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舍不得將這孩子趕走。
很快,吉祥就端著藥走了進來:“主子,該喝藥了。”
年側福晉剛坐了起來,弘晝就站起來道:“我來,我來,我要喂年額娘喝藥!”
吉祥哄道:“五阿哥乖,奴才來吧,您還小,這藥又燙,若是一不小心把藥弄灑了怎麼辦?到時候燙著您和主子就不好了。”
弘晝正色看著她:“我會喂藥,我還給我額娘喂過藥了!”
說著,他又再次熊孩子上身,大有一副“你要是不依我就不罷休”的架勢,他吵吵嚷嚷的,吵的本就沒休息好的年側福晉腦瓜子是嗡嗡直響,擺擺手,有氣無力道:“好了,就叫弘晝喂吧。”
在她與四爺提起要將弘晝接到身邊來照顧幾日時,四爺就已提醒過她,這孩子頑劣得很,若是不達目的就不會罷休的。
弘晝在吉祥的叮囑聲中如願接過藥碗,有樣學樣給年側福晉喂起藥來,一勺藥喂到年側福晉嘴裡之前還知道吹吹,怕燙著年側福晉了。
隻是小孩子哪裡會伺候人,便是弘晝小心翼翼,卻仍把控不好速度,更是一會藥滴到年側福晉手上,一會藥喂的太燙了些……看的錦瑟等人是心驚膽戰,擔心不已。
可最叫錦瑟等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隨著外頭有個丫鬟進來了,嚇了弘晝一跳,他手一歪,這碗滾燙的藥就全灑到了年側福晉手上,身上……燙的年側福晉驚聲直叫,眼眶都紅了。
錦瑟沒好氣嗬斥道:“五阿哥您這是做什麼?您不是說您給耿格格喂過藥嗎?怎麼還把藥端灑了?”
弘晝眨巴眨巴著眼道:“我是給額娘喂過藥啊,我給額娘喂藥時也把藥端灑了。”
隻是當時和今日情況並不一樣,由於他的刻意把控,當時那藥也就濺到耿格格身上幾滴,大多數都灑在了被子上褥子上,半點沒燙到耿格格。
這下,年側福晉都沒話說了,疼的隻吸氣。
吉祥又是哄又騙,這才把弘晝i弄走。
但她們卻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個開始。
白日裡弘晝經常在院子裡玩蹴鞠,小小的一個人再加一個球跑的可開心了,蹴鞠擊打在牆上,一下接一下,發出“砰砰砰”的聲音,吵的年側福晉根本睡不好。
錦瑟出去將弘晝的蹴鞠沒收了,弘晝又一個人在院子裡玩起“跳房子”的遊戲,要玩“跳房子”,得先在地下畫好“房子”,精益求精的弘晝畫完一個隻覺不滿意,再畫一個,一個接一個……尖銳的石頭劃在青石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還不如他玩蹴鞠。
如此也就罷了,到了夜裡,弘晝睡不著覺,跑到院子裡蕩秋千不說,還放聲歌唱,歌聲更是嘹亮悅耳:“你拍一,我拍一,一隻孔雀穿花衣;你拍二,我拍二,兩個小孩紮小辮;你拍三,我拍三,三個小孩爬上山……”
便是他長得好看可愛,可皎潔的月光下,一個胖乎乎的娃娃坐在秋千,隨著秋千咯吱咯吱發出聲音,這孩子更是放聲歌唱,彆說吵得很,這畫麵,光是想一想就嚇人得很。
如此一來,年側福晉如何能安心養病。
錦瑟氣的不行,要去找弘晝理論,可剛開口,弘晝就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向她:“錦瑟姐姐,不是年額娘說要我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嗎?難道我在自己家裡都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
錦瑟語塞。
她也試過暗中給弘晝使絆子,可架不住弘晝身邊有個厲害護短的瓜爾佳嬤嬤,瓜爾佳嬤嬤見招拆招不說,更是主動找到她,含沙射影道:“……錦瑟姑娘也是年側福晉身邊的老人兒了,平日裡體麵的很,可正因如此,我覺得錦瑟姑娘就該慎言慎行,若真鬨出什麼事來,不光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就連年側福晉都跟著麵上無光,到時候又好護著你?”
錦瑟就算沒有與瓜爾佳嬤嬤交過手,可也知道宮裡頭出來的老嬤嬤並非簡單之人,自然是退避三舍,恨不得繞路而走。
接下來的幾日,年側福晉名義上是在養病,實則卻是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整個人是愈發憔悴。
偏偏四爺前來問她身子骨如何,她卻如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隻能說沒事。
是啊,叫她怎麼說?總不能說弘晝太鬨騰了吧?
