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傳來隱約的哭聲,似乎在傾訴自己的苦難和必須獲得這份工作的原因。
因為聽了沒有兩秒鐘,員工就已經不耐煩的打斷對麵的人:“不要跟我說你家人怎麼樣了!我們骷髏礦產公司可不是做慈善的,你說的這些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路邈他們眼尖的發現,當員工發怒的一瞬間,他的後頸上,已經爬出衣料遮蓋範圍的木紋突然向上生長了一段,直接沒入了員工後腦的發際線。
員工立刻就像是受不了了一樣,猛地抓起一個隻有小拇指指甲蓋那麼大的透明瓶子吊墜,打開瓶口就往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劃。
瓶口是斜角的設計,較高的那一端沒有經過打磨,輕輕往手背上一劃,就是一條細長的傷口出現。
陸喵愕然的看著這個員工自殘,光是看著,都感覺自己的手背一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這個員工自己卻像是沒有知覺一樣,非但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疼痛,反而還更加用力,直接把那個小瓶子的瓶口往傷口裡麵按進去。
陸喵看得齜牙咧嘴,他卻享受似的仰起頭,露出一臉陶醉的神情,情緒也平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有些迷蒙的睜開眼,視線飄忽的在自己麵前的工位上掃過,慢慢回憶起來自己剛剛在做什麼,懶洋洋的拿起話筒,對著那邊依舊沒舍得掛斷的應聘者說道:“算我大發慈悲,提醒你一下。你能不能在16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之內,挖夠10公斤的礦石?”
“能!!我能!!”
電話那頭的聲音聲嘶力竭,用力到連不遠處的路邈等人都能聽見,可見有多渴望這份工作。
這種努力的程度令第一次做人的陸喵有些瞠目結舌,那名員工卻像是司空見慣了似的,慢悠悠的把這個應聘者的信息登記到了臨時礦工的名單上。
掛斷電話之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績效記錄,剛剛放鬆下來的臉色,頓時又有些難看起來。
“可惡,我今天都已經招了100個臨時礦工了,怎麼還是業績墊底?”他罵罵咧咧,又開始翻找起電腦上登記的報名者資料,“都怪這些沒有用的應聘者,真是一屆比一屆差!三個月睡不著覺,體能下降?他怎麼不說我要是招不夠人,被開除出去,就再也沒有被錄用的機會了?!他家人失去的隻是健康,我失去的可是能夠榮耀先祖的工作!”
瘋子一樣的話語讓三人都有些沉默。
他們注意到,這個員工後脖子上的木紋,在他把小瓶子紮向傷口的時候,就緩緩的消退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總感覺那木紋雖然退開了,跟之前比起來,探出員工後領的部分卻似乎更長了一點。
如果這些木紋爬進了發際線,會發生什麼呢?
三人來不及探究,這個時候二層的負責人發現了他們,連忙大步走了過來,臉上嚴肅的神色在看到路邈胸.前金色的員工牌之後,迅速變成了諂媚的笑臉。
“幾位蒞臨二層是想做些什麼呢?”
路邈的視線從眼前密密麻麻的工位上收回來,臉色平靜的開口:“我們來領今天的工資。”
骷髏礦產公司,除了總經理的工資之外,其他員工和領導的工資都是按照工作績效當天發放的。
路邈他們的已經脫離了最底層員工的範圍,一層的財物辦公室無法結算他們這種等級的員工工資,隻能上到二層來取。
負責人聽說他們的要求之後,一開始的臉色還算正常:“財務部在另一邊,請各位跟我過來……說起來,我似乎沒有在二層見過幾位,請問幾位在公司裡任職什麼職位呢?”
這話看起來像是在問他們三個人,但實際上負責人的眼睛隻盯著路邈在看。
那布滿年輪一樣淺色細線的眼睛盯著人的時候,很像是要擇人而噬的深淵,看得陸喵不寒而栗,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連忙轉開視線,搓了搓胳膊。
路邈的表情卻依舊淡定:“礦工。”
“哦哦,好的,原來是礦工啊。我就說您這樣的身份……”負責人恭維的話戛然而止,隨後愕然得抬高了八度:“你說什麼?!”
