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後的身軀自帶氤氳芳香水汽,很難想象,像霍子驥這類人居然選用薰衣草香波。其中一縷若有若無肉桂香經垂落發絲傳導,鑽進擇明鼻中。
雙手被製,後頸給人以下巴抵住難以動彈,擇明淡然拋出一問。
“我還以為三少爺您是真準備來這,向我徹夜學習,沉心知識的。”
因二人胸膛貼後背,霍子驥那低沉笑聲像經身體傳導,震得擇明發癢。
“你白天是躲在哪看的好戲?嗯?”
“你又是想跟誰再說一次‘晚安’,擰斷他的脖子?我那呆木頭二哥嗎?”
若這位濫情三少爺也有自己的技藝愛好,那他必定是名卓越廚師。能用一雙嫻熟巧手按摩上乘牛肉,好讓它褪去死亡時的蒼白僵硬,變得酥鬆軟糯,鮮嫩多汁,以供他更好享受。
今夜特地不待防身頂針,此刻他也不再按壓擇明肩膀,鬆開束縛,邊說著邊再度擁緊。
手卻在即將挑開衣襟前給人抓握,對方力道不輕不重。可某種被掌控的寒意莫名縈繞心頭,引起下意識的退縮。
霍子驥第一時間抽出手支起身體,並未走開。
在他營造的狹小空間裡,擇明總算轉過身,不用再做烏龜。
“請原諒我愚鈍,我並不明白您剛才的意思。我與二少爺趣味相投,機緣巧合成為朋友,相談甚歡。再說,晚安不過是種常見問候語。”
說到這,擇明不由得發笑。
“會在砍斷彆人脖子前發話的,一般是劊子手,而他們也隻會問‘你是否承認你有罪’。是這樣麼,三少爺。您知道嗎?”
他正人君子腔調,霍子驥反接接不出話來。隻麵無表情,蹙眉思索,琢磨著是他多想,還是這話真含沙射影,譴責他的罪孽。
悶雷由遠及近,雨點卻先心急火燎奔向地麵,滴答敲打花房懸頂。儘管屋內漆黑一片,可適應後的二人已能通過注視徹底看清彼此。
從容,靜謐,紫藍繡球花般的眼睛如夜間深海,一眼望不到儘處。
遠航者鬥誌昂揚,準備萬全,依舊不敵浩渺深海,被誘使著失去方向,喪失理智,落得自甘躍下甲板的結局。
回想林道初
次質問的幕幕,霍子驥心猛跳兩下。
因他意識到,以他一貫強硬威逼,如火如雷的手段,壓根無法在名為‘萊特·萊恩’的海洋中掀起波瀾,小小水花也轉瞬即逝。
冷傲醫師伊凡拒絕過他,源於忍無可忍的慍怒,尚且能稱作‘反應’。而他少數沒得手的目標,情況或多或少相同。
當下這刻,前所未有。
或許他能撕扯掉這身衣服,猶如狂獸進食,將咬痕吻|痕留遍整具胴體,利刃挺|進侵占,快意攻城略地後,可這人仍鎮定得像無事發生。
說不準,還會帶著一樣的禮貌笑意,對他說,‘你快要結束了嗎’,‘祝你有個愉快的後半夜’,‘再會,三少爺’。
挫敗感,一位久違且發誓老死不相往來的糟糕損友,毫無預兆敲響霍子驥的門,讓他降旗投降,恍惚退開。
擇明順勢站直,捋平衣領褶皺。
他撿回火柴,點燃夜燈。
“這兒得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讓您知道。壞消息是若您來學如何照料花卉,我想以我淺薄的知識,恐怕也隻能帶您入門。好消息是,今年這所花房或將是莊園中最美的一隅。”
提燈轉身,動作不急不緩,他沒將霍子驥領到艾文安眠的花渠,而是另叢月季前。
綠葉枝丫間花蕾安睡,沁香若隱若現,瞥見奇異的混色花瓣,霍子驥驚訝挑眉。
“什麼時候家裡也種得起這種昂貴品種了?”
在莊園或在會所置辦酒宴,他往往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親自打點,為讓所有眼光極高,要求嚴苛的貴客滿意。而若到場貴婦小姐居多,他就得多在鮮花甜點上花些心思。
粗魯拽過株月季,霍子驥湊近觀察,像嚴格裁判評分後嘖嘖稱奇。
“我前言收回,外麵賣的貨色也不及你這半分。”
這批混色月季質量極佳,粉黃雙色漸變柔和,好似溫馨暖陽,白紅條紋交錯得當,是純天然的傑作。放在本地售賣,價格相當於三匹牛。正值青年,肉質最好的小公牛。
原先他聽說這馬夫之子打點花草有一手,沒曾想是真的。
“我聽說三少爺,是這次慶生宴的主辦人。不知您的方案裡,是否還有空缺的點子。”
霍子驥回神,難得表情冰
冷,木著臉。
“我正奇怪著你怎麼突然搭理我。原來是為了我那半隻腳進棺材的大姐?”他不禁冷哼道,“所以,你那晚幫我解決掉艾文,不過是想方便要挾我,向我討好處。”
“你想要什麼?要我替你給搭橋牽線。做媒人?”
