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你日日沒事在這黑板上寫些什麼?”
“黑板?”金幼孜先是一愣。
接著低頭看看自己懷中的黑色木板,覺得這“黑板”二字,雖然簡單,倒是恰如其分。
於是,他默認了這個稱呼,回道:
“也沒什麼,就是寫寫今天天氣。”
“天氣有什麼好寫的?”水匪們大惑不解。
“也寫寫今日乾了些什麼。”
“哪天不是乾這點撿碳的活計?”水匪們更是滿心迷糊。
金幼孜與水匪們大眼瞪小眼。
水匪們:“你們書生,天天就乾這樣的事情?”
金幼孜:“自然不是……”
而是到了這裡,隻能乾這樣的事情。
這時候,金幼孜望著那一張張瞪眼看向他的麵孔,突然意識到,也許是時候為自己的生存條件,做一些努力了。
他試探性的說:
“做點彆的也可以……要我教你們認字嗎?”
那一張張麵孔,還是瞪著他。
且眼睛瞪得更大了。
金幼孜退縮了一點點:“如果不用的話,我們可以繼續撿碳……”
“先教我們寫名字吧!”
七八道聲音突然交疊在一起,鬨哄哄的,響徹山中。
“我叫張三!”
“我叫李四!”
“我叫王五!”
“好,好,好……”
金幼孜一時也有些慌亂。他將自己的黑板反了一麵,用那還沒有寫的那一麵,寫下了這些人的名字:
“張三”
“李四”
“王五”
黑板有些不夠用,先頭的寫了,後頭的還沒有寫,他讓前麵的人記下自己的名字之後,把上麵的痕跡擦擦,又寫新的:
“你們的名字有點草率,但勝在比較簡單好記。”
“那書生你的名字是怎麼樣的?”
金幼孜寫下自己的名字。
水匪們:“……”
金幼孜:“……”
他發現了。可能從來沒有哪一刻,這些水匪如現在一般,如此喜愛自己那簡單的名字……
也許,人生的酸甜苦辣,便是靠對比出來的吧。
好比,他開始教水匪們認字之後,便覺得自己的日子,好過了不少,自己,也獲得了這些水匪的一點尊重,那原本不讓自己靠近的白馬兒,也可以靠近了。
當然,最令金幼孜驚訝的是,他們還幫他改了那石頭,用黏土和石灰結合起來,搓成細細的圓條,這樣寫起來,確實方便了許多。
偶爾午夜夢回,金幼孜也會夢見,若是自己要長久呆在這水寨中……
然後,他就被這可怕的夢境嚇醒了,醒來之時,一身冷汗啊。
於是,先前那窺空逃跑的念頭,又回到了金幼孜的腦海。
因被這想法占據了大腦,金幼孜做事時,便顯得心不在焉起來。
但這回,那些水匪沒有嗬斥他,不止沒有嗬斥,反而自發替他解釋起來:
“書生腦子有東西,不像咱們那般空空落落,想的就是多,跑跑神,也是很正常的。”
“是的,說不定是在想著替咱們水寨發展呢?”
“嗯,帶著大家夥兒賺大錢!”
說著說著,他們似乎被自己說服了,還要替金幼孜背那沉重的籮筐。
金幼孜:“……”
本一心想要逃跑的他,心中不知為何,竟有了點不安和慚愧。
要不,說服大家和我一起投案自首,坐回良民?
哪怕金幼孜如今年紀尚輕,也知道這等想法,實在沒有可行之處。
正當此際,突然之間,隻聽水寨之中,有那“咚咚咚”的沉重鼓聲,急促響起——
金幼孜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見左右的水匪們臉色大變:
“敵襲!難道朝廷來人了?”
話音剛落,隻聽兩聲巨響,像極了炮彈打出的轟隆聲。
他們趕忙跑到高處,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
便看見,一艘大船停在了水寨門前,一位身穿寶藍色衣服,白麵無須的年輕男子,大船船舷處,剛剛發射過炮彈的兩門大炮的炮口,正徐徐冒出白煙來。
這兩發大炮,直接將水寨的大門給轟爛了。
如今,那在金幼孜眼中曾堅不可摧、高實難越的大門,便像是兩張扯爛的紙張那樣,委頓在地。
寨子之中的大家,更是亂做一團。
彆說寨子中的水匪了,便是金幼孜身旁,這些還呆在山上的水匪,也亂做一團。
“現在怎麼辦?”
“反抗?”
“逃跑?”
大家的心,也不齊啊!
而金幼孜還極目望去,隻見江風將那年輕男子的衣服吹得獵獵翻滾,氣勢如龍,忽然,背負雙手的他,抬起一隻手,輕描淡寫,揮了揮。
伴著這一號令,那艘大船之上,冒出十一二個弓手來,這群弓手紛紛彎弓射箭,一時之間,箭雨紛紛,那箭的箭頭上,還綁著招降書,不止如此,船上的人,亦是喝道:
“投降不殺!”
“老鄉們,日子太平了,做劫匪要掉腦袋的,回家種田去吧!”
“皇帝會管你們吃,管你們喝的!”
此時,水寨之中的老大,已經披了甲胄出來,身旁聚攏著十來個人,隻見他們衝了出來,也持著弓,和那船上的人對射。
同時也對自己的人喝道:
“彆聽他們騙,咱們跑了兩次,這回投降,肯定沒命!看這群不敢下船的孬種……”
可是話音才落,隻見那船上寶藍色衣服,像是統帥的年輕男子,竟毫不猶豫將腰間的佩劍拔出來。
劍出驚鴻!
而後一翻身,下了大船。
矯若遊龍!
直接朝前殺來!
一馬當先,千軍辟易!
好!
好啊!好啊!
山上的金幼孜看得簡直熱淚盈眶。
他的目光已經被那寶藍色的年輕男子給牢牢吸引住了。
恨不能自己也手提三尺劍,為國開太平!
隻見他突然跳上麵前的一塊大石頭,手中高高舉著自己那再不離身的黑板,淚流滿麵,聲嘶力竭朝底下水寨喊道:
“王師,王師來救我等了!金幼孜並張三、李四、王五等人一起感謝王師的營救!翹首以盼啊!星夜等待啊!”
金幼孜背後的那些水匪們,更加亂了。
“等等,就,就這樣投了?”
“是啊,不掙紮一下嗎?”
“這這這……”
哎,沒有辦法,金幼孜喊得太快了,無奈,也跟著從了。
山上先投了,那山底下的水寨本就浮蕩的人心,更沒有落著點,老大雖然還想要努力,也沒了結果。
最後,僅僅一兩刻鐘的時間,水寨已經被蕩平。
而最先喊話的金幼孜呢,被帶去見了那寶藍色的年輕男子。
一見到那寶藍衣服的男子,金幼孜便如到了家人那邊,哭得收不住聲,行禮道:“敢問……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那寶藍男子一笑,回禮道:
“不敢當先生之稱。我乃區區一燕王府內官,鄭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