想當初她與四爺說起要將弘晝接到身邊養幾日時,四爺就提醒過她,她也知道弘晝的性子,她要再說這樣的話,四爺不說生氣,卻是會不高興的。
後來還是忠心耿耿的錦瑟瞧著年側福晉越來越憔悴,大著膽子與四爺委婉提起了這事兒,“……奴才們這些日子一直儘心儘力伺候主子,可主子身子向來瘦弱,如今又要照顧五阿哥又要養病,一心不能二用,這病自然就好的慢了許多。”
但這話從錦瑟嘴裡說出來,還不如年側福晉直接與四爺開口。
四爺知道錦瑟相當於年側福晉的耳朵,眼睛和嘴巴,錦瑟之所以會這樣說,想必年側福晉早有了這個意思。
他淡淡道:“既然如此,明日就要弘晝搬去如意室吧。”
連他都覺得奇怪,耿格格的病來的奇怪,好起來也奇怪,這幾日身子已好了許多,已經能下床走幾步了,想必過些日子身子就能大好。
錦瑟渾身輕鬆了一大截,隻是剛抬頭,就見著四爺抬腳往外走去。
她心裡一驚,王爺不是來看主子的嗎?怎麼走了?
她心中雖狐疑,卻不敢多問。
四爺轉身就去看弘晝了。
隻是弘晝並不在自己屋子裡,而是在院子最角落的地方玩“跳房子”的遊戲。
小小的孩子站在院子角落,這裡蹦蹦那裡跳跳,嘴裡更是嘟囔著說上幾句話,而後自顧自笑了笑,又繼續玩了起來。
四爺隻覺得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團,從前那樣活潑的一個孩子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子?
弘晝已看到了四爺,卻還是裝作沒看到,自顧自玩著遊戲。
四爺喊了他一聲:“弘晝?”
弘晝看到四爺時麵上一喜,很快跑了過來,隻是半路上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噓了一聲道:“噓,阿瑪,小點聲音,年額娘正病著,要好好休息了。”
四爺一把就把他抱了起來。
胡鬨的小孩子突然變得懂事無非幾種原因,弘晝變成這般模樣想必突逢變故,再加上寄人籬下受儘白眼,四爺難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子:“不要緊,這裡離你年額娘屋子遠得很,咱們說話她不見的。”
弘晝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四爺見他麵上神色怯怯的,遲疑片刻道:“弘晝,你住在你這裡開心嗎?”
弘晝沉默好一會,這才道:“阿瑪,我可以說實話嗎?”
四爺被他逗笑了:“自然可以。”
弘晝老氣橫秋歎了口氣:“阿瑪,我不想在這裡。”
說著,他的眼眶裡就浮起眼淚來:“年額娘對我很好,這裡也很好,隻是,這裡不是我的家。”
“我想額娘!我想回去!”
“我知道,額娘肯定也想我,額娘病著,我和她說說話,她就能好的快一點……”
四爺卻不會任由著他這般胡鬨:“這怎麼能行?若是你額娘將病氣過到你身上,可不是鬨著玩的。”
“你不是喜歡弘曆嗎?將你送去如意室住些日子好不好?那裡有你鈕祜祿額娘,還有弘曆。”
“不好。”弘曆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摟住四爺的頸脖,頭埋在四爺的肩膀上:“我喜歡鈕祜祿額娘和哥哥,隻是我最喜歡的還是額娘,就算額娘將病氣過到我身上我也不怕,隻要在額娘身邊就好了。”
說著,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有一次做了噩夢,夢見額娘沒了……”
他並沒有撒謊,他夢見耿格格沒了後當時就被嚇醒了,雖隻是個夢,但他覺得還是怪嚇人的。
四爺與孝懿皇後也好,還是與德妃娘娘也好,從小到大感情都不算深厚,瞧見彆人母子情深隻有羨慕的份兒。
他原想拒絕弘晝的,可看到弘晝楚楚可憐的樣子,卻還是點了點頭:“好。”
弘晝麵上當即就由陰轉晴,歡呼雀躍起來,更是掙紮著要從四爺身上下來,奶聲奶氣道:“阿瑪,我這就要嬤嬤給我收拾東西,我要回去找額娘啦。”
四爺瞧見他又恢複了往日的雀躍,隻覺得弘晝頑劣些也不是壞事,臉上都不由自主浮現幾分笑容來。
隻是等著四爺去看望年側福晉後,這份好心情卻是蕩然無存。
年側福晉話聽說弘晝即將搬回去後,渾身輕鬆了不少,隻是她想著是不是弘晝在四爺跟前說了些什麼,便隱晦提了提弘晝近來很不聽話一事。
四爺的疑心重是刻在了骨子裡,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今看著年側福晉道:“當初我就與你說過,弘晝頑劣,可你卻執意要將這孩子接到身邊養著,他隻是個小孩子而已,難不成還要指望一個小孩子乖覺懂事嗎?”
