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中立的英國公程禮璋忍不住出麵打圓場,“好了好了,我大魏有此後起之秀,實屬一大幸事啊!這東營也差不多了,我們去南營吧。”
他誇了秦永幾句,截住了咄咄逼人的鄭守芳,巡營的這一行帥將最終離開東營去往南營,這事的風頭才稍算過去。
“好了。”
謝辭人就在稍遠些的牛皮營帳之內,此時正值傍晚,天空片片灰雲有點厚,已在暮色中呈暗色,但今天有夕陽,最後的殘紅為半邊天染一層纁紅,暗與紅交織,大營內已經舉起了火把。
謝辭挑起一線帳簾,將遠處一切儘收眼底,在昏暗中暮色和火把映在他黢黑的瞳仁,一點纁紅似血,他麵龐像凍住了一般的冷硬。
和秦永的如坐針毯不同,謝辭經曆過父兄身死,很多東西的重量已經發生了改變。
這一戰他已經獲得了他想要的東西。
鄭守芳一行漸行漸遠,謝辭冷冷收回視線,他把帳簾放下,“我們去歸夷川。”
……
軍中的事情稍算妥當,謝辭立即動身前往歸夷川。
一行快馬無聲疾馳在夜色下,在將在抵達歸夷州十餘裡前勒停,直接下馬翻山而入。
“主子,人就在前麵。”
謝雲緊隨謝辭身側,身後在還跟著謝平謝起謝鳳謝梓四個精挑細選出來的謝家衛年輕佼佼者。
謝家衛人身世很簡單,除了世代追隨謝家的家衛之外,還有就是謝辭父祖收容和照顧的重殘士兵的子孫,其實前者亦如此,一代一代的人組成了謝家衛,有許多還賜姓了謝,譬如謝家衛的原統領謝良,還有謝雲,都是謝辭父親給起的名。
忠誠度非常高,不少人也是看著謝辭長大的,在找到謝辭的當天夜裡,他們私下痛哭流涕一番,第一天改了四公子的稱呼,改稱為“主子”。
謝雲連夜挑選了謝平四人,謝辭把他們安排進他的近衛中。
他們現在是在歸夷州附近的山林裡。
歸夷州的胡民當時出兵,也是領了臨時征調令的,在秦顯陳晏他們的大力據理力爭之下,已經正式編入大魏軍中了。
外頭各種事情亂哄哄的,和北戎的緊張對峙仍在繼續,謝辭卻已無聲來到了黑魆魆的山嶺中,山坳裡,漏出的一星暈黃燈火若隱若現。
——謝雲說的“那人”,即是拓額墩部首領葉赫欽的兒子葉赫古磬。
當時在奔騰的戰流中,渾身浴血,廝殺不知疲憊,在終於奮力撕開北戎大軍的絞殺合圍反擊之勢開始明朗之際,謝辭荀逍立即開始尋找這個拓額墩部。
謝辭衝殺了兩次,最終成功被擒獲拓額墩部首領的兒子葉赫古磬,他扔給荀逍,後者立即帶著葉赫古磬先行離開了戰場。
現在他們終於騰出手來審問這個人了!
軍靴落地遝遝聲,一下一下有力而急促,謝辭一身玄黑重鎧,他披著黑色的大鬥篷,他一到,柴門立即打開,謝辭一腳踏入獵戶小屋。
這個葉赫古磬已經被轉移到獵戶小屋,屋內七八個人一眼不錯看守著他。
隻是緊接著審問的結果,卻有些讓人出乎意料。
這個葉赫古磬,年紀小的過分。
“說!和你們拓額墩部交易的大魏邊州,究竟是何地?和你們交易的人,又究竟是誰?!”
一盆冰涼的澗水兜頭澆下去,這個長了一臉大胡子的北戎男人涕淚交流,緊接著他們馬上就發現端倪了,謝雲手一扯,把這人絡腮胡整條扯了下來!
顧莞:臥槽,不僅僅她愛玩高仿妝啊。
啊不,是易容。
葉赫古磬並沒怎麼易容,但北戎人冬季嚴寒,蚊蟲又多,不少北戎胡人都蓄了絡腮胡,加上他們大多皮膚黝黑毛發旺盛,絡腮胡一貼,甚至都不用化妝。
這個葉赫古磬,竟隻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皮膚尚未徹底曬成古銅色,被打了餓了捆綁著好幾天,冷水一澆,腸胃抽搐,他很快堅持不住了,“……我說,我說!但你們必須放了我!”
