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顯有些暴躁罵了一句,站起來踱了幾圈,最後他說:“我去盧信義那一趟!”
他抄起頭盔,快步走出去了。
……
於是,這一場癸卯大戰之下的外戰暗湧,就此拉開了帷幕。
當天深夜。
盧信義送走了兩位皇子督軍及授符欽差,再打發走了藺國舅安排來的兩名將領,剛坐下垂眸看剛剛加繪而成的陰山至野狐嶺的雙方兵力分布圖,忽聽見外頭一陣喧嘩聲。
“秦顯?”
盧信義站起身,秦顯闖了進來,親衛拔刀蜂擁而入,盧信義揮揮手讓退下。
盧信義一臉驚訝:“子豫,有什麼事嗎?”
謝信衷出事之後,兩人吵過,罵過,甚至打過,但盧信義死活就不承認,他甚至還一直在一起追查那件事。
燈光下,秦顯靜靜看著盧信義,現在盧信義說的話他一句都不信,他來這裡,也不是和他敘舊廢話的。
秦顯盯了盧信義片刻:“你能保證,你當這個主帥,能以戰勝為目的,絕不私通北戎半分嗎?”
秦顯之所以會決定來找盧信義,是因為通敵走私案的中前期偵查,他都一直親自跟著的。他一清二楚。從私販私自交易的品種、鐵器軍械的數量來判斷,這個幕後主使者並沒有到喪心病狂的地步,對方一直把控著這個量。
他們大概認為,大魏強大,些許走私交易,不過疥癬之疾,鬆些無妨。
卻不知千裡之堤毀於蟻穴。
否則秦顯今日不會來的。
這個“私通北戎”一下子戳到了盧信義,他陡然提高聲音:“我說了不是我,我沒有,你相信嗎?!”
秦顯:“我不信!!”
秦顯一句廢話都不多說:“我隻問你能不能做到?!”
他一字一句:“以你戰死父兄之名起誓。”
兩人俱麵紅耳赤。
盧信義臉皮抽搐一下,他終於露出了幾分近乎猙獰之色的真實情感,半晌,他厲聲:“今日我盧信義以亡父亡兄之名義起誓!此戰當以戰勝為目的,期間斷不私通北戎半分!!否則,教我父兄九泉之下不得安寧,永無輪回之日!”
盧信義抄起桌上的筆筒狠狠扔過去:“你滿意了嗎?”
秦顯點點頭:“那我信了。”
信你起誓的這兩點。
他告訴盧信義:“荀遜是北戎子,從前昆羽陵部日連公主所生之子,他有一半的北戎血脈。此人殺父焚兄,居心叵測。”
秦顯說完,就走了。
盧信義氣個半死,一腳將燈架踹翻了,燈盞“劈裡哐啷”打了一地,“該死的秦顯!一群冥頑不靈的貨!”
他餘怒未消,他當然是以戰勝為目的了,他怎麼可能放水讓北戎大破國境,他的家人、他半生基業都在他這身後麵!
隻不過,盧信義冷哼一聲,眉目轉陰,通敵他當然不會,但借刀殺人,他會!
“主子,荀總督來了。”
秦顯剛走,荀遜就來了?
盧信義不禁挑起一邊眉毛:“叫他進來。”
……
荀遜進門的時候,書房內已經收拾回原樣了,除了地上一灘油漬,已看不出絲毫盧信義惱怒過的痕跡。
盧信義端坐在大書案的太師椅上,細細端詳荀遜的臉:“秦顯說你是北戎人的種,”他挑眉,“真的嗎?”
“昆羽陵部,日連公主?”
荀遜將軍報呈上,盧信義半眼不看,荀遜來得這麼快,兩人結盟了這麼長時間,做下了這麼多事情,彼此都深知對方的真麵目,廢話也就不用說了。
“我就知道他要挑撥離間。”
荀遜冷哼一聲。
盧信義挑眉:“可是我曾經聽說,這新王呼延德的母族似乎就是從前這個昆羽陵部的。”
“那又如何啊?需要我起個誓嗎?”
荀遜毫不在意舉起右手:“若我剛才有一句虛言,叫我腸穿肚爛死無全屍,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退一萬步,哪怕我真有一半北戎血脈,難道我還能去北戎當宗室貴親和這十八部的首領不成?哈哈哈哈哈簡直可笑至極。”
荀遜哈哈大笑。
北戎和大魏這邊一樣,混血兒都是飽受歧視的,羌氐還好,北戎混血兒在大魏是沒有活路可言的,在北戎也好不了太多,最好的就是當個富貴閒人,想掌兵掌權當首領什麼的,簡直白日做夢。
荀遜現在可是貴為肅州總督,節掌一地軍民政務大權。
那誓雖然起得歹毒得很,但盧信義並沒有太為所動,倒是最後這一段,一下子說服了他。
他思索片刻,點了點頭:“最好如此。”
他攤開桌上的軍報:“行了,你回去吧。”
荀遜站起,行了個軍禮,“末將告退。”
轉身離開。
等他走了之後,盧信義抬眼:“盯緊他!另外傳我密令,讓司馬安和楊棠密切關注於他,以防其變!”