年側福晉張了張嘴,隻覺得四爺有些陌生,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隻變成一句:“是,您說的是,妾身知錯了。”
可就算她這般伏低做小的態度,四爺卻已經站起身道:“好了,如今你正病著,就安心養病吧。”
年側福晉眼睜睜看著四爺走了,彆說她病著的這幾日,就算從前沒有生病的時候,四爺也幾乎沒有這般不過說了幾句話就走的先例。
年側福晉心裡是更難受了。
弘晝卻是開心極了,也顧不得等收拾東西的瓜爾佳嬤嬤,徑直跑回緩福軒,一進門更是嚷嚷到:“額娘!額娘!我回來了!”
耿格格這些日子身子強了許多,正由常嬤嬤扶著在院子裡轉一轉,猛地聽到弘晝的聲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再定睛一看,這不是弘晝是誰?
弘晝很快跑到耿格格麵前,一把就將她抱住:“額娘,我回來了。”
耿格格臉上的笑擋都擋不住。
一旁的常嬤嬤笑道:“這下好了,叫奴才說,五阿哥比什麼神丹妙藥都要管用,您這一回來,格格好的就更快了。”
四爺很快也過來了。
不光今日四爺過來了,接下來的好幾日,他更是時常過來,一來是看看正在病中的耿格格,二來是看看弘晝,畢竟這小崽子在年側福晉的院子裡像變了個人似的,他也擔心弘晝會不會留下心裡陰影。
很快四爺就覺得自己純粹是多慮了。
弘晝還是和從前一樣,不,因他長大了些,比從前鬨騰了許多。
可四爺卻並沒有像從前那樣對弘晝吹鼻子瞪眼,挑三揀四的,就連耿格格等人都覺得奇怪。
隨著四爺出入緩福軒的次數增多,耿格格再次成為雍親王府的熱灶,且不說福晉等人隔三岔五派人送了補品過來,就連府中的幾個姨娘也有意無意想湊過來套近乎。
這幾個姨娘們身份不算高貴,也不得四爺喜歡,但鼠有鼠道蛇有蛇路,這幾個姨娘消息還是很靈通的,一聽說耿格格再次得四爺青睞,便時常來緩福軒湊湊近乎。
這一日,弘晝正抱著橘子陪耿格格說話,杏兒就進來道:“格格,鬆佳姨娘過來了,說是她剛做了盒雲片糕想給格格嘗嘗了。”
耿格格在王府中一向獨來獨往慣了的,近來也就是與鈕祜祿格格走的近些,對於旁人,她也不願深交,當即就擺手道:“你替我謝謝鬆佳姨娘一聲,就說她的好意我心領了,如今我正在養病,不便見她……”
鬆佳姨娘?
弘晝正絞儘腦汁想著法子去接近鬆佳姨娘了,沒想到想什麼來什麼,這人就送上門來了。
他連忙道:“額娘,我想吃雲片糕。”
耿格格柔聲道:“好,待會兒就要梅兒與大廚房說一聲,叫他們做雲片糕給你吃。”
“不嘛!”弘晝搖搖頭,索性就耍賴起來:“我現在就要吃。”
耿格格知道這孩子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性子,說這會子要吃雲片糕,晚一會都不成的,索性差人請了鬆佳姨娘進來。
鬆佳姨娘隻覺得最近自己倒黴透了,好不容易攀上年側福晉這棵大樹,替年側福晉鞍前馬後這麼些日子,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可卻因其中出了岔子,年側福晉卻是翻臉不認人。
至於年側福晉答應她的事兒,就更不必說了,她自知人微言輕,也不敢找年側福晉去鬨,默默吃下這個悶虧,想著年側福晉靠不住,索性再另尋靠山。
近來得寵且瞧著不大聰明的耿格格就入了她的眼,她在德妃娘娘身邊伺候多年,自詡論心計、手段、容貌都是數一數二,可就是不得四爺喜歡,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隻是差了個機會而已。
弘晝看著眼前與耿格格談笑風生的鬆佳姨娘,嗯,覺得這人心理素質真不錯,前幾日還在害耿格格,如今言語間像沒事人似的。
