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流離失所, 朝不保夕的流民,終於在阿卡夏城分得安寧一隅,翻開人生的全新篇章。
可在今早翻到一麵鬨心\'殘頁', 切斯特繃起臉,換上不熟練的驅逐口吻。
“我沒聽說有什麼看院人, 你找錯了。”
他說著特地擋在門口,擇明跟前。
越過他的肩頭,擇明由上至下打量獨眼龍。
男人正值壯年, 黑布罩住的左眼有一道長疤延伸至額角, 他身姿魁梧,穩健的下盤和暗含鋒芒真的眼神無一不在透露著他是匹惡狼的事實。
生於荒蠻,茹毛飲血的惡狼。
獨眼龍掏出遝細繩裝訂的清單, 舔一下指頭漫不經心翻閱。
“二七八, 二七九……噢有了有了。切斯特·福恩和塞倫斯。我沒找錯啊,除非你們是哪鳩占鵲巢的小毒鳥。把這兩人吃了?”
他布滿血絲的右眼掃來, 和野獸般的尖牙一樣令人心悸。
切斯特當即確認男人的身份。至少是曾經的身份。
獵魔人。
和以保護百姓為責任的使徒截然不同,是拿錢辦事, 追求己欲的魔怪屠夫。
他們不精通咒言結界之類, 對付魔怪卻意外地很有一手。他們會故意磨尖牙齒, 為的是能在與魔怪交鋒時也能化身凶獸,直接撕咬對方身軀。還有傳聞說, 魔怪寧願死在使徒手上都不願碰見一個半殘獵魔人。
那對魔怪而言,已是另一種級彆的‘怪物’。
但不管怎樣,這群怪物沾染的血腥味已讓常人退避三舍。
經過短暫發怵, 切斯特以堅定眼神阻止男人靠近。儘管效果甚微。
“我們沒有申請過。而且我們不需要誰給我們看家護院。”他敞開雙臂製止道,“請你離開。”
“可是——我聽說你家隻有一個瘋瘋癲癲的怪老頭,一個殘廢啞巴, 還有個無能小孩。”
重音落在‘殘廢’和‘無能’,獨眼獵魔人成功激怒了男孩,令其怒目圓睜。
“這裡不是萊維大人專門為流民建立的安置區嗎?哪有——”
“哪有收你錢的道理?”獵魔人搶話,長腿幾步邁至台階前,“真是天真的可愛小孩。讓我都不忍心告訴你事實了呢。”
“什、什麼事?”
“你以為把你們救回來後,就能一直伸手乞討,心安理得享受彆人的保護和救濟麼?”
我當然知道!
切斯特隻能夠心中回應,因他懼於男人俯視時的目光。
猶如兩座山傾軋而來,將渺小的他與身後整棟屋子一起壓成碎渣。
“特彆是現在,這座城不再安全了,估計你們很快又得開始逃竄,不過我無所謂。鄙人沒特彆的愛好,就想發揮長處賺點酒錢。你一次付完定金,後麵每月給我一半,很劃算。一旦那點‘不幸’發生,我會按你給的價格提供勞務。”
剩餘金額用以生活足夠,可這無疑加重切斯特積攢‘學費’的壓力。
即使怒意衝至天靈蓋,切斯特也知雙方力量懸殊,不可有正麵衝突。
“和我們同住的老頭……是我導師,他已經確定離開,而且沒三五年不會回來。這樣就不用算他的份了吧。”
男人臉上浮現玩味的笑,他在切斯特緊張地注視下聳聳肩,劃去清單上一行字。
“那麼我們成交,小先生。”
因為切斯特的妥協,獨眼獵魔人停下侵|略的腳步,在院中等男孩去取雇傭費。
他視線掃過白牆藍瓦,柵欄花藤,隨即像羅盤磁針指向一處。
屋裡兩手相握,眼如水杏的小侏儒,下半張臉因疤痕不忍直視。
他情不自禁用了‘侏儒’一詞。
得怪這小孩默然時的神態,令他想起城外的老樹。
無論身旁來去多少生靈,根上堆積多少屍骸,永遠一副思忖模樣,亦無動於衷。這可不是人類孽種會有的。
獨眼龍踏上台階半步,前傾哂笑。
“你被那隻會耍小心思的哥哥照顧得那麼好,你什麼時候才會懂那個道理?嗯?”