‘癡情萊特為愛斷手’的故事早傳遍莊園上下,更彆提當時親眼見證全程的霍子驥。
答案其實是意料之中,可霍子驥憋著悶火,莫名氣憤。沒東西好發泄,他便收緊手發力,摧殘著掌中價值千金的月季。
擇明撚起朵淺粉花苞,它瓣已微綻,露出奶白中心。
“這是伊芙馬蒂諾風琴和阿班斯,兩種月季混雜的後代。您知道,想要得出這一朵,要重複多少次取粉授粉,篩選重來麼?”他語調舒緩,吐字清晰,引人不自覺傾聽。
霍子驥脫口而出,“要幾次?”
“三千八百五十六次。如果是在花場有人均攤次數倒輕鬆。若隻有一個人操作······”
月季花期雖長,可要在數量如此之多的花種中重複雜交,等待開花,篩選再來。光是想想霍子驥就頭疼。
“對付這種苦悶,我個人有一個很好的訣竅。”
擇明側身,他手中提燈的光將他蒼白麵龐染上淺淺火色。
“我將永遠懷著烈火燃燒般的希望,和對您真摯純淨,至死不渝的愛。”
霍子驥拉扯月季的手鬆動,無措片刻但很快轉過臉,嗤笑一問。
“你突然對我念你那亂七八糟的詩歌做什麼?”
煤油燈火苗撲閃,他餘光所見,青年仿佛因他的話而雙眼發亮。
“原來您還記下來了。這倒出乎我意料,三少爺。所以您是想在我這學習點普通園藝,還是不值一提的詩歌纂曲。您可以不用給我學費,隻求您在生日宴當天,替我這卑賤人送上祝福便好。”
不待對方回應,擇明又舉高燈,使這叢月季被暖光照耀。
“不過有一點我希望您知道,我對艾文所做之事,和對霍驪小姐,和對你,都無關係。”
難以理解。
霍子驥抓亂頭發腹誹。
淅瀝雨聲澆滅他晚間伊始的躁動,險些令他忘記來此的目的。他興奮期待的沒發生,想知道的秘密與真相竹籃打水一場空
。
今夜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萊特·萊恩對霍驪的真情,名副其實。
即便對方坦言,幫他斬斷間諜風波並非為了霍驪,也不是為從他這換取‘捷徑’,討好那閉門不出的大小姐。
但已有亦真亦假傳言在先,很難不去往這方麵想。
就連那部歌劇作品,也是為霍驪而創作的。
真的,不可理喻。
宛如嗅到腐爛腥臭味大倒胃口,霍子驥嘖嘴沒給答複,一聲不吭冒雨離開花房。
一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林中,擇明才聽到係統出聲。
【係統Z:我還以為,您剛才是要在這直接跟三少爺進行實踐學習】
“如果真要的話,Z。”擇明若有所思停頓,“那我或許要借用伊凡先生的醫學小知識,來招待三少爺了。畢竟三少爺雖然看著生猛狂野,很刺激的樣子,但技術實在欠佳,差點火候,實在不適合做魚水之歡的領路人。”
【係統Z:那這麼說,您已經很懂了麼,主人】
擇明放下燈朝空氣眨眼,笑意狡黠。
“如果你想,我可以試試看,Z。我能毫不謙虛的講,我或許能用聲音讓你的小朋友‘去一回’。”
此後長達三分鐘的沉寂,是擇明度過最艱難的忍笑時光。
而Z最後不負他期待,回答他道。
【係統Z:很抱歉讓您失望,主人。坦誠的說,我並沒有那個功能】
“不,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Z。事實上,你可讓我開心了,比有小馬駒再多兩點吧。就是可惜你,那該怎麼說來著,唔——你得打光棍了。”
“但如果不介意的話,算我陪你當伴。”
【係統Z:嗯】
短暫的停歇後。
【係統Z:這是我的榮幸】
擇明:“也是我的榮幸。”
為誠實可愛的係統愉快,擇明今夜躺上吊床時嘴角都掛著淺笑。
而當他次日帶著新課本踏入教堂大門,那群孩子一個個像餓虎撲食,歡呼吵鬨著將他包圍。
“萊恩先生!您的臉!——”
“哇啊啊!”
小瑪吉首次指著他激動尖叫,臉蛋通紅。
擇明右臉消腫死皮褪去後,還沒過來教堂一趟,這是他第一次以這幅模樣出現。
儘管恢複使得整張陰陽臉左右對比得更慘烈,可早已看習慣燒傷那半邊,孩
子們隻是由衷為他高興,經過他允許,小心觸摸著,在他左右臉留下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