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遜勒住馬,定定注視她片刻,忽問:“你為什麼會願意幫謝辭。”
明明她不需要這樣,明明她可以過一些尋常的安穩生活,她將謝辭救出大獄,救出了謝家人,已經足夠償還謝家這十數年養育之恩有剩一大截了。
彆和說什麼喜愛刺激生活,不平凡的人生,荀逍一個字都不信。
像顧莞這樣女子,乾什麼都好,隻要她願意必能走出一條不平凡的花路。
是富可敵國的日子不愜意,還是策馬揚鞭走南闖北的生活不夠痛快?
顧莞:咦?
她笑了:“為什麼啊?”
她哈哈笑了起來,“因為,謝辭是英雄啊!”
他是英雄的後裔,在不久的將來,他也將會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好吧,她得承認,虞嫚貞不是真正的原因,向往不平凡也不是必要的因素,最關鍵的,是她內心那一小撮火花。
顧莞崇拜英雄,鮮活的謝辭讓當初的她充滿了好奇心。
以前,由於家庭的原因,顧莞其實見過不少英雄的。不管職位高低,不管被嘉獎與否,不管是否已經犧牲,還是默默無聞在崗位上日複一日。她總是很敬佩他們,一如她敬佩她那受過傷都此誌不渝的父親。
這樣的事情讓她真正參與一次,她覺得很有意義。
而到了現在,種種種種,她也真的把謝辭當她的親人,家人,還有秦瑛她們。
顧莞長長吐氣,笑得恣意又灑脫,帶著滾滾硝煙風揚起她的碎發,雙目粲然明亮,熠熠神飛。
她側頭,笑著衝荀逍揚了揚眉眉,怎麼樣?這個回答不敷衍了吧?沒辜負你病情發作還撐著撈她一回了吧?
荀逍不由嗤笑一聲,真沒想到,這世道居然還有這種人?
“一個兩個,天真得可笑。”
聲動實在太大了,顧莞聽不清楚:“你說什麼?”
荀逍哼笑:“我說謝辭運氣不錯。”
“那是!”顧莞大笑,她也覺得是,有她,有秦瑛,有謝家人秦顯陳晏這許多的人,和原軌跡相比,謝辭雖也有悲,但運氣應確實算好了許多。
那就請一直好下去吧!
顧莞一夾馬腹,戰馬加速之前,她回頭對荀逍說:“其實隻要你想,你也可以的!”
黑馬一飆出去,荀逍一僵,神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他一言不發,冷冷一夾馬腹。
……
颯颯策馬飛奔,亂軍之中,可不好鎖定大部隊。
好在這個時候。
他們離得遠遠,就望見好幾個逆流而上的人,正往峽穀邊緣方向全力眺望。
秦瑛驟然一回頭,大喜過望:“阿莞——”
她頃刻策馬,迎著那個方向飛奔而去。
……
而謝辭他們那邊,也已經敏銳的察覺了北戎大包圍的戰策了。
一整夜,至天色大明,兩軍一直都沒有真正停下來過。
稍事對峙休憩之後,很快又大動起來了。
荀遜的動靜,很快引來的後續的動作。
不知是盧信義還是鄭守芳,甚至這兩個人都無需自己有任何動作,所謂借刀殺人,這其中一把刀,不等旁人安排,就自行跳了出來了。
當初六大心腹出首指證,既有蘇楨陳晏寇文韶三名或被迫或懸崖勒馬追悔莫及的舊日心腹大將,那自然也有真真正正怕叛變了的三人西州總督李平、涼州曹肇以及陳州總督顏宗則。
要說誰更坐立不安的,可能這三人比盧信義都還要更甚。
隻需往他們那邊先放了風聲,再先將“謝辭”所在的這部分靈州軍和雲州軍提上馬蓮道口,這三個人就立即地跳出來了。
盧信義皺眉,鄭守芳一力幫腔,再加上當場氣氛,盧信義被架當場最後不得不定下來。
謝辭在得到軍令的第一瞬,“馬蓮道口有問題!”
——真的誰也沒想到,荀遜在這裡用的竟然是陽謀。
謝辭立即就猜到,這裡肯定有古怪。
馬蓮道口一點出來,連秦顯都眉心一動,在場的都是軍事觸角十分敏銳的人,下意識就想起清水河穀口,霎時猜中了這個大包圍。
謝辭眉目沉沉,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聽到噠噠的馬蹄聲。
明明眾軍迂回行軍之中,馬蹄軍靴紛踏,可偏偏的,他竟清晰地聽見了那一道馬蹄落地聲。
從東往西,遝遝疾奔而來。
就在他抬頭的一刻,秦瑛帶著笑的聲音:“阿莞他們回來了——”
謝辭一直是強壓的心緒的,馬蹄疾疾聲勢雷動,而他在想,若……假若真她不在了,他必追隨來相伴。
上窮碧落下黃泉,有她就有他!