周圍的員工紛紛轉過腦袋,一雙雙木然的眼睛直勾勾的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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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邈立刻就被蜂擁而上的警衛抓起來帶走了。
陸喵大驚失色,差點就掏出自己的斷柄巨斧跟他們打起來,還是柳默注意到路邈的表情太過平靜,硬生生把他給拉住了。
“你攔我乾什麼?!”
陸喵差點炸毛,好在柳默終於懂得溝通的重要性,指了指路邈被反剪在背後的雙手,說:“看他手勢。”
是之前在礦洞底下的時候,跟他們商量的撤退手勢。
陸喵愣了一下。
不是,什麼時候又有新計劃了?
柳默同樣也有這個疑問,但之前的合作表明,路邈的行為雖然經常看上去十分離譜,可結果通常是好的。
路邈這個人,也基本上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柳默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路邈的了解似乎有一點超出普通的競爭者或者臨時隊友的程度了,他隻是在路邈被拖走,整個二層回複平靜之後,看向了旁邊正在工作的一個員工。
“財務部怎麼走?”
另一邊。
警衛們如臨大敵,不僅奪走了路邈的金色員工牌,還給他戴上了止咬器、用皮質的束帶捆住了他的雙手。
路邈被押送到頂層的領導會議室裡,進門之前,他在會議室的玻璃上看見了自己現在的模樣,不由得挑了下眉毛,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除了自己獲得全星際模擬商戰遊戲的冠軍那次,他似乎第一次穿這麼正式的衣服。
還戴著止咬器和皮質束帶。
先前二層的負責人估計也是第一次被允許來到頂層,整個人看起來亢奮極了,脖子上的木紋若隱若現。
他一直反複地對周圍的警衛說著:“他明明拿著總經理的金領員工卡,居然說自己是個普通的礦工!肯定是偷了總經理的員工卡,想要冒充我們公司員工的遊民!”
“這件事情的性質實在是太惡劣了!一定要召開最盛大的審問會議,把這個可惡的遊民徹底定罪,然後就地處死!”
警衛們也是神情憤憤,似乎路邈不隻是偷盜了總經理的員工卡,還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壞事一樣。
路邈聽著負責人喋喋不休的聲音,表情很是淡淡,甚至覺得耳朵有點癢。
他這模樣可真是……不太像是正經來接受審問的。
被警衛推搡到會議室裡的一個單麵鏡隔成的單間坐下,警衛離開的時候,十分謹慎的上滿了外麵的十幾道門鎖,純鋼打造的大門,哪怕路邈是個人形核武器也無法突破。
路邈卻渾不在意,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思索著路易剛剛故意讓自己看他的手,是這個意思嗎?
——剛剛路易拉著路邈衣角的那一下,路邈注意到路易藏在袖子裡的那塊手腕露了出來。
上麵是宛如被削去外皮的樹木一樣的紋路,跟他們這一路上在領路的工作人員和招聘員工身上看到的那種差不多,但是顏色更淺更淡。
路易露在外麵的手背上似乎也有,但顏色淺很多,遠看根本看不出來。而且路易情況比較嚴重的那隻手上戴了半掌手套,很大程度上遮住了皮膚的情況。
路易是故意把這些展示給他看的,估計是跟這個副本的機製有關。
路邈思考了一會兒。
他的雙手被反著捆在身後,這麼坐著實在是有些難受。
好在他的雙.腿沒有被束縛,他仗著四肢修長,乾脆雙臂一轉,直接將身體從雙手形成的圈中穿了過去,總算是能正常坐著了。
他在這個專門用來審問犯人一樣的房間裡轉了兩圈,什麼東西都沒有發現。
外麵的人應該也還在召集當中,他能聽見細微但雜亂的腳步聲在響。
索性還得等他們人到期,路邈重新坐下來,往椅子的靠背上一躺,修長的雙.腿被筆挺的西裝褲修飾得更加性.感,互相交疊在一起,翹在本該用來讓他痛哭流涕的求饒的桌麵上。
