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四爺早見識過弘晝的翻臉比翻書還看, 卻還是再一次被弘晝震驚,掃眼看向他道:“你說你喜歡舅公?”
“那我問你,你可還記得舅公長什麼樣子?”
弘晝絞儘腦汁想了想, 搖了搖頭:“不記得。”
不過這一點也不耽誤他胡編亂造:“因為我喜歡阿瑪,所以愛屋及烏, 也喜歡阿瑪的舅舅。”
四爺懶得搭理他, 沉吟著沒有說話。
即便戴鐸下跪鄭重相勸,但四爺仍覺得這事兒得慎之又慎。
一連幾日,弘晝瞧見四爺沒有帶他外出做客的意思, 很是失望,更叫他失望的是因四爺心情不好, 小格格剛剛夭折的關係, 今年他的生辰宴不能大辦。
當小弘晝從耿格格嘴裡聽到這話時, 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嘴巴一癟, 道:“可是額娘, 我都擬好了單子,上麵寫了邀請哪些人來玩的。”
去年他生辰宴隻邀請了納喇·星德與十三爺家的幾個孩子前來做客, 但今年卻不一樣了, 他在誠親王府的學堂中結識了許多堂兄,關係不說近吧,卻也不遠, 原打算借著生辰宴請他們來王府做客的。
為了能夠叫四爺順順利利繼承大統, 小小年紀的弘晝是十分上心。
彆說戴鐸對看似清心寡欲的四爺著急, 就連弘晝也很著急,所以便擔負起與堂兄們打好關係的重任。
好在這些日子他收獲不少,除去老三府上, 與老五和老七府上的幾個孩子關係都不錯。
要知道,老五和老七一向在皇子奪嫡中保持著中立。
耿格格不知道他那些小心思,笑著道:“你還有單子?你不是不會寫字嗎?來,把你的單子拿來我瞧瞧。”
弘晝閒著也是閒著,便巴巴回房取了冊子過來。
耿格格打開一看,卻是摸不著頭腦。
這冊子上麵沒有一個字,畫著一個又一個差不多大的簡筆畫娃娃,當即就道:“弘晝,這,這就是你擬的單子?你不會寫字,所以就將每個人畫了下來?”
“不過弘晝,你認得清這上麵每個人嗎?”
弘晝鄭重其事點了點頭,隨便指著其中一個人道:“額娘,您看,這個五叔家的弘晌,他最近在換牙,所以他就隻有一顆牙齒。”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個人:“這個是七叔家的弘景,他額娘早早沒了,每日就將他額娘臨終前送給他的香囊掛在身上。”
耿格格耐著性子聽著,真的很難將這個小娃娃腰間三角形符號認成香囊。
到了最後,她還是昧著良心道:“咱們弘晝可真聰明。”
弘晝非常讚同這話,點了點頭,托腮看向窗外,隻見窗外簌簌落下大雪,低聲道:“這生辰宴不能辦就不能辦吧,反正我的生辰禮物可不能少的,這麼冷的天,若要大家下了學之後來我們王府玩,也是怪辛苦的。”
耿格格原以為他會哭會鬨,沒想到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與常嬤嬤低聲道:“弘晝這性子倒是好的,也不知道隨了誰。”
常嬤嬤笑了笑沒接話,心想肯定是隨了您啊,難道還能隨了王爺?
正當弘晝繼續托腮想著如何說服耿格格答應她去騎馬時,杏兒就進來傳話道:“格格,十三爺府上的滿宜格格來了,說來找咱們五阿哥了。”
說著,她更是添了一句:“滿宜格格還是哭著來的。”
若這事兒往後再推了十多年,耿格格聽到這等話定會以為弘晝在外頭惹下什麼風流債,可如今弘晝隻有四歲啊!
她眉頭一皺,想著這位瓜爾佳·滿宜是有幾分印象的,對這姑娘印象還不錯:“滿宜格格如何來了?這麼冷的天兒,她來做什麼?”
弘晝一聽說瓜爾佳·滿宜來了,卻是一蹦三尺高,高興道:“杏兒姐姐,你快請滿宜姐姐進來。”
“不,直接將滿宜姐姐請到我房裡去,我們有要事商量。”
話畢,他更是抬腳就往外衝,走到門口還不忘扭頭叮囑道:“額娘,你們可不準偷聽我們說什麼哦!”