遝遝馬蹄,秦瑛帶笑的聲音遠遠一出,一圈人都大喜過望。
謝辭和秦文萱幾乎是狂奔衝出去了。
膘馬逆流艱難,他頃刻翻身下馬,徒步衝了出去。
秦文萱摔倒在地上,摔破了手掌,她嘩啦啦的眼淚淌了下來。
而謝辭已經衝到了顧莞的馬前。
他一瞬不瞬看著她,顧莞翻身而下,謝辭一衝上去,緊緊擁抱著她。
顧莞感覺有眼淚碰到自己的脖子,沿著頸脖淌了下去,謝辭渾身戰栗,他情緒激動得難以抑製,胸腔好像探進了一隻手抓住他的心臟捏攪成一團。
顧莞一愣,但秦瑛已經說過大家的焦急了,她笑了下,慢慢伸手拍了下的背,“我回來了。”
謝辭極力隱忍,抬起了頭,眼眶有些泛紅,顧莞趕緊把左手遞過去,“我手擦傷了,好疼,你給我上藥吧?”
謝辭一言不發,拉著她掉頭就回去了。
他不敢說話,眾目睽睽,他怕一說話就會泄露自己的身份和情緒。
……
荀逍目標大,他沒有出現,離得遠遠,他站了片刻,掉頭離去。
顧莞轉達他們的發現。
秦顯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黃世為就交給我,你們負責歸夷川那邊。”
戰況到了如今,大魏並不能退,一退就等於把整個清水河穀和關中拱手讓人了。
軍令已經飛速傳到各軍之中了,秦顯陳晏等人將立即率兵前往中心戰場。
而秦關秦永陳琅等年輕將領,將於與寇文韶的定州軍一起,奔赴馬蓮道口。謝辭也在其中。
寇文韶說:“馬蓮道口這邊交給我吧,你們找到機會,就立即去歸夷川。”
顧莞說:“我和荀大哥的意見是,我們得兵分兩路,我和荀大哥正好脫身了,我們就先往歸夷州去,偵查一下究竟什麼情況。”
也好提早知情。
最好是設法打開門戶,和謝辭他們裡應外合。
現在北戎這一戰的作戰大計劃他們已經大體知悉了,荀遜在安排的暗手應該也差不多了。
接下來就是破解和戰勝對方了。
兵分兩路很合適,於是很快就這麼說定了。
秦顯等人已經接了軍令,不能留的,旋即就匆匆上馬,迅速領軍而去了。
隻是對比先前,大家心中大定。
明麵上不管多強大敵人他們不怕,來戰就是,最怕的隻是這些不知藏在何方的鬼祟伎倆陰謀伏筆。
饒是如此,此戰也凶險至極,萬一謝辭秦關那頭沒能及時脫身去歸夷川並很快成功解決那裡的問題,秦顯他們是凶多吉少的。
但秦顯並不怕,這名馳騁沙場三十年的中年大將並不畏懼戰死,他對謝辭說:“如果我戰死,你不用在意。”
你萬萬要保存自己。
“記得把這個幕後之人揪出來,以告慰將軍在天之靈,我就瞑目了。”
秦顯眉目坦然,再三叮囑謝辭和秦關秦永,他一翻身就上馬而去了。
……
重兵在前,容不得太多其餘情緒。
隻是在和秦顯說話之前。
謝辭低頭,細細地給顧莞包紮的手上的擦傷。
大家商量完隨即馬上就散了,顧莞這就悄悄出發,他送她一直慢慢退至衛軍邊緣,在她離開之前,他問她:“你就不擔心我嗎?”
秦顯千叮嚀萬囑咐,都是太過在意,不放心他。
就連秦瑛,都不禁反複說了幾句。
顧莞聞言不禁一笑。
她認真說:“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接到軍令之後,大軍迅速停下分開,暮光殘紅,紛紛騷動中,她側過頭,彎唇對他說。
帶著笑的,卻很認真。
謝辭不禁握了一下拳頭,尾指指甲紮了一下紗布護掌心,一陣難以言喻的戰栗直達他的心。
他幾乎是馬上就說:“我可以的!”
他的靈魂一陣戰栗,顧莞一句話戳到他的心。
霎時心靈共鳴。
他目送她回頭一笑,貓下身一扯近衛的青黑色披風,輕輕一拍馬沒入近衛軍之外。
謝辭甚至來不及和她說他日間的驚駭惶然,他目送著她,她驅動著戰馬,很快繞了幾繞,沒入眾軍之中。
……
良久,謝辭回頭。
他和寇文韶秦永等人的營部已經即將整軍完畢,馬上就動身了。
秦瑛就站在謝辭身後。
謝辭回過頭,暮色映在他的眉梢和眼睛上,他說:“二嫂,我好像明白了你說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