嘰裡呱啦的北戎語,顧莞並聽不明白,謝辭會一些,他低聲說給她聽,並吩咐謝平給她翻譯。
荀逍陰惻惻一笑,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胸口,葉赫古磬痛苦地嚎叫起來了。
事實上,對於北戎人來說,隱瞞這個幕後之人更多的惡意。他們希望大魏有異心有問題的人越多越好,對方雖然掩藏自己的身份,但北戎這邊也會查,他們肯定不願意一腳踩進敵軍的坑裡。
在冰冷匕首一寸寸的刺進自己的胸膛,鮮血溢出的時候,很容易就取舍了。
但問題是,這個葉赫古磬年紀實在太小了,他知道和大魏私下交易的事,但當年他年紀實在太小了,八九歲到十一一,他根本就不知道準確的州部和具體人名。
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還貼上胡子以防大魏人當他是軟柿子,然後就被捉住了。
“是宿州,不……是朔方,啊——範陽!範陽——”
這個北戎少年胡說一通,很快被識破,他蜷縮在地上,用惡狠狠的目光死死盯著為首的謝辭!
謝辭麵沉如水,冷笑一聲,抬腳用靴子死死碾他的臉。
後者痛苦地掙紮慘叫起來了,一隻眼睛鮮血淋漓。
……
下半夜,謝辭他們終於從獵物小屋出來了。
烏雲終於退散了,星光有點黯淡,隱約有聲蟬鳴,原來夏日已經不知不覺悄然到來。
他們的人在左側平坦的草地上搭了帳篷,防蛇的雄黃粉和防蚊蟲的香茅味道有點衝。
謝辭臉色沉沉,而荀逍眉目陰鷙,狠狠一腳踹在麵前的盤根大樹。
整顆大樹顫了顫,鳥雀“嘎——”驚飛四散。
實在這樣的結果,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了。
這就卡住了。
原本以為馬上就要知悉這個幕後之人是誰了!擒拿過程也是非常順利,誰知最後卻卡在最後一層薄薄的紙上。
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心裡的失望難以言喻。
但謝辭瞥一眼失控的荀逍,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一下情緒,對顧莞笑了一下,放緩聲說:“沒事,等回頭再擒一個就是了。”
葉赫欽和拓額墩部幾大族貴,必然知情的。
不是嗎?
現在有了這條捷徑,比先前已經好太多了。
顧莞點點頭,謝辭吐了一口氣,抬頭望了望天,夜已經很深了,他掩住自己心緒,甚至還溫言安慰了顧莞和秦瑛幾句。
之後下令休息,大家大致分了分帳篷,一行人就歇下了。
……
隻不過,荀逍很快就來找秦瑛和顧莞了。
“葉赫欽有四個兒子,前頭三個都沒養住,葉赫古磬是他唯一一個養活了的兒子。”
也就是,葉赫古磬是獨子。
“拿葉赫古磬和拓額墩部交易,葉赫欽必然告訴我們準確消息。”
天一大早,荀逍就悄悄找了秦瑛,最後又找顧莞。
荀逍嘶啞的聲音,兜帽下燒傷的眼睛眉目扭曲眼神陰鷙,他昨夜一宿無眠。
林間的鳥雀吱吱喳喳,顧莞洗臉洗了一半,她一把擼乾淨自己臉上的水珠。
“你是說……瞞著謝辭和北戎交易?”
顧莞多聰明,幾乎秒懂。
小木屋這邊,除了荀逍之外,還有秦顯的人,和謝家衛。
謝辭招回了謝家衛的當天,謝家衛改口四公子為主子熱淚盈眶的當天,謝辭隨後就當麵對謝雲等人說,“從今往後,她的話,即如我令!”
謝雲等人鏘聲應是,他們也是萬分感激顧莞,當場重新見禮口稱“四少夫人”,讓顧莞有那麼一點兒尷尬,畢竟六月之後,她就不是了。
不過稱呼這些,都是閒話,重點是前麵一句。
顧莞有調遣指揮小木屋謝家衛的權力。
顧莞“嘶——”一聲,荀逍冷冷道:“誰知道下一次什麼情況?”
荀逍不欲再等,他亟不可待,荀逍和謝辭不一樣,他幾乎立馬就生出了另一個和謝辭迥異的主意。
但他這句話也確實在理。
變數太多了,誰知道下一次戰事會是什麼情況。盧信義或鄭守芳已經設計一次,誰知道第一次他們會怎麼做?
最關鍵的還有北戎,荀遜多年潛伏部署,焉知呼延德和他還有什麼暗棋還沒使出來?
而且這次葉赫欽丟了獨子,下一次必然會警惕得多,他說不定還會求助北戎王呼延德,難度至少都呈倍數增加。
現在就得到確切的答案,矛頭對準這個幕後之人,雙方都在明,沒人在暗,毋教先機矢失,才是最好的。
顧莞收斂了笑,她想了大概一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