耿格格被他這副神神秘秘的樣子逗笑了,連道:“你放心,不會的。”
一旁的常嬤嬤雖是耿格格的陪嫁嬤嬤,可卻是看著弘晝長大的,情分不淺,笑著道:“咱們小阿哥長得這般好看,隻怕放眼整個紫禁城中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好看的孩子來,等著小阿哥長大了,隻怕這等事兒可不會少。”
耿格格麵上笑意更甚,道:“不會的,弘晝說了,以後他就娶一個媳婦,以後好好對他的媳婦和孩子。”
另一邊,等弘晝匆匆趕回自己屋子,就見到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瓜爾佳·滿宜。
這麼冷的天,即便瓜爾佳·滿宜是坐著馬車前來,方才進府時卻是深一腳淺一腳的,鞋襪都濕透了,因走的匆忙,連披風都忘了穿,冷風一吹,她那紅彤彤的眼睛愈發腫的像桃子似的。
瓜爾佳·滿宜一看到弘晝,眼淚落得愈發厲害,揚聲道:“弘晝!”
這可把守在門口得小豆子和小瓶子嚇傻了。
難不成自家主子小小年紀就開始在外頭拈花惹草了?
弘晝吩咐他們將門關上,守在門口後,這才對著瓜爾佳·滿宜道:“滿宜姐姐,你彆哭啊,到底怎麼了?”
他隱隱猜到這事兒與納喇·星德有關係。
這件事說來就話長了。
一開始在他的努力撮合下,瓜爾佳·滿宜得了納喇·星德親手所贈木劍一把,瓜爾佳·滿宜也是個好姑娘,不會白白收人東西,便回贈給了納喇·星德一把好弓。
男女之間嘛,本就簡單,有來有往很快就熟稔起來。
再加上有弘晝的推波助瀾,在納喇·星德跟前一味說瓜爾佳·滿宜的好話,在瓜爾佳·滿宜跟前一個勁兒說納喇·星德的好話,故而他們都彼此的印象都很好。
瓜爾佳·滿宜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一來二去的,就漸漸喜歡上了納喇·星德。
她向來是個極灑脫的性子,心裡藏不住話,便將這事兒偷偷與弘晝說了。
弘晝自是高興不已。
不過他對納喇·星德的性子是有幾分了解的,特彆是經過懷恪郡主一事後,納喇·星德對男女之事是半點念想都沒有了,隻勸瓜爾佳·滿宜稍安勿躁,凡事不可操之過急。
但如今瓜爾佳·滿宜隻一個勁兒掉眼淚。
弘晝見狀,更是著急道:“滿宜姐姐,到底是怎麼了?這事兒可是與星德哥哥有關係?”
瓜爾佳·滿宜點點頭,眼淚落的是愈發厲害了:“是。”
“這幾日天氣冷的厲害,恰好我那裡有兩張上等的虎皮,留著也是留著,想著星德哥哥在軍營興許用得上,就派人給他送了過去。”
“誰知他還專程來府上找我,不僅將虎皮還給我,說謝謝我的好意,更說……更說我乃是姑娘家的,做出這等私相授受的事情不好,會影響我說親事的。”
她的眼淚頓時比外頭那簌簌大雪還要洶湧,更是道:“他還說,還說一直把我當成親妹妹。”
“弘晝,你說,星德哥哥這是什麼意思?不會看出我喜歡他了吧?”
弘晝無奈道:“滿宜姐姐,雖說喜歡一個人,眼神和動作是騙不了人的,但你卻表現的太過明顯了些。”
“隻怕不光星德哥哥,所有人都看出來你喜歡他了。”
“啊?真的嗎?”瓜爾佳·滿宜是個沒什麼城府的姑娘,向來是想到什麼臉上就表現什麼,哭喪著臉道:“那,那我該怎麼辦啊?”
“如今人人都知道我喜歡星德哥哥,可他卻對我這樣,這,這……豈不是更加丟臉了?”
