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沉穩的弘曆也隻有與弘晝在一起時,看起來才有點小孩的影子。
弘晝一一作答,最後更是拿出藏在身後的沙漏來:“哥哥,你看,這是什麼!”
弘曆眼前一亮:“這是沙漏!”
小小年紀的孩子對於新鮮的玩具總是好奇的,他羨慕道:“這是皇瑪法送給你的嗎?可真好看。”
他的語氣中雖帶著羨慕,卻是一點都不嫉妒的。
弘晝將沙漏遞給弘曆,嘿嘿一笑:“哥哥,這是我給你帶的禮物,有了這沙漏,你就可以對著這沙漏練字,就能知道一刻鐘是多久了。”
“真的?這是送給我的?”弘曆麵上帶著些不可置信,舶來品即便在雍親王府也是好東西:“那你有嗎?”
弘晝搖搖頭,正色道:“我又不練字,我要這東西乾什麼?”
正欲伸手去接沙漏的弘曆卻又將手縮了回來,道:“弟弟,那我也不要,沙漏你如今用不上,以後也用得上的……”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弘晝卻將沙漏往一旁的案幾上一放,轉身就跑,臨走之前還不忘道:“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哥哥,你就收下吧。”
“你送給了我一枚印章,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這話一說完,他就跑的不見蹤影。
弘曆沒法子,隻能將沙漏收下。
***
翌日一早,四爺即將帶著府中三位阿哥進宮的消息不脛而走。
消息一出,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鈕祜祿格格自是高興的很,耿格格是喜憂參半,可到了李側福晉和弘時這兒,就隻有難受的份兒。
在弘晝與弘曆沒出生之前,弘時一人獨自霸占著雍親王府所有的人脈和資源,旁人也不計較他到底是福晉還是側福晉肚子裡生出來的,畢竟偌大一個雍親王府隻有他一位阿哥,在眾人看來,以後整個雍親王府都是弘時的,對他自是尊敬有加,甚至是阿諛諂媚。
等著弘曆與弘晝接二連三出生,一個阿哥變三個阿哥,弘時在王府中的地位不說一落千丈,卻也是大受影響。
隨著李側福晉被軟禁,懷恪郡主被送去莊子上“養病”,弘時也受到些許影響,如今聽說這消息,已滿十歲的他氣的直吸鼻子,眼淚在眼眶直打轉。
李側福晉臉色沒比他好看到哪兒去,宮裡頭有規矩,像這等六歲以下的孩子也就除夕進宮給皇上磕個頭,剩下的時候都是在各自府中養著。
一來是孩子太小,在這個一場風寒就能奪人性命的年代,時常出去走動,的確是有許多危險;
二來是小孩子年紀小不懂事,若麵聖時嚇哭了或者嚇尿了,好事就變成了壞事,所以誰都不敢冒這個險。
隻是如今皇上發話了,誰都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
李側福晉握住弘時的手,低聲道:“你莫要傷心,也莫要難過,你如今幾歲,那兩個小崽子又幾歲?”
“額娘打聽過了,誠親王與恒親王都有立世子的打算,他們一個是你阿哥的三哥,一個是你阿瑪的五弟,你阿瑪夾在他們中間,到時候他們奏請皇上立世子,難道你阿瑪還能不去嗎?”“到了那一日,你阿瑪難道還能立那兩個小崽子為世子?這話傳出去,可彆把人大牙都笑掉了。”
說著,她更是替弘時理了理衣裳,正色道:“那弘晝一次兩次得了皇上喜歡不過是瞎貓碰到死耗子,皇上從未見過他如此胡鬨的小孩,突然見上一次隻覺得新奇。”
“若等他犯了事兒,你看皇上還會喜歡他嗎?等到你被立為世子,你就和他們不一樣了。”
“聽話,莫要因這等小事兒影響了自己心情,乖乖跟著你阿瑪進宮,乖乖給太後娘娘拜壽,叫皇上和太後娘娘瞧瞧到底誰才是好的。”
弘時噙著淚點點頭。
李側福晉彆的話他沒聽進去,可有一句話卻是牢牢記在了心裡——若是弘晝到了太後娘娘壽辰那日鬨出事來,不光阿瑪會厭棄他,就連皇瑪法都會厭棄他的。
他在心裡打定主意一定要讓弘晝狠狠栽個大跟頭。
隻是他忘了,他也好,弘晝與弘曆也好,皆是四爺的兒子,他們與四爺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若弘晝丟了臉,他這個當哥哥的也是麵上無光。
對於弘時的嫉恨,弘晝是半點不知情,如今他正被耿格格拉著做新衣裳了,過幾日就要前去壽康宮拜壽,自然要穿的喜慶些才是。
她更是問起瓜爾佳嬤嬤關於太後娘娘的喜好:“……嬤嬤也是宮中的老人,從前在太皇太後身邊伺候過,不知道太後娘娘可有什麼講究?”
