主?”
“哼,功高蓋主?真是給這豎子貼金!”朱棣卻冷笑,厲聲道,“依我來看,恐怕是那於謙,為了保衛北平,而沒有及時引兵去救堡宗,便叫堡宗從此記恨上了他,回來之後,便找個由頭,把他給殺了,好泄心頭之恨!”
“好啊,好啊!”
“真是我的好曾孫!”
“半分都不肖乃祖的家夥!自己沒長半分打仗的本事,卻長了顆這般小的心眼,也不知我的好聖孫——”
說這三個字的時候,朱棣也有一點咬牙切齒了。
“是怎麼把他教出來的!”
然而再想一想,這好聖孫,享年也不過三十有六,一時之間,也隻能默默無語。
終於,他對著姚廣孝,便在這昏暗燭火、呼嘯冷風中,淒涼哀歎道:
“我被稱為永樂大帝,文治武功,均為上上之選,帝皇之中,亦是人傑,一生不算錯付。可我的兒子,隻知文治,沒有武功,我的孫子,早早謝世,我那曾孫,更是兵敗土木堡,僥幸脫生,不發憤圖強也罷,偏偏心眼隻有芝麻粒,為一己之私,屈殺能臣,斷了自己半壁江山!
難道我就隻能看著自己一脈,江河日下,國勢衰頹?”
姚廣孝手撚佛珠,沉吟不語。
此時的朱棣,恐也不需要他的言語。
這龍子皇孫嗬,這天命帝王嗬。
逃不過世人的煩惱與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