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種圍繞戴思恭的宣傳與獎項之後,不知不覺中,彆說民間了,便是皇室之內,大家也已經不叫‘老戴太醫’,而改叫‘老戴神醫’了。
也正因為如此,戴思恭算是被朱家給綁定了,如今,一門心思撲在自己的崗位之上,越發得到了大家的信重。
然而此刻,戴思恭看著手中的方子,眉頭緊鎖,一時之間,沒有話語。
而這時候,朱棡與朱橚也緩過來了。
朱棡沉聲道:“和州距離南京太近了!若是當地沒能及時將疫情控製,閃電之間,便會蔓延到南京!若是南京也出現天花疫情,隻怕整個大明都要跟著動蕩!為今之計,父皇不如暫避到其他安全之地——”
朱元璋沒有同意,而是道:
“牛痘!”
老皇帝如同冷電一般的目光,掃過兩個兒子:“那後輩早早跟我們說了天花的牛痘防治之法,咱也早早把它吩咐給你們兩個了,如今,可有成果?”
“對,對,牛痘,牛痘……”朱橚結結巴巴,“牛痘出來了,我們有牛痘……”
這下子,朱元璋與朱棣的眉頭都鬆了鬆。
他們鬆得太早了。
因為朱橚很快就雙手抱頭,崩潰大叫:“可是,牛痘隻是剛剛出來,還沒有找那死囚開始做實驗啊!我以為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啊——!”
這對滿心期待的朱元璋與朱棣而言,已是一記重擊了。
但是此時再責怪朱橚,又有什麼意義?
偏偏這時候,戴思恭也開口說話,他麵露無奈:
“請恕老臣無能,這個方子……老臣看不明白,也不能確定,它會否對天花有用。”
而且他在心裡疑惑道,我的師兄是誰?
一個壞消息在絕大多數時候,似乎隻會接著另一個壞消息。
毫無疑問,現場眾人隻覺得心上墜了鉛,正一路往下跌。
朱棣撐著額頭片刻。
突然之間,他狠聲道:“父皇,若是實在不行,我們便直接接種牛痘,從孩兒開始,孩兒第一個來!然後王公子弟,然後京城百姓!”
聽著話到了這個程度,胡廣咬咬牙,終於開口:“陛下,幾位王爺,草民有話想說……”
說罷,他不敢等眾人回應,隻能趁著自己還有勇氣的時候,把自己和解縉在路上遇到湯十公子的前後,飛快但細致地說上一遍。
這一遍說完之後,胡廣道:
“草民……草民覺得,此事還待商榷,那人,可能是騙子!”
將心底的猜測說出來之後,胡廣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
自然,接著,他便看見了目瞪口呆的眾人……以及目瞪口呆的解縉。
短短震驚之後。
解縉道:“他鞋上的花樣,唯有公侯子弟方可用!”
胡廣:“既是騙子,偽造這些也容易;若不偽造這些,怎麼騙得大紳兄上當?”
解縉:“他知道我昔年職務,且自陳其為信國公子侄。”
胡廣理智分析:“既是騙子,總要多知道點事情,才好行騙。再說,大紳兄少年英才,本在南京做過官,若是其說自己是南京城中勳貴子弟,豈不是一下子便有被大紳兄識破的風險?如此,自然隻能說個遠離南京,但又有招牌的公侯了。”
解縉一時有些混亂了:“……”
這時候,朱元璋開口打斷:“不管是真是假,咱已經派錦衣衛前往當地探訪了。和州近,快馬加鞭調查事情的話,四日便有結果。若是假的,此事,便是件好事。”
不錯,若是假的,沒有這天花風險,那麼大家便是虛驚一場。
而若是真的,既然總要知道壞事,壞事,還是越早知道越好。
想明白了這一點,解縉不僅不怪胡廣說出這些,反而長長籲氣,發自內心慶幸道:
“若真是假的,便大好特好了。”
是真是假,茲事體大,無論如何,不能如此簡單下結論。
因而,大家自老朱的便殿散去之後,一連好幾日,都焦急地等待著老朱派出去的錦衣衛傳回消息;同時,朱棡、朱橚也不敢怠慢,在這幾天中,將牛痘給準備好了……
終於,第天的晚上。
錦衣衛傳回消息:
“天花是假,騙子已經抓到。”
消息得出,蓋棺定論。
大家自然額手稱慶,日來的沉重氣氛,也一掃而空。
至於那騙子有什麼結局,看朱元璋接到消息時候的聲冷笑,便多少能夠窺見了。
朱棣自也是同樣的慶幸與放鬆。
隻是,等到晚間休息的時候,當開心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消失,當寂靜的環境幫助他冷靜思考的時候,他開始有些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了。
同一張床上,徐王妃本是安安靜靜的,想讓有些躁動的王爺,自然安靜睡下。
然而,小半個晚上過去了,朱棣還是沒有睡著。
她便輕輕咳嗽一聲。
這一聲,像是徹底解放朱棣的開關。
霍然,朱棣從床上坐起身來,道:“王妃!我要種牛痘!”
徐王妃跟著坐起來。
夜色朦朧。
一種銀藍色的黯淡空間中,她看不清朱棣的臉孔,卻看清了朱棣雙眼。
那雙眼睛,在夜色裡,像明珠一樣熠熠生輝啊。
“我要種牛痘。”朱棣重複道,“他們說,天花是假的,牛痘不著急,可以先開始死囚實驗,但是我明白,我要現在就種牛痘,我應該現在就種牛痘。王妃——”
他迫切地看向妻子。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會被其他人認可,所以他在尋求妻子的支持。
“王妃,你明白我的想法嗎?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葉二是大帝,我也是大帝!葉二認識到這是科學,所以這樣做;難道我就認識不到嗎?科學——”
他急促的聲音緩下來。
他緩慢沉著,深思熟慮地,說出了:
“科學,是未來。”
“我明白。”徐王妃短促、簡潔回答朱棣。
這個女人,有時候是柔軟的,能熨帖地包裹著朱棣的心,讓在外剛強的男人,能夠安心棲身家中;有時候,她又是剛強的,和朱棣一樣剛強,共同撐起這片廣袤而沉重的天空。
“王爺。”她說,“我會和你一起種牛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