太後是太皇太後侄女,雖說瓜爾佳嬤嬤一直在太皇太後身邊伺候,卻也能時常接觸到皇太後的。
瓜爾佳嬤嬤雖隻是弘晝身邊的嬤嬤,看似與尋常嬤嬤無異,可到了這等關鍵時候,她的好處就顯露出來。
她斟酌片刻,道:“太後娘娘是個性子極好的人,自太皇太後故去之後,她老人家更是深居簡出,很少出來走動。”
“從前太皇太後尚在時,太後娘娘就不願過壽,直說勞民傷財,想必這次壽辰也是皇上的意思。”
“隻要五阿哥到了那日安分守己,乖乖祝壽,即便五阿哥不得太後娘娘青睞,也不會惹太後娘娘不喜的。”
耿格格懸著一顆心這才微微放下些:“如此最好了。”
說著,她就要常嬤嬤打開庫房將所有的料子都拿出來看一看,想著弘晝這是第一次在眾人跟前露臉,得好好拾掇拾掇才是。
弘晝卻是心不在焉的,眼神時不時落在院子裡,最後更是道:“額娘,我想出去玩。”
耿格格想著進宮在即,原是不欲答應的,可想著這孩子向來跳脫,昨日進宮一整日怕是憋壞了,有就鬆口了:“好,你先出去玩一會兒,得早些回來,額娘還得幫你做新衣裳,若是回來晚了,衣裳可趕不及的。”
弘晝點點頭,邁著小短腿就跑出去了。
耿格格笑著與瓜爾佳嬤嬤道:“這孩子從前一聽說要做新衣裳不知道多高興,寸步不離守著我,可今日卻是奇了怪了,連新衣裳都不稀罕了……”
很快,她就知道為何弘晝不稀罕新衣裳了。
因為四爺來了。
四爺一進來就四處找弘晝,他這臉色比起昨日來雖好看了幾分,卻也隻好看那麼一兩分而已。
耿格格柔聲道:“王爺,弘晝出去玩了,您找弘晝可是有事兒?”
四爺找弘晝自然有事。
他還要狠狠揍弘晝一頓。
因昨日進宮一趟,半夜他是噩夢連連,夢見弘晝這小崽子站在龍椅上撒尿……嚇得四爺直接驚醒,醒來之後還認真想了想弘晝到底會不會如此大膽。
他越想越清醒,覺得依弘晝的性子,沒有弘晝做不出來的事……繼而這份清醒就變成了惆悵,想著如今自己年富力強,還能護住弘晝,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弘晝該怎麼辦?
四爺胡思亂想著,接下來就沒睡著過。
四爺原打算一早就過來的,可卻叫事情絆住了腳,等著事情一忙完,他就匆匆趕了過來,卻見這小崽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可有些話,四爺當著耿格格的麵並不好說,直道:“沒什麼事,我就在這裡等等他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就不信弘晝今天能不回來?
