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嗎?”
“拜托了!我們需要看病!”
尼爾脫口而出,卻被擇明按住肩。
“我們需要見一見本·安先生。”
老人笑容頓消,將他二人仔細打量。甚至沒放過尼爾懷中的瑪吉。期間視線在擇明的怪異‘陰陽臉’上停留最多。
最後仍拿不定主意,老者讓他們稍等,獨自進門。
片刻後門被打開,他探出半邊身子示意尼爾。
“請這位孩子跟我進來。”
擇明抬手對尼爾又是一攔。
“我必須陪同。”他要求著,語氣溫和卻態度強硬,“作為他們的看護者,我不能容忍兩人同時離開我視野的情況發生。請您理解。”
老人犯難,“這······”
“讓他們進來。”
門後傳來誰的命令,聲音低沉,沒有起伏。
老牧師不再堅持,領他們進了門。
屋內,三架病床潔白整潔一字排開,醫療器具樣樣齊全,靜躺在金屬推車裡。
當醫生轉身,亮出張熟悉麵孔時,擇明毫不意外。他
輕聲喚道。
“本·安先生。”
伊凡·貝內特。
見了他,伊凡動作一頓,但視線很快轉移到喘氣咳嗽的瑪吉身上。
很難想象,她這四歲孩童,喉嚨竟能發出狂風吹折大樹的哢哢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咽了氣。
隻一眼,伊凡便確定病因。
“是喉頭炎。把她放在床上,你,去側門劈柴燒熱水。我沒說夠就繼續燒。”他特地指著尼爾。
尼爾第一時間望向擇明,獲得對方點頭示意才行動。
“扶她坐起來,替她喂藥和熱水,按我說的方法拍她背部。”
伊凡背對人鼓搗藥劑,調配適量後轉身,發現青年僅憑他幾句口述,完美處理著女孩咯痰窒息的症狀。
女孩濃痰粘稠帶血吐在青年手心,他既不大呼小叫嫌棄也未強裝鎮定,以衣袖輕拭對方嘴角,繼續為人撫背順氣。儼然另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
搶救花費半小時不到結束。
灌入藥咳出痰後,瑪吉呼吸平穩,儘管在昏睡但體溫逐漸下降。
尼爾如釋重負,手絞著帽子走到伊凡麵前。
“謝······謝謝您本醫生。”
畏懼男人雙眼裡的漠然疏離,更擔心會有天價治療費,他緊張不已。
“明天之前繼續留床觀察,她要是再喘氣就給她喂藥。去繼續換毛巾給她降溫。”
這口吻直來直去,但至少在莊園裡表現得更‘溫和’。擇明沉思著,卻見伊凡摘去單片眼鏡,向他遞來賬單。老牧師在一旁,麵露愁容。
“我隻收現錢。”男人整理器具,頭也不抬補充。
賬單金額一數,遠超正規診所五倍。
“考慮到您自身的價值,診療費是該這價位。”
擇明的話成功令伊凡停下,以冰冷目光審視他。
“既然你明白,就該在敲門前做好付錢的思想準備。”
“請原諒我多嘴一句,我原以為像您這樣的慷慨良醫,大門永遠會對苦難人敞開的。畢竟我——”
一來一回,伊凡臉上浮現不耐神色,搶話打斷道。
“這麼說,你是想賴賬?霍家的‘四少爺’。”
在病床邊旁聽,尼爾已目瞪口呆。
沒有預料中的惱羞成怒,尷尬退縮,伊凡不得不詫異於青年人的平靜。以及對方摘帽垂頭
,閉眼時一閃而過的哀愁。
“您真是說笑了,醫生。有哪家的少爺住的是馬場木屋,出行靠搭便車的。甚至連幫自己的孩子求醫,也要抱著賭一把的心態。”
自己的孩子?
伊凡鎖眉困惑。他接觸霍家時間不長,但多多少少從霍家仆人口中聽過描述,拚湊出萊特·萊恩的形象。他很肯定,這麵具不離臉,孤僻古怪的四少爺不可能育有子女。
“是我們求萊恩先生幫我們的。錢我們會自己付,無論花多長時間,請不要為難他。”
尼爾忍不住起身辯解,徑自走來,想從擇明手上拿過賬單。
擇明大手一蓋對方腦門,言辭寵溺。
“聽話,尼爾。去陪瑪吉就好。”
沉默至今,老牧師發話了。他看著尼爾,如恍然大悟道。
“你是尼爾,和薩沙一起的尼爾?”