“早知如此,一開始我就該聽你的。”
一開始弘晝就提醒過她的,說懷恪郡主剛死不久,隻怕納喇·星德並無心談情說愛,可惜瓜爾佳·滿宜卻憑著一腔熱愛,勇往直前。
弘晝忙著給她遞帕子,無奈道:“那滿宜姐姐,如今你是怎麼想的?你到底是更看重麵子,還是想嫁給星德哥哥?”
“先前我就與你說過的,星德哥哥是個極好的人,若能嫁給他,以後你就掉進蜜罐子裡去了,但他的那顆心啊,已經被我姐姐傷透了,你得想好才是。”
瓜爾佳·滿宜沒有半點猶豫,抽噎道:“我當然想嫁給星德哥哥。”
“麵子這東西,不能吃不能喝的,要了有什麼用?”
弘晝便直拍胸脯道:“那你放心好了,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瓜爾佳·滿宜一臉信任看著他,連連點頭。
不得不說,她的確是個心大單純的好姑娘,若不然,也不會找弘晝當她的感情軍師了。
弘晝絞儘腦汁想了足足一刻鐘,這才與瓜爾佳·滿宜講述了自己的計劃。
他們兩個是一個敢講,一個敢聽。
這就好比一個學堂裡的倒數第一名跑去請教另一個學堂裡的倒數第一名,請教的還是幼兒班的。
偏偏兩人都樂在其中,足足籌劃了足足半個時辰,瓜爾佳·滿宜這才心已滿足,滿臉帶笑地走了。
翌日一早,陪著弘曆一起去了誠親王府地弘晝就與柳老先生告假,說自己要出去一趟。
自弘晝不複從前“勤奮上進”後,年邁的柳老先生終於長籲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如今聽說弘晝要告假,心裡彆提多高興了,卻還是叮囑弘晝得與老三說一聲。
老三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覺得人生如此艱難。
皇上不喜也就罷了,還招來一群小祖宗。
不是一個。
而是一群。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學堂裡的好些學生都跟著弘晝學壞了,今日一夥子人成群結伴去參觀他的孔雀,明日一群人又跑到他的書房來參觀,後日又鬨著在學堂搞什麼烤肉……老三再次體會到了請神容易送神難。
如今他要送的不是一個神,而是一群神。
老三聽說弘晝要出門,自不敢不答應,若不答應,誰也不知道弘晝一個不高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他不僅答應了,為了安全起見,還派了馬車和兩個小太監跟著弘晝一起出門。
弘晝上了馬車,直奔納喇府上而去。
今日納喇·星德沐休在家,得四爺親自挑選的女婿自不會差,每日在家不是陪額娘說話吃飯,就是在練劍。
弘晝到了納喇·星德院子時,隻見納喇·星德身著單衣正在院子裡練劍,天上飄著零星雪花,寒風瑟瑟,可依舊擋不住納喇·星德那行雲流水的動作。
瞧那利索的出劍!
瞧那一身腱子肉!
瞧那俊朗專注的麵龐!
弘晝都看呆了,隻覺得當初懷恪郡主簡直是瞎了眼,所以才會放著美玉不要,跑去選李鬆清那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白麵黑心書生。
一套劍法練完,納喇·星德收劍之後,徑直走向奮力鼓掌的弘晝,麵色冷峻:“你怎麼來了?今日你又逃學,當心阿瑪知道了與你算賬!”
他當然猜到弘晝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弘晝拍著巴掌,冷哼一聲道:“星德哥哥,你都說了我又逃學,阿瑪都已經習慣了,如何會與我算賬?”
說著,他更是單刀直入道:“昨日滿宜姐姐哭著來找我了。”
納喇·星德淡淡道:“哦。”
他收起劍,抬腳就往屋子裡走去,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弘晝忙邁著小短腿追了上去,巴巴道:“你就不想知道滿宜姐姐與我說了些什麼?”
