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今湘慢條斯理丟開手心的瓜子皮, 又抽出碧葉荷花手帕擦了擦手,剛剛看熱鬨看得太過入神,一不小心揣起桌上瓜子磕了起來。
她緩慢抬起眼, 一雙俏麗的眼睛眼角微揚, 眼波似笑非笑,硬生生帶出幾分淩厲來。
“你莫不是個聾子?”
“什麼?”陸盛華薄怒的表情愣怔。
“沒聽到她剛剛叫嚷?她自個兒為撞色感到相形見絀, 難不成我回娘家看看, 還得照顧你家妹妹那點可憐的自尊心,特意穿得荊釵布裙衣衫襤褸?”
陸今湘朱唇輕挑, 斜視向他, 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嫌棄和譏諷:“你那麼好心, 怎麼不見你將身上衣服脫下來給外麵的乞丐,他們豈不是比你妹妹更加自慚形穢?”
“至於婚事,齊國公府那邊點明嫡女,試問世上哪有越過嫡長女將婚事給嫡次女的道理,更彆說底下還有晴姐兒這個三姐,我知曉你一向不學無術品行無端, 但好歹像正常人一樣動動腦子。”
一口氣說完,順便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陸盛華被她說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整張臉像是被踩到地上摩擦,氣得渾身抖如篩糠, 手指著她“你”了半天,直接以身份壓人。
“你怎麼說話?還知道站在跟前的是你兄長嗎?”
陸今湘懶散伸出雙手, 欣賞上頭染成桃花樣式的蔻丹:“原來是兄長啊,方才說話口吻,我還以為要債的來了呢。”
陸盛華聞言一滯,怒火高漲, 偏偏找不到話語反駁。
一些時日不見,他這個不討人喜的同胞妹妹何時這般伶牙利嘴。
陸昕雨望著大發神威的陸今湘暗自著急,雖然心下也有些詫異,但她下意識忽略這些,上前一步怯生生道:“大姐姐,你不要生大哥的氣,大哥隻是太過疼愛妹妹了。”
嗓音柔弱,眼底卻暗藏得意。
這是她之前對付陸今湘無往不利的手段,每每說出這些話,陸今湘臉上都會顯露刺痛,繼而變得痛苦萎靡,她則心下大爽。
陸今湘緩慢看向陸昕雨,臉上帶著歎息。
“他若當真疼你,就該學一身本事,墨玉蜀錦隨你挑選,而不是任由你豔羨嫉妒地落淚,那是頂頂沒用之人自欺之人的話。”
一句話同時刺中兩個人的軟肋,陸盛華和陸昕雨臉色變得難看。
他若是送得起蜀錦,還用家裡給他愁門路嘛,陸盛華心底惱怒,嘴角苦澀。
誰豔羨嫉妒地落淚啊!她才不稀罕蜀錦那個老氣橫秋的樣子!陸昕雨咬牙切實,表情猙獰。
最關鍵,這次她怎麼看起來完全無動於衷。
一場戲劇落幕,上首人終於插嘴。
“好了,就此停手,自家人拌兩句嘴不礙事。”
老夫人唇角下垂,本想借陸昕雨和陸盛華給陸今湘下個下馬威,結果沒下成反倒被人懟一臉,她恨鐵不成鋼地瞪陸昕雨一眼,轉眼看向陸盛華,臉上恢複慈愛,開口說讓他先下去。
讓眾人先散了,老夫人喚陸今湘攙扶自己去內室。
陸今湘無所謂地跟老夫人走進內室。
身邊隻留了一個老嬤嬤伺候,老夫人倚在軟榻上,耷拉著眼皮看她。
“你兄長那是愛之深責之切,不要放在心上。”
陸今湘虛偽一笑,沒有說什麼。
她隨意拿起跟前桌上一枚倒扣的玉色杯盅,捏在手指間門緩慢旋轉。
室內登時陷入靜寂。
等了會兒,老夫人臉色不虞,她剛剛那句話已經遞給陸今湘往下的台階,她居然仍舊在使性子擺架子,華哥兒說得沒有錯,她性子太不討人喜歡。
壓下內心不快,她說出此次叫她過來的目的。
“我知道你夫君在兵馬司做事,你跟他說一聲,想辦法給你兄長塞個六七品的空缺。”
陸今湘咳嗽一聲,差點沒握住手心玉杯,她將玉杯放回原位,匪夷所思望向老夫人。
她此時是真的佩服原主這些家人,理直氣壯說出這句話乃其一,能在她剛跟那位兄長鬨得不愉快後繼續理直氣壯說出這句話更是優秀。
她沒覺得生氣,反倒覺得好笑:“祖母未免太過高看我,我跟夫君關係怎麼樣,外人不知,難道您也不知曉嗎?”
老夫人聞言神色更顯嫌棄,忍不住嗬斥她。
“你腦袋榆木做得不成,嫁過去這麼久都沒有籠絡住丈夫的心,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讓昕姐兒嫁過去。”
陸今湘聞言好奇地問:“方才兄長也是那麼說,難不成齊國公府娶誰還是咱家做主不成?”
老夫人哽住,臉上有些掛不住,她隻是那麼一說,自然沒能耐做齊國公府的主,不由惱怒道。
“誰知道你那麼沒本事,便是一塊石頭,這麼久也該焐熱了。”
陸今湘很乾脆地承認:“對,孫女沒本事,是以您拜托這件事孫女幫不了。”
老夫人眯起眼,沉聲道:“你莫不是覺得自己嫁進齊國公府翅膀硬了,就可以擺脫娘家了?”
“沒啊,孫女知道孫女如今一切都是家裡給的。”陸今湘語氣無辜。
老夫人神色變緩,但沒等她說什麼,陸今湘繼續道:“隻是孫女榆木腦袋,不得夫君歡心,您若覺得孫女沒能耐,實在不行跟那邊商量商量把孫女換成昕姐兒也成。”
老夫人臉色鐵青,氣得捂住胸口,直罵她不孝順。
陸今湘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隨意她怎麼說,甚至悠哉悠哉再次轉起杯子,然後被惱怒的老夫人趕了出來。
被趕出來後,陸今湘乾脆順著閒逛整個陸府。
陸家不大,見慣了齊國公府的喧囂浮華,陸家更顯窄小。
窄小到她沒走兩步就碰見了不想見的人。
跟對麵人狹路相逢後,陸今湘權當做沒看到,扭身就想離開。
被身後人叫住了。
“我知道,你是嫉妒我偏疼昕姐兒。”
聽到這話,陸今湘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
陸盛華一臉平靜:“你應該從自身尋找原因,你若是不那麼刻薄尖銳,我怎會偏疼昕姐兒,你自小仗著姑母疼你,百般欺負昕姐兒,但如今高嫁入齊國公府的是你,你為何不心懷寬廣一些。”
陸今湘沉默,然後挑眉:“說完了?”
陸盛華抿唇。
“我方才反思了下,我最大的錯處明明是,有你這樣一位兄長。”陸今湘一字一句道。
陸盛華愣住,隨即盛怒,卻見陸今湘極輕地笑了一下,臉上情緒波動不大,但給陸盛華的感覺卻又那麼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