司馬安和楊棠,是駐紮於荀遜一左一右的房州明州兩位將軍。
盧信義下的是帥令。
雖然荀遜說服了他,但盧信義知道秦顯是什麼人,該防的還是立馬就全線拉起了。
……
荀遜回到肅州軍將營之後,臉色立即陰下來了。
“傳信回去,說計劃有變。”
將營隻點了一盞油燈,昏沉沉的,荀遜麵龐一半被陰影覆蓋,顯得更陰沉得厲害。
“我不能輕動了。”
在謝辭跑脫那天,他就知道有這一日。
他憤恨難當,一個黃毛小子,竟然壞了他這麼多年的部署,讓他不得不做出緊急調整。
荀遜一輩子沒失過手,唯一一次,就是這個謝辭,但……但他不吐不快!
荀遜忍不住捏緊拳頭,他又想起荀榮弼,“這個老賊種!!”
他牙關咯咯作響,恨極了
甚至現在如果有機會能再重新來一次,荀遜可能都依舊會說,他大概率會選擇加碼殺著而不是隱忍閉上嘴巴!
實在是,他已經苦忍了二十多年了!
看著荀榮弼道貌岸然的嘴臉,他有無數次恨不得想當著所有認識這個老賊種的人揭開他的真麵目!
用手撕,用牙咬,帶著血,一寸寸撕扯下來,讓他暴露在陽光下,讓所有人都看個一清二楚!
荀遜嘗到了血腥味,他真的把自己生生口腔咬出了血,直到嘗到了鐵鏽的味道,他才喘息著,瘋狂撕打這屋內的所有東西。
“他不是想回朝嗎?”
荀遜嘶聲:“就讓這個如畫江山,為我母親哥哥姐姐陪葬好了!”
而呼延德,盧信義說對大半了,他是昆羽陵部的遺孤。
草原沒有這麼多講究,隻要商量好,孩子可以隨母,後來昆羽陵部被滅,他才回歸的父族,改歸父姓呼延。
兩人其實是親表兄弟。
荀遜七歲那年,呼延德派來的人終於尋著了他,他始知自己的身世。
在此之前,他居然可笑的,因為年長為弟且隻是一個外室子而自卑。
荀遜恨道了極點,啞聲:“等事成之後,將我剝皮剔骨!一半扔掉喂狗!另一半……另一半就埋葬在昆羽陵的胡楊林下罷。”
恨道最後,他語意轉悲,雙拳打得鮮血淋漓,他怔怔站在屋中央,跪了下來,掩麵痛哭。
說到剩下一半血肉想埋葬到昆羽陵部的胡楊林下時,他竟還有些怯。
北戎篤信長生天,他在盧信義那裡起的誓言,可一句都不帶虛的。
仆母痛哭,推開門摟著他:“我的小阿那,我的小公子啊!”
這個老嬤嬤,是從前僥幸沒死透的公主府老保母,正是養育荀逍姐弟三人的。
她躲在水缸裡避過一劫,千裡跋涉,最後找到呼延德,呼延德才知道荀遜可能沒死,派人去大魏,最後才設法將老嬤嬤送到荀遜身邊照顧他。
老嬤嬤圓臉盤子,二十年下來,看著已經和大魏老嫗並無任何區彆了,但她其實是北戎人。
荀遜渾身戰栗,哭了很久,最後他一把抹了眼淚,鄭重對仆母說:“饃母,這是我的心願,你一定幫我完成。”
饃母流著眼淚點頭。
不過他說:“我沒這麼快死的,我要做的事還沒做完呢。”
荀遜已經平靜下來了。
春夜乍暖還寒,外麵還淡淡黃塵,星光很微,但想必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荀遜冷冷笑著,秦顯忌憚他,他當然知道,但這麼好的空隙,為什麼不利用一番了。
正好用以調整計劃。
“我要先把謝辭找出來。”
荀遜喚保母給他取來傷藥,他敷上之後,一圈圈將黑色紗布纏在掌心做護掌。
荀逍端詳雙手,抬目,找到以後,就把消息送給盧信義。
饃母喚來人收拾屋裡,來的都是荀遜的心腹,有北戎血脈的絕對心腹。
其中一個漢名王晟,王晟抬起大桌,把血跡擦拭乾淨:“額真,那我們怎麼樣才能把謝辭找出來?”
額真,是主子、將軍的意思。
王晟皺眉,要是能輕易就把謝辭找出來,盧信義還能投鼠忌器到現在嗎?
荀遜淡淡一笑:“那是盧信義。”
要找謝辭,荀遜還真有個方法。
幽深的夜裡,屋裡點起一盞燈,燈火搖曳,荀遜笑了一下:“你們,還記得你們的大公子嗎?”
荀逍啊。
荀逍墓被掘了,守墓人再懶每天還是得上來巡一次的,掘過和沒掘過區彆還是很大的,大冬天很難複原得一模一樣,守墓人每天對著這些墳塋,很快就發現了荀逍的墓被人盜了。
但荀遜一聽,立馬就意識到,荀逍可能沒死。
他很快確定,謝辭顧莞竟敢折返肅州,入墓確定荀逍的生死!
沒死,不可能沒有燒傷。
秦顯陳晏他們都新聘了一個有燒傷過的司馬軍師啊!
荀遜森然一笑:“找到了荀逍,那不就找到謝辭了。”
恰好了,他有尋荀逍的手段。
並且是必會一擊即中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