納喇·星德連個眼神都沒給他,直道:“不想知道,這些事情與我也沒有關係。”
他知道瓜爾佳·滿宜是個好姑娘,正因瓜爾佳·滿宜是個好姑娘,所以他才不想耽誤人家。
自懷恪郡主去世後,京城上下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他攀附權貴,有人說他不知廉恥,甚至還有人說他命格太硬,所以克死了懷恪郡主。
即便他是個男子,麵對紛紛流言也苦不堪言,他不願一個無辜善良的女孩子麵對這些。
弘晝並沒有將納喇·星德的話放在心上,直接追著他到房裡,一進去瞧見炕上放著核桃仁,自顧自吃起來:“滿宜姐姐與我說她是瞎了眼才會喜歡你,還說之前明明覺得你挺俊朗的,昨日仔細一看,發現你長得與尋常人也差不多嘛!”
納喇·星德沉默片刻,道:“如此是最好不過了。”
弘晝心裡直犯嘀咕。
他雖沒吃過豬肉,卻也是見過豬跑的,從前在電視上也見過許多男女感情戲,一般男女主出其不意,與常規背道而馳,才能在對方心裡留下烙印,因恨生情。
怎麼納喇·星德半點反應都沒有?難道是傷他還不夠深?
弘晝決定加重劑量,繼續道:“滿宜姐姐還說你不識抬舉,她送給你的虎皮可是好東西了,沒想到你卻不要,還要我問你是不是眼睛有問題。”
納喇·星德再次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我眼睛好得很。”
他看了弘晝一眼,覺得自己與一個四歲的孩子討論這些有些匪夷所思,但有些話卻是不說清楚不行:“弘晝,好久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心思。”
“滿宜……滿宜她是個很好的姑娘,她這樣的好姑娘就該嫁給一個好男人,而不是嫁給我這樣背負克妻之名的鰥夫。”
“以後你不必再在我跟前提她,也不要在她麵前提起我,等著時間久了,她自然就把我忘了。”
那樣好的姑娘,你憑什麼不喜歡?
這話,弘晝很想脫口而出。
可話到了嘴邊,他還是咽了下去,直勾勾盯著納喇·星德。
納喇·星德被他這眼神看的心裡發毛,不解道:“弘晝,你看著我做什麼?”
弘晝正色道:“我看你臉皮怎麼這麼厚!”
“人家滿宜姐姐都說了不喜歡你了,你還說這些做什麼?”
說著,他更是喋喋不休道:“五叔家的弘晊堂兄與滿宜姐姐差不多大的年紀,他就喜歡性子颯爽的女子,改日我得安排弘晊堂兄與滿宜姐姐見上一麵,說不準能促成一段姻緣。”
納喇·星德索性不接話了,專心致誌擦拭著手中的劍。
弘晝更是道:“弘晊堂兄長得一表人才,滿宜姐姐生的出挑動人,我越想越覺得他們是天生一對。”
納喇·星德繼續擦拭著手中的劍。
弘晝掃了他一眼,不免有些著急起來:“到時候弘晊堂兄與滿宜姐姐和和美美的,生一堆胖娃娃。”
“倒是你,以後可找不到滿宜姐姐這麼好的人了,到了七老八十,咱們屁股後麵都跟著一群小崽子,就你是一個人,彆提有多孤單啦!”
納喇·星德仍沒有作聲。
弘晝絕望了。
這怎麼和電視裡演的一點都不一樣?
他長長歎了口氣,低聲道:“星德哥哥,你為什麼不喜歡滿宜姐姐?滿宜姐姐多好的一個人啊,你,你……之前明明與我說過滿宜姐姐是個很好的姑娘的。”
納喇·星德被他這小模樣逗笑了,摸了摸他古靈精怪的小腦袋瓜子,正色道:“是,滿宜的確是個好姑娘。”
“可我自郡主一事後,對男女之事再無半點念想,隻想著有生之年侍奉額娘,建功立業。”
“你說,我懷揣著這樣的想法,若將滿宜取回來豈不是害了她?”
“更何況,滿宜乃是瓜爾佳一族嫡女,如今受十三叔影響,不過是親事一時間有些艱難罷了,以後定會尋得如意郎君的。”
現下他在京城是如此名聲,就算他願意娶,瓜爾佳·滿宜願意嫁,隻怕瓜爾佳一族也不會輕易點頭答應這門親事的。
弘晝傷心極了。
這等感覺,比自己打翻了一盒子蟹粉酥還叫人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