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具備一種另類障眼法。
它使人擁有的時間獲得縮放獨技, 在罅隙內膨脹,在寬廣處蜷曲,讓看似固定的空間困不住縱脫思維。
素色燈下, 納西索斯等待著頻頻拿起掌機。
想發消息可好友已拉黑, 想查資料但傑麗盯住他虎視眈眈。這短短十幾分鐘, 遠比三小時難捱。
見他不停抖腿,傑麗好笑地問。
“萬人巡演演唱會你不緊張, 輪到這誠惶誠恐?”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我是不耐煩了。”納西索斯雙腳踩實,後來乾脆站起, 挑刺的目光巡視全地。
那風景畫太枯燥, 這地毯又臟又臭, 茶杯像半個月沒洗,唯一一名助理學徒隻會呆角落傻笑。
心中的不滿水一般煮沸,熱氣湧出, 納西索斯開口道。
“到這破地方當模特,如果是公司要求, 我沒意見。但身為優秀經紀人, 你不該事先考察攝影人水平麼?”
“你願意拍攝與否才是我首要考量的。”傑麗避開正麵回答,話帶恭維, “我乃至全公司上下都對你的頂級外貌充滿自信。相信再簡樸的設備,普通的手法, 也無法減退你姿色半分。”
納西索斯正撥弄一串貝殼風鈴,反應平平。
“哦, 你的意思是, 豬也能把我拍成天神嘍?”
“瞧你說的。”粉色戰斧無奈,餘光偶然往後瞥去,職業笑容頓失。
通往二樓的階梯平台, 一道身影佇立。
天窗投入恰到好處的光,照亮他半身。
既是成年beta,被嚇到不會大呼小叫,可傑麗手冒冷汗,著實為眼前畫麵心驚肉跳。
盧修斯回來了。
濕衣服換掉後模樣清爽,可他卸下妝,露出難以形容的麵部。
她幾乎要懷疑是哪個粗鄙alpha揮拳揍在他臉上,導致所有血管凸起崩裂。
因背向階梯,納西索斯慢半拍轉身。
迎光看清第一眼,他手腳發僵,接著脖頸瑟縮卻又強迫挺直。
廳中二人沉默,擇明便安靜等候。
他明白自己貿然闖進彆人視野,衝擊不亞於一場跳躍式的恐怖片驚嚇。
“芬奇先生,您的傷處理得怎樣。是否需要我聯係醫生來看診?”終究是傑麗緩和神情,率先關心。
“多謝科頓小姐好意。我自己檢查過,小小扭傷我靜養幾天就能痊愈。”
擇明動身,每走一步拐杖敲響一處,頓挫有致。而隨他緩慢逼近,那兩雙眼睛開始有意無意閃躲,不敢看他,更不敢對視。
“影棚我昨天已布置好,現在就請納西索斯閣下跟我一道過去。”
納西索斯臉如塗了膠緊繃繃。他為自己剛才蠻不講理的要求後悔至極。
“那我們過去吧。”傑麗攬著僵硬的少年,卻意外遭到攝影師拒絕。
“勞煩科頓小姐在外麵坐會兒。我需要單獨為我的‘主題’拍攝。”
“我不要!”納西索斯搶先拒絕,他拽牢經紀人的粉衣袖,瘋狂抗拒不加掩飾,“我才不要和他單獨呆一塊!”
‘彆任性’的勸告這會兒傑麗怎麼也說不出口,她警惕追問。“冒昧一問,先生,您為什麼特地要求和納西單獨相處。”
以往不是沒有工作人員借職務之便,對納西動手動腳,收集貼身物品,偷偷滿足迷情惡欲。因為偶像近在咫尺,他們的危險與恐怖,區區私生飯無法相提並論。
而敏感如omega,心理素質波動大,長此以往,納西才有上周被拍後頸的過激舉動。
誠然,盧修斯同為omega還已切除感受器。但她不得不提防。
盧修斯不言,紅色鋪滿的臉模糊神情。他從不避諱任何視線,這令納西索斯僅剩的一點點偷窺膽量離家出走。
——盧修斯·芬奇到底是什麼魔鬼?
——‘紅蜘蛛’絕對會傳染的!
——我要是頂著這張臉,我絕對自||殺!