鬆佳姨娘心理素質的確不是尋常人能比的,如今坐在錦凳上笑眯眯道:“……前幾日我還與武姨娘說了,說您真是厲害,您送進宮的屏風得了德妃娘娘青睞,妾身在德妃娘娘身邊伺候了那麼多年,對德妃娘娘的性子也有幾分了解,若是尋常之物,她可是看不中的。”
說著,她臉上笑意更甚:“妾身若有機會要多來與您討教一二,妾身笨的很,進宮多年彆的本事沒有,就跟著永和宮的廚娘學會做雲片糕,來,耿格格,您嘗嘗好不好吃,若是好吃妾身改日再給您送些過來……”
隻是她一掃眼,卻瞧見擱在案幾上的雲片糕被弘晝霍霍的不像樣子。
雲片糕的做法雖看似簡單,但越是簡單的食物就越考驗手藝。
從研磨糯米,挑選芝麻,到上籠蒸熟,她沒有假手於人,做出來的雲片糕白如雪,薄如紙不說,鬆軟綿密,入口即化,更巧的是裡頭還加了些鬆子仁,一口下去不僅不覺寡淡膩味,滿是鬆子的香氣。
這雲片糕乃是她的拿手絕活,彆說宮中的德妃娘娘讚不絕口,就連四爺吃過都說好。
如今她瞧著弘晝隻把裡頭的鬆子仁選出來吃了,想著自己今日一大早就起來忙活,覺得很是難受。
耿格格雖將弘晝看的嬌,卻也覺得弘晝此舉不合適,低聲道:“弘晝,你怎可如此糟蹋食物?這雲片糕可是鬆佳姨娘親手做的……”
弘晝信不過鬆佳姨娘,也信不過鬆佳姨娘送來的東西,卻也沒道理將好好的雲片糕丟出去,就想出這樣一個折中的法子來。
如今他從炕上蹦了下來,奶聲奶氣道:“鬆佳姨娘,對不起,我不該如此的。”
鬆佳姨娘強撐著笑道:“沒事兒,不過是區區糕點,明日妾身再做了送過來就是。”
到了第二日鬆佳姨娘又提著雲片糕來了。
誰知弘晝防著她的同時,她也防著弘晝,畢竟這雲片糕可是她的心血,如今眼神時不時落在雲片糕上,更偶爾吃上兩塊。
弘晝這才放心。
他差小豆子去打聽過了,這幾日來鬆佳姨娘與年側福晉那邊沒什麼來往,想想也是,鬆佳姨娘事情沒辦成,又有誰願意搭理她?
隻是,鬆佳姨娘攀附年側福晉不成,如今又想來攀附耿格格,弘晝是頭一個不答應。
接下來的幾日裡,鬆佳姨娘每日都會來緩福軒陪耿格格說話,話裡話外都都在給自己貼金,說耿格格喜歡吃她做的雲片糕,立下一個謙卑友愛且與人為善的形象。
弘晝聽了這話直癟嘴,覺得這人忒不要臉了些。
這一日,四爺前來緩福軒時鬆佳姨娘照舊在,他一進去,這鬆佳姨娘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他索性出來站在廊下看弘晝玩“跳房子”。
雖說都是做遊戲,但弘晝在緩福軒是笑容滿麵,不僅拉著小豆子,小瓶子一起,甚至連那隻被他取名“橘子”的貓兒都抱了出來一起玩,笑聲傳的整個院子都聽得見。
四爺瞧見,心裡也舒坦了些。
如今雖已至初秋,弘晝卻玩的一腦子門汗,瞧見四爺的身影,邁著小短腿就跑了過來:“阿瑪怎麼不進去?”
說著,他更是嘟囔道:“哦,我知道了,因為鬆佳姨娘在裡麵。”
童言無忌。
也就小孩子心地淳善,想到什麼就說些什麼。
四爺背手看著他:“鬆佳姨娘在裡麵,我為何不敢進去?”
“因為阿瑪不喜歡鬆佳姨娘啊!”弘晝抬頭看向四爺,眼裡亮晶晶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小米牙來:“不過,我也不喜歡鬆佳姨娘。”
“鬆佳姨娘每次過來都要陪額娘說好久好久的話,惹得額娘都不能好好休息,我與常嬤嬤說不要她來了,可額娘卻說我不懂事,說鬆佳姨娘是好心來看她。”
“阿瑪,我聽鈕祜祿額娘教過哥哥,說做人要有分寸,那為什麼鬆佳姨娘明知道額娘病著,偏偏要在咱們院子裡一坐一整天?她不知道額娘要好好養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