路邈的腦子在飛速運轉,消化著這一路上看到的一切。
根據那個帶路的工作人員所說,這個骷髏礦產公司的所有員工和領導都是住在第一層外圍的住宅區,但是工作的時候,是各自分布在自己的工作區域裡的。
臨時礦工的宿舍和工作區域都在地底,隻有在16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之內,挖夠10公斤的礦石,才能夠正式入職,成為骷髏礦產公司的白領員工。
累計挖夠1000公斤的礦石,就能升職成藍領員工。之後藍領員工需要在崗位上工作夠10年才可以成為紅領員工。
晉升的渠道非常狹窄而且緩慢。
不過這種情況在現實世界也是有的,不算多麼奇怪——越是做大做久的公司,職級想要上升就越艱難,很多人在基礎崗位上工作了十來年,可能都升不了職,反而會因為人近中年跟不上行業節奏而被淘汰。
骷髏礦產公司在這個副本背景下的存在時間肯定已經非常久了,久到所有人都甘願服從骷髏礦產公司的規則。
一批批的臨時礦工應聘進來,然後又一批批的拋棄,後來的臨時礦工職位卻依舊火爆異常,火爆到需要第二層數以百計的員工一起負責招聘。
一個月招了一百名臨時礦工,居然還隻能算是墊底的業績。
這個副本裡的人對這個礦石到底是有多大的需求?
路邈晃晃腦袋,趁著這個機會徹底放鬆自己的身體,領口的扣子鬆開了也沒有理會,而是換了個思路繼續。
白領員工隻能待在第一層,藍領以上的員工能進入到第二層。
金色的員工卡出現在員工麵前的第一時間,他們就能準確的辨認出這是屬於“總經理”,也就是路易的員工卡。說明金色的卡片隻有一張,且不會被輕易頂替。
剛剛那個負責人已經是紅領了,但是卻一副沒有進入過第三層的樣子。
——紅領和金領之間應該還有一個階級,是屬於那些領導們的。
路邈想到給自己帶路的那個白領女員工,她身上的紋路並沒有蔓延到脖子上,而是一直被絲巾掩蓋著,當她發怒的時候,大約隔個零點幾秒,那些紋路才會出現在脖子上。
而二層的藍領員工,木質紋路直接在他後頸上顯露了出來,越過襯衫的領口,直接就可以看到。
至於那個紅領負責人……
路邈想了想,他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就已經被負責人叫來警衛鉗製住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負責人身上的木質紋路是超過了脖子的,隻不過顏色比較淺,他沒有看清楚。
先蔓延,後入侵麼?
路邈被捆住的雙手垂在腿上,輕輕敲擊著。
按照這個規律推算的話,作為整個骷髏礦產公司的負責人,身為總經理的路易身上的紋路應該是最嚴重的。
但這似乎不太合理。
之前工長說過,骷髏礦產公司生產的神賜礦石,是可以保護人類的,要不然也不會每天都有這麼多人前仆後繼的應聘臨時礦工,為了全家人的安全冒險來挖礦。
而路易作為總經理,按理說應該不會受到任何“惡魔的侵蝕”才對。
從工長的隻言片語中可以知道,總經理的工資非常高,獲得的礦石甚至可以送給其他人使用,那麼如果所謂的“惡魔侵蝕”就是這些木質紋路,路易身上是最不可能出現這東西的。
那些紋路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外麵的民眾卻不惜日夜在骷髏礦產公司附近遊蕩,冒著被法律懲處的危險,也要伺機搶奪神賜礦石。
沒有神賜礦石的風險,難道比一點點變成木頭礦石還要大?
路邈仰起頭,踩著桌角,一晃一晃的搖動身下的椅子,藍色的頭發柔順的垂落下去,露出他光潔飽滿的額頭,蒼白的皮膚讓他在這一刻看起來跟“總經理”身份的路易詭異的相似。
外麵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門外沉重的連環鎖被一個個打開,幾十秒後,鋼製的大門被人推開,外麵的光線從門縫瀉入,將門口瘦削頎長的身影照得越發單薄。
路邈看著來人,真情實感的微笑起來:“路易,你該跟他們好好解釋解釋,我是你的什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