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思緒自這萊特·萊恩進門起就無法平定,昨天一夜過後,他就如迷失濃霧,找不出方向,定不下目標。甚至今天有酒友輪番上陣,相約他去會所暢玩,他都興趣缺缺拒絕。
這才沒躲過病床上的霍大家主傳召,倒黴得去當挨罵板
。
無言相視遲遲等不見反應,擇明饒過人脫去外套。
當他拿起剪刀準備修剪玫瑰花枝時,霍子驥才終於有了變化——人往後一退,下意識警惕,全身每塊肌肉蓄勢待發,儼然雄獅守衛陣地。
“放輕鬆,三少爺。我並沒有隨時隨地帶刀防身或傷人的愛好,這不太禮貌。”擇明說著將小剪刀展示。
而聽他意有所指,霍子驥反笑得開懷。
“哈!怎麼,那我得等著彆人給我抹脖子麼?”
如此反問,他也鬆懈下來,懶洋洋插兜走到人身側。
玫瑰暗香如甜酒,未見花開先聞其味,被擇明托起的花枝綠葉繁茂,幾乎要將躲貓貓的花苞完全吞沒。
有條不紊的修剪聲裡,霍子驥忽聽他一問。
“您知道,培育花苗為什麼需要修剪麼。”
為什麼?
儘管自己不種花,霍子驥仍能說出大概。
無非是剪去多餘枝葉,好讓養分供給花部,避免徒勞耗養使之健壯成長。
回答後的他,被那雙難以看穿情緒的眼睛望住。
“還有呢?”
渾然不知自己正被帶著走,霍子驥抖著腿絞儘腦汁,卻隻能想到吃喝玩樂這些完全無關的地方。他嘖嘴兩手舉了舉,選擇投降。
“我想不出來了,萊特大花匠。”
默認下大花匠名號,擇明伸長手,像牽起誰的手拉過最裡麵一株。
“剪去病弱枯枝保證存活,更多的是表麵用意。這些花,這些神奇且尤為美麗,又無私為人所用的生物,他們是活的。”
霍子驥一怔,隨即不可思議嘲笑,“活?當然是活的。這誰不知道。”
“既是活的,就不可避免地擁有逃亡渴求。他們紮根在泥土地裡,棲息天空之下,不說話,不能動。”
“但是您看啊,若哪時條件完滿,它的根係生長將能比天更無邊無際,沒有誰能夠再阻止它攫取養分甚至是它曾經的飼養者。”
“它的頂葉也會快於飛鳥,最先抵達人們的神往之地······”
猶如天方夜譚的說辭,卻因朗誦般抑揚頓挫的聲調使人著迷,每一個字輕聲念出,像雨點輕叩窗扉,滑下道道蜿蜒印記。
或許沒人會特地記下自己所見過的每滴雨。
但當那滴答淅瀝聲起
,記憶便擅自牽出逐漸清晰的形體。
這時霍子驥才突然發覺,原來因為一個人而記下無數細節,是那麼容易的事。
那天他身邊的人就是這樣站在這。
雨水從緊貼臉頰的發絲淌下,掠過微笑的嘴角,隨著‘秘密’一詞滴落,卻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漣漪微蕩的心底。
哢擦。
最後一刀修剪收尾,擇明轉過頭,朝不知緣由發怔的霍子驥,結束最後一句。
“讓花永遠呆在花盆的最好辦法,就是用修剪約束它。讓金魚永遠長不大的最佳手段,就是隻用那隻小小魚缸盛裝欺騙它。您覺得呢?”
彆過臉抓弄柔順金發,霍子驥深知他不該在這時一言不發。但難壓詭異的心臟衝撞,他除了沉默,彆無他選。
“多謝霍夫人和少爺您,我並不需要您費心照顧。但如果,您能保持好這個良好習慣,守好我們倆的秘密過來聽講,我會很高興。”
——你必須給我們盯牢這個馬夫兒子
——你可以在外麵瘋,但你要是不想前功儘棄就按我說的做
——不要隱瞞我任何事,子驥
——我是為了你好,為了我們好
——乖,聽話,按媽媽說的做
······
不和諧音源自從小到大,不知不覺填塞腦海的句句命令。源於同一個人,是他的母親。
笑聲起初被壓製著,可隨雙肩抖動幅度增強,霍子驥低沉放肆的大笑充斥整座花房。他像瘋子發了狂,彎腰捧腹笑夠,還要拚命深吸氣。
“三少爺。”
再被呼喚,霍子驥直起身體。
“說出來你或許不信,這可是我第一個跟彆人共守的‘秘密’。”
“而我,感覺不錯。”
燃著火的雙眼,似乎從未像此刻明亮過。與往昔渾濁深厚的欲色蒙霧相異,是更為純粹專一的焰心。
“我剛好有點上癮。不如我倆再多造幾個秘密,譬如說,怎麼把某人的生日宴搞得烏煙瘴氣,群魔亂舞?”
對於其中的刻意玩笑,擇明目光譴責,搖頭糾正。
“三少爺,您難道不覺得那樣對待淑女,實在有失風度禮節?”
突然被認真責備,霍子驥不禁一噎,摸摸鼻子。
“我隨便說說,你還真信了······行了,我現在
沒空跟你這大花匠當學生,我還有好幾場派對等著我,失陪嘍。”
說罷頭也不回離開,霍子驥的身影晃悠出花房,那扇金屬門被恰到好處的力道關上。
【係統Z:或許您還有一項‘略懂皮毛’的技能沒告訴我,主人】
擇明正擦拭著剪刀前刃,頗感興趣追問,“哦?你覺得是什麼,Z。”
【係統Z:您一定很擅長馴養馬駒】
擇明並未答複。
不是因為不想,而是為他耳朵捕捉到的聲音。
他的花房雖然離主宅遠,但與某間琴房隻隔著半座花園迷宮。
在這萬籟俱寂的夜,琴音如流水涔涔,如夜鶯婉轉,擁有無與倫比的穿透力。對樂聲敏感的人,無法抗拒它的吸引。
手提煤油燈循著琴聲前進,這是擇明第三次推開這間專程為他準備的琴房大門。
無燈的廳堂,三角琴靜立原位,背對他的人正忘我彈奏,一襲黑色長裙,頭頂黑紗帽,仿佛剛從一場葬禮回來。
擇明等到曲聲停歇,人影站起,才溫聲喚出稱呼。
“霍驪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