擇明搬出禮貌的謝絕表情。
他是啞巴不會說話,但總能用其他方式精準傳達想法。
就比如現在他覷一眼大門,轉而仰望男人,唇角微翹。
‘您沒被邀進屋,請離開’
他如此告誡。
獨眼龍反而來了興趣,彎腰故意笑道。
“怎麼,你剛剛說什麼了嗎?我沒聽見啊。”
“再說一遍,大聲點。”
“能讓我聽見的話,我指不定就想給你打個折扣了。我這人一向痛恨做虧本買賣,你可彆讓機會溜走啊……”
隨著距離縮短,男人表情出現變化。
蹙眉猶疑,端詳辨彆,最後殺意與眼裡閃過的篤定同時暴起,他瞬間拔出佩劍。
曲劍似蛇撲食,帶出一道淩厲寒光,它要貫穿無辜男孩的咽喉。
擇明定於原地沒有動作,千鈞一發之際,屋裡的切斯特正好現身,一記猛撲將他推開。
縱使中間獨眼龍收力,他的劍依然戳中切斯特右肩,鮮血頓時汩汩直流。
兩小孩相依摔倒,裝錢的布袋散落。一群自由的銀幣在地上興高采烈打滾,片刻後又停在他們身旁無精打采。
“你這搶劫犯、殺人犯!”切斯特捂著傷口,咬牙切齒,“我現在完全確認了,你就是個敲詐勒索、作惡多端的混蛋!馬上滾出去,不然我就報給工會,或者直接報給萊維大人了——”
麵對被惹急的小狗崽,獨眼龍一改緊逼態度。
他舉高雙手投降,接著拾起六枚錢幣示意道。
“成吧,是我失禮了。不過你的雇傭費我照收了,隻收一個人的……”
他那僅剩的右眼直勾勾盯來,對象卻不是對切斯特。
可盛怒中的男孩無暇思考,顧不得傷爬起驅趕,直到男人消失在石板路儘頭。
左右前都是鄰居,早聽見動靜探頭觀望,對門一位寡婦瑪琳跟他們同行,見獨眼龍走遠連忙抱著孩子出來。
她好心替切斯特包紮傷口,邊打抱不平。
“那是這條街遠近聞名的地頭蛇,大家都叫他‘鬣狗’,我們昨天才入住,他就想辦法拿到所有人名單,專挑家裡沒男人的孤兒寡母訛錢。”
“可惡!就沒辦法告發他嗎。”切斯特悶悶不樂道。
“沒用的。他也住安置區,後來因為身手不錯被專門聘請來當看院人,連附近幾處訓練場都求他去當教練。起碼幾百戶都在他賬上,給他錢讓他找女人買酒呢。”瑪琳展現出彪悍的情報能力,一通話說得切斯特愈發沮喪。
“我實在不懂,那種惡徒能保護我們什麼,啊嗷疼——”
切斯特小聲嘀咕,又因藥粉刺激傷口嗷嗷直叫。
聆聽他痛呼的背景音,擇明懷抱瑪琳女兒在門廊下擺弄木偶。
女孩年滿三歲,完全被跳踢踏舞的人偶奪去注意,拍手咯咯笑。偶爾抬頭瞥見他的臉,不再驚恐暴哭。
“還要還要。”她咿咿呀呀要求道,“再來哇!”
木偶叉腰作喘氣狀,暈暈乎乎像是下一秒就要摔散。但它全身連線,倒地四分五裂顯然不可能。
【我突然想到一個有意思的表演】
擇明在心裡歡快發言,可他的聽眾興趣缺缺。
‘你剛才怎麼不躲’
魔神問他。
木偶在擇明操縱下癱坐,打著哈欠犯困。
【那位鬣狗先生的目標是您,不是麼?】
‘這些人眼睛鼻子敏銳得可怕。但隻要我出來,捏死他就像捏死隻臭蟲。等下,你彆又轉移話題’
擇明無奈一笑。
【鬣狗先生能察覺出我表皮之下的您,我若躲開了,不就坐實您的存在麼】
【雖然我的下場很可能是死,不過隻要您繼續呆在我身體裡不動手,他就不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