極端呐喊盤旋腦海,納西索斯一再質疑好友糟糕透頂的眼光。他躲在傑麗身後,用力拉扯經紀人衣角,就等一句‘拍攝終止’。
他不想和盧修斯扯上半點關係。
更不想再聽對方說一個字。
“納西索斯閣下······是件無可替代的藝術品。”
“賦予幸福,帶來理想,引領人步入如夢如幻永無鄉。”
少年與決心翻臉,怔愣中聽那聲音繼續。
“多年奔波碰壁,我一直苦苦追尋,絕望掙紮,為找到並創造出能傾儘我一生心血,永垂不朽的傑作。但實不相瞞,我失敗了,您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納西索斯手鬆開幾分,心中追問。
明知盧修斯是同傑麗講話,雙耳卻像天線不受控,將回答一字不落捕捉。
“沒有誰能像閣下他,連瑕疵都是至高無上的裝點。隻有他,能點燃我的盧修斯·芬奇生命之火。”
看遍無數粉絲誇耀吹捧,聽爛各路專業人讚譽有加。這一刻,傑麗敢以職業操守起誓,她不曾見過一個獨白,竟能讓越界接觸,變成無法拒絕的理由。
“可是,你的作品一點都不好看。我搜過了。”納西索斯踱步繞出,眼睛依舊瞟地板,“我要怎麼信你,你是真想拍好我。”
一麵暗歎自己培養的明星天真單純,傑麗默不作聲,決心觀察下去。
盧修斯發出輕笑。
“這是自然,閣下。聰明豬仔尚且知道吃飽睡足,滾泥享受,而一個灰心絕望的活屍,您能奢望他留有多少腦容量去琢磨技術?”
少年一改咄咄逼人,移開目光抓撓臉頰。他滿腦子都是自己咒罵‘蠢豬’時的刻薄。
但歉意點水蜻蜓,轉瞬飛離,他很快板起臉。
“那我要傑麗必須在門外,我一叫她就能進來。”
到這事成一半,擇明轉向袖手旁觀的傑麗,特地說道。
“您放心,科頓小姐隨時可以進來。但若能提前敲門告知,我再感激不過。”
傑麗莞爾,伸手示意。“這是您的領地,我必定遵守規矩。還請芬奇先生多多關照我們納西。”
拍攝者與模特,一前一後進入影棚。
臥室大小的房間,布置古怪,有桌椅有床鋪,開了燈還是黑黢黢一片。
納西索斯像貓被踩著尾巴,尖聲質問:“你這是影棚?采集器呢?掃描儀呢?你這沒有‘影閃’?”
“個人原因,我並不適用現今通行的儀器。請您諒解。”
“個、人、原、因?”納西索斯一字一頓,質疑滿滿,“‘影閃’是所有攝影師必備的係統儀器,你要我一外行人提醒?”
【Z:這是該世界十分普遍的輔助型係統。應用在攝影方麵,使用者通過全麵掃描物體,完善捕捉細節,最後調整元素,以合成方式生成成品。十分便捷】
擇明挪動反光板,一邊點頭感謝係統科普及時。
打開大燈,空間通亮,他對焦躁少年安撫道。
“影閃固然具備高精密度和準確度,人性化功能滿足所有需求,然而在下······有偏好的表達方式,我隻能向您如此解釋。”
冷不防迎接強光,納西索斯不得不抬手遮擋,五指縫隙間,他看到對方邀他就座。
白漆咖啡圓桌,當中一籃小山菊搖曳生姿,未知名的香味飄逸勾|引嗅覺神經,令人萌生走進鄉野餐館的錯覺。
納西索斯垂下手,為魔術般出現的小角落發怔。
“比起拚接無可挑剔的單調平麵,我更鐘情於記錄真實動人的完整一刻。”白毛巾搭手肘,擇明端上甜品,形象與攝影師差了十萬八千裡。
正因如此納西索斯順從入座,定睛一看,又驚又喜。
“是貝蒂夫人家的藍莓布丁塔?”
盧修斯對他的回應僅限點頭,但不可思議,他現在竟能從那魔鬼紅臉上找到笑容。
“請。不必顧慮我,就當是我賠償您被我占用的休假時間。”
淺淺的,如花苞初放的弧度,沒有想象中麵目可憎。
由此為原點,納西索斯的關注一發不可收拾。
仔細聽,紅臉魔鬼的嗓音其實沒有剛進門時沙啞。
低沉但不會帶來壓迫,受其包圍,便淌進了夏日綠蔭下的泉流,洗刷汙垢疲乏。
如此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