四爺等啊等,在緩福軒用過了午飯,用過了晚點,可還未見到弘晝的蹤影。
就連耿格格都察覺到有些不對,派人去找弘晝,更是嘀咕道:“弘晝這孩子怎麼還沒回來?說好早些回來給他做新衣裳的……”
四爺聽聞這話,也派了陳福去找弘晝。
很快,陳福就像拎小雞崽子似的將弘晝拎了回來。
弘晝隻覺得不妙,被陳福提溜著進來一眼就瞧見了站在廊下等他的四爺,眼瞅著四爺離自己越來越近,他覺得危險離自己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倒了下來,更是在地下打滾起來:“阿瑪要打我!阿瑪要打我!”
“壞阿瑪!阿瑪是個壞阿瑪!”
“連皇瑪法都說我是個好孩子,阿瑪憑什麼要揍我?”
……
他也不想這樣啊,這等撒潑打滾之事便是到了十年二十年後,也會被人拿出來笑話的。
但沒辦法,形勢由不得他選擇。
他想的很清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不要麵子,四爺難道也不要麵子?他這一鬨騰,他倒是要看看四爺怎麼好意思揍他?若是真要揍他,他就滿院子跑,他倒是要看看四爺好不好意思!
四爺驚呆了。
不光他,耿格格,瓜爾佳嬤嬤,蘇培盛等人都驚呆了。
放眼京城,彆說王府,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就沒哪家孩子能做出這等事情來。
四爺厲聲嗬斥道:“起來,你這樣像什麼話?”
“我不起來!”弘晝雖小,卻不傻,打滾選了院子的草地上,而非青石板上,一圈又一圈打著滾兒,軟乎乎的。
他邊打滾還不忘與與四爺說話:“我一起來,您就要揍我!”
說著,他更是控訴起來:“阿瑪真是小氣,昨日的事還記到今日,就非要揍我一頓嗎?”
“都說父子沒有隔夜仇,您也太小氣了!”
“等著我下次進宮,我要說給皇瑪法聽!”
……
他是個靈活的小胖子,滾來滾去、滾來滾去,活像一隻胖毛毛蟲,不過須臾,他身上就沾滿了草屑。
四爺再次嗬斥道:“快起來!”
弘晝趴在草地上,梗著脖子道:“我就不。”
他對四爺那難看的臉色是熟視無睹,更是討價還價起來:“除非您答應不揍我,我就起來!”
四爺沒有說話,覺得不揍弘晝一頓實在是說不過去。
弘晝覺得自己是個有眼力見的好孩子,瞧見四爺麵色沒有鬆動的意思,就再次打滾起來。
這一次他決定對自己狠一點,滾著滾著滾到了門口,即將要滾出緩福軒大門的時候,終於聽到四爺倒吸一口冷氣,沉聲開口:“你起來,我不揍你!”
弘晝仰頭看了四爺一眼,想了又想,試探道:“真的嗎?阿瑪,您不會騙我吧?”
四爺再次吸了一口冷氣:“真的,我不騙你。”
他此舉也實在是無奈,雍親王府內雖在他的治理下是井井有條,可保不齊有些許漏網之魚,若叫人知道他的兒子在滿院子撒潑打滾,這話傳出去,且不說弘晝名聲如何,他都沒臉麵對他那些兄弟大臣。
小小年紀的弘晝卻還是十分謹慎,環顧周遭一圈,揚聲道:“你們可都聽見了,阿瑪答應了,說不揍我的,你們要替我作證……”
無一人敢接話。
弘晝這才麻溜拍了拍屁股站了起來,臉上滿是得意的笑。
他心想,古人雲女人有三寶,一哭二鬨三上吊,看樣子這不光對女人好用,對他也一樣好用,以後得常常拿出來用才是。
弘晝邁著小短腿就上了台階,牽上耿格格的手,奶聲奶氣道:“額娘,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他打滾這麼久,體力消耗巨大,能不餓嗎?
就連護短的耿格格都不敢隨便吱聲,窺了四爺一眼。
四爺沒有說話,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弘晝又拽了拽耿格格的手,重複道:“額娘,我餓了,我想吃東西了!”
“我身上臟了,我想洗澡!”