尼爾點頭承認。
原來薩沙曾是這遠近聞名的‘小潑婦’,不僅敢打傷人販|子逃到教堂,後來又將所有意圖領她去孤兒院的大人打罵走,不得不放棄她。對於自己的兄弟姐妹,她亦如此保護。
伊凡皺著的眉鬆開幾分。
他沒再提高額賬單的事,也沒理會擇明等人,收拾東西匆匆離去。而經老牧師同意,薩沙那群孩子也被迎進教堂過夜。
舊地重遊,薩沙不抗拒的模樣令老牧師倍感驚訝。她對名為‘萊特·萊恩’的青年表露的信任依賴,更讓所有目擊者大跌眼鏡。
擇明在教堂陪同到深夜,確定瑪吉脫離危險,才悄然離去。
這時間點等不來任何便車,唯一能來接他的馬庫斯還身在外地,擇明手插在褲兜中,嗬氣收緊身體,慢吞吞向外走。他外傷恢複,內傷卻未愈,至今還有點怕冷。
無燈照耀的暗巷,兩束刺目白光由遠至近,隨著引擎轟鳴停在他眼前。
“上來。”
老爺車後座裡,伊凡冷眼覷來,語氣同樣冷峻。
擇明上車與人並排而坐,彼此一路無言。直到即將駛出這片老城區,他才望著窗外深幽的夜問道。
“這是您的故鄉?還是說您在這長大。”
男人反應激烈,由假寐猛然睜眼,不可置信轉頭卻隻見對方後腦勺。
“為什麼要這麼問。”
“總有這種感覺,和猜
測。”
“成才成名以後,人們總有著一種不可避免的回歸衝動。或為自豪炫耀,從試圖證明自己延伸更龐大的目標,那就是改變彆人和他們的生活,反哺養育出自己的貧瘠土壤,碾壓拔除擁擠過自己的猖獗雜草。又或者,為不可言說的······秘密。”
吐息落在秘密二字後,伊凡心如漏跳半拍。
“我很羨慕你,伊凡·貝內特。”
他聽到對方歎息,不帶敬語,像是多年老友間互相傾訴。
“我多希望我能是你,或是教堂裡的他們,那群孩子。”
出身貧賤,生活似乎更加艱辛望不到頭,可仍擁有蓬勃發芽,肆意生長的翻身機會。
當他被接入家大業大的霍家,扣上不倫不類的‘養子’名頭時,他就已與這種自由絕緣。
他不能太優秀出挑,不然會成為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纏入利用與被利用的蛛網。但他又不能太無用軟弱,否則下一個‘戴維’正摩拳擦掌等著他,無根浮萍被浪輕鬆吞下。
離開一詞說得輕巧。
但明有戴維家族幫派虎視眈眈,暗有看不見的覬覦者蠢蠢欲動。這一切組成牢籠,巨大而密不透風,至始至終罩在他頭頂。
臨近霍家莊園,道路街燈與車擦身而過,光影更迭中,伊凡看著對方麵具貼臉,關合鎖扣,又變成那天木屋裡寡言木訥的行屍走肉。
待他回神彆過頭,與窗中倒影四目相會,不禁為自己眼中流露的憐惜怔愣。
車在離門三百米遠處停,伊凡卻突然叫住下車的人。
“錢我照舊要收。包括他們的住宿費,賬單我會一直記著,到你能還得起為止。”
無視對方的欲言又止,他繼續道。
“你手斷了又不是截肢殘疾,腦袋損壞成呆瓜,有空閒時間跑出來陪小孩玩,還不如找份像樣零工。比如說看護教書。”
中間驀地一頓。
“我南片教堂很缺人手。”
話音剛落伊凡拍兩下司機椅背,車立即啟動,飛速掉頭消失在夜色。
擇明好笑地聳肩。
“貝內特先生雖然是位好醫生,但可能不太適合放貸收利息,要虧本的。”
【係統Z:是的,主人。您說得對,不然他也不可能是醫生】
從係統的罕見廢話
中聽出點‘報複’意味,擇明邊走邊輕輕晃腦袋。
“那你覺得我合適嗎,放貸收債?”
【係統Z:是的,主人】
“我會因此富有嗎?”
【係統Z:是的,主人】
“我能攢夠錢買一匹小馬駒嗎?”
【係統Z:是的,主人】
“那我能找人實踐向三少爺學習的成果,表演給你評分嗎?”
猶如曲譜彈奏到休止符,係統應答戛然而止。良久才響起聲音。
【係統Z:您現在可以再告訴我,這種問題我又要怎麼應付您了】
擇明眯眼笑吟吟,愉悅顯現在他輕蹦小跳的步伐。雖然今日是他首次從霍家大門進,但他也很快意識到變化。
莊園燈火通明,站崗侍者數量遠超平常,分明已是深夜,主宅及周邊仍是一副忙碌盛況。
種種跡象表明一件事——霍家家主,霍昭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