……
耿格格還是沒有接話。
她看了眼四爺,低聲道:“王爺,五阿哥不懂事,妾身,妾身一定好好教他!”
四爺一言不發,默默走了出去。
滿院子寂靜無聲。
耿格格等人臉色都不好看,就算是個傻子都看得出來,四爺這是生氣了。
唯獨弘晝一個人還是笑眯眯的:“額娘,您不是說要給我做新衣裳嗎?您把料子拿給我看看,我到時候要穿好看的衣裳進宮見皇瑪法,給老祖宗請安了……”
耿格格低聲道:“弘晝,你可知道你阿瑪今日生氣了?”
弘晝抬起頭看著她,不解道:“額娘,阿瑪為什麼要生氣?”
“阿瑪要揍我,我都沒生氣,他為何要生氣?”
耿格格本就不是那等擅長言辭之人,惴惴不安道:“可不管怎麼樣,你也不能撒潑打滾啊!”
這下說的弘晝是愈發不懂了,狐疑道:“額娘,不是您與我說遇到事兒要想辦法嗎?我明知道阿瑪要揍我,難不成我還乖乖等著他來揍我嗎?”
“您看,我這法子不是想的挺好嗎?我這一打滾,阿瑪不就沒有揍我了?”
說著說著,連他也覺得有些許無奈:“其實我也不想撒潑打滾的,以後等我長大了,眾人興許還會議論這事兒。”
“說不準等著我有兒子有孫子了,他們說起這事兒還會笑話我了。”
他低頭看了看,皺眉道:“您看,這是您親手給我縫的衣裳,我都打滾滾臟了!”
耿格格微微歎了口氣,低聲道:“弘晝,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啊?”
弘晝牽著她的手就往屋子裡走,奶聲奶氣道:“額娘,我不想長大,我覺得我每天快快樂樂的,多好啊!”
耿格格搖搖頭,無奈道:“你倒是快樂了,可你阿瑪……我瞧著他像是一點不快樂。”
等著她將弘晝從上到下洗的乾乾淨淨,趁弘晝與橘子玩時,她則與瓜爾佳嬤嬤商討起這件事來:“……您說這該怎麼辦才好?這孩子有些時候說話做事能把人氣死,今日彆說王爺,就連我都覺得他這行徑太過分了些。”
瓜爾佳嬤嬤活到這把年紀,也是頭一次見到撒潑打滾的孩子,驚愕之餘隻覺有幾分好笑:“格格莫要擔心,五阿哥年紀還小,頑劣些也是常事,興許等著他長大懂事了就好了。”
說著,她更是道:“奴才覺得今日五阿哥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從前他雖頑劣,卻未曾有過撒潑打滾的先例。”
“五阿哥也說了,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她與耿格格四目相對,兩人眼裡皆有無可奈何之色,她們明知道弘晝做錯了,卻找不出反駁他的理由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四爺再沒踏足緩福軒。
這事兒對從前的耿格格來說乃是稀疏平常,可自打有了弘晝後,隻要四爺在府中,不管再忙,每隔幾日都會來看看他們母子的。
這下,就連弘晝都察覺到不對勁了。
這一日,正與橘子玩耍的弘晝像想起什麼事似的,抬頭看向耿格格,正色道:“額娘,是不是阿瑪好久都沒來看我們了?是不是阿瑪生氣了?”
耿格格點點頭,想著兒子總算懂事了些,正欲開口說話時,卻聽見弘晝又道:“後日就該進宮給老祖宗拜壽了,您說,阿瑪正在生我的氣,不會單單不帶我進宮吧?”
說著,他搖搖頭,自顧自道:“應該不會的,皇瑪法叮囑過阿瑪要他帶我們進宮,阿瑪不敢不帶我的。”
看見弘晝再次與橘子玩的開心起來,耿格格臉上的笑消失的無影無蹤:“弘晝,你明知道你阿瑪生氣了,不如去與他賠個不是吧?”
“那日你又是撒潑又是打滾的,我要是你阿瑪,我也會生氣的!”
“你阿瑪每日忙的很,你多多體諒體諒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