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越笑了,感覺這些日子的肉沒白投喂,想了想才道:“若是帶一車糧食回去,難免被人看到。
如今村裡還沒定下要不要買糧食,若是沒有屯糧,來日裡連綿大雨一下,肯定有心慌的村裡人想到咱家。
若是要咱家接濟,或是買咱的糧食,你說咱們賣不賣?”
何大郎何三郎對視了一眼,明白了徐秀越的意思。
要是想搶他們的糧食,那肯定不行,可若是村裡人舍了麵子要買或是賒些米糧,都是同族,又還未到真正荒災的節骨眼,他們給還是不給?
徐秀越看他們明白了,接著道:“娘本來想著或許咱們能來鎮上避難,現在看是不行了,咱們早晚都要早他們一步出去避災,若是到時拉著一車糧食,太過紮眼。
鎮裡來往的人多,咱們稍做掩飾,從鎮上直接出發上大路,也安全一些。”
也就是說,這次洪災,徐秀越打定主意要遠遷,如果隻是去山上避難,一是她算出的凶卦至今還未勘破,二是隨後的瘟疫、災荒,都會接踵而至,到時候再逃荒,就難吃飽飯了。
何大郎皺了下眉:“娘是說,咱們要離村?”
之前他娘隻說要屯糧躲災,如今聽這意思,卻更像是遷徙到很遠的地方?
徐秀越點頭:“咱們肯定是要走的,將來……回不回來要不一定。”
何大郎的表情有些黯然。
故土難離,徐秀越明白,隻不過這場災難她到如今還沒有完全勘破,為了確保自己的性命,她打定主意要往遠處走了。
當然,如果家裡人有誰不願意離開,樹大分枝,糧食銀錢分給他們一部分就是。
隻是何大郎沒再說什麼,徐秀越也不會主動提,傷感情。
很快何二郎跟何四郎也回來了,他們一人背了個大籃子,徐秀越掀開蓋在上麵的棉布,何二郎那籃子是一些耐放的調料、鹽,甚至細心地買了許多水囊。
不愛說話的崽需要多表揚,於是徐秀越專門看了看那些水囊,點頭讚道:“還是二郎細心。”
何二郎抿唇,沒說什麼,不過表情看上去放鬆許多。
徐秀越看向何四郎。
何四郎那籃子裡,竟然是幾身蓑衣和油紙傘。
何四郎抬了抬下巴,明顯覺得自己思慮周全的樣子,很是驕傲道:“兒子想,咱們在路上的幾日,說不定還要下雨。”
徐秀越這才想起這茬,當即誇讚道:“四郎想的真周全。”
何四郎唇角勾起個淺淺的弧度。
幾人將東西放好,留下何大郎看門,先趕著牛車去賣牲口的地方,花了三錢銀子給牛車裝了個高高的車棚,這才回村。
他們到家的時候,何家幾個兒媳婦正忙的熱火朝天。
徐氏拿著菜刀哢哢切著各種蔬菜,張氏在洗他們裝肉用的壇子,就連一向偷懶的田氏,都拿了塊白色棉布擦著壇子裡外的水份。
三人忙活的起勁,看見徐秀越他們回來也隻是招呼了一聲,又忙活自己手頭的事去了。
徐秀越將驢子牽到牲口棚裡,喂了它幾口草料又摸了摸溝通感情,這才走到院裡,問徐氏道:“你們這是要乾啥?”
徐氏手下不停,看了眼正在忙活的田氏,這才模糊道:“娘不是說……就是要那個嗎,我就尋思咱們既然……既然都做這些了……
那不如把地裡的菜收了,醃成鹹菜,好拿好吃,也省得白瞎了咱的菜。”
聽見聲音卻聽不懂的田氏一臉鬱悶,擦壇子的手越發使勁了。
徐秀越卻驚喜了,她都沒想到還能準備點小鹹菜。
想想細心的何二郎何四郎,準備妥帖的徐氏,還有乾活麻利的大郎三郎,做飯好吃的張氏,徐秀越覺得,她離躺平的日子不遠了。
誇,得大大的誇。
“真是個好辦法,多虧你想到了,才省得浪費了咱辛苦種的菜,娘倒不知道你還有這手藝,厲害!”
徐氏得了誇讚,臉上也是浮起一抹笑,道:“我哪有這本事,是二弟妹會做。”
徐秀越看向一個勁乾活的張氏,張氏也不知道害羞還是什麼,沒抬頭看她。
那也得誇。
誇是提高生產力的最佳辦法。
誇是走向鹹魚生活的最短途徑。
“要說手藝,還得是咱家二兒媳婦,家裡沒有你娘都得少吃兩碗飯,這鹹菜醃出來一準好吃!”
“哪、哪有娘說的這麼誇張……”
張氏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刷壇子的動作又快了兩分。
今日份誇誇任務完成,事情也都安排好了,徐秀越準備回屋歇會,誰知何四郎跟了進來,麵色嚴肅道:
“娘,院試,我不打算去了。”
徐秀越有些差異,要知道何四郎一直對考功名這事十分上心,怎得忽然要放棄?
似是察覺道徐秀越的疑問,何四郎抿唇道:“功名雖然重要,但性命更重要,既然娘說將有洪災,不若咱們早日啟程,以免意外。”
徐秀越有些吃驚,當初那個生母生死一線,也生怕耽誤自己讀書,隻會帶回來一條“讓她往好處想”的何四郎,如今竟然願意為了家人損害自己的利益。
這是啥時候變的?
也或許何四郎隻是關心自己的生死,其他人都是順帶的,至少他能夠對功名一事不再那麼執著,也是一件好事。
早走,自然是一件好事,不過,徐秀越想了想道:“離你院試也不過還有半月,你可有把握得中?”
何四郎垂眸,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徐秀越看他糾結,便繼續道:“依我所算,洪災還有些日子,若你能考中秀才,咱們多等些時日也來得及,有個秀才功名,咱們行走也方便些。”
據徐秀越觀察,這裡的科舉跟前世古代沒有太大差彆,人們對秀才舉人的態度,也跟前世的古代差不多。
徐秀越猜測這是一個拐了彎的朝代,但是秀才的特權應該也大致相同。
古代秀才算是初步踏入了仕的階級,好處可不隻是見官不跪。
單說遠行,古人對人口流動控製嚴格,像徐秀越他們這樣的平民若是要從這座府城進入另一座府城,需要各種蓋章,但是有秀才文憑的人,則隻需要秀才文書便可以了。
就這一條,再加上家裡人的戶籍文書,就能大大方便她們的定居。
還有其他隱形的利益,譬如民眾對讀書人的敬畏之類,徐秀越覺得,多停留半月,也是值得的。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若是她過早離開,那必然隻能在她離開的時候將洪災的消息傳出去,可那時候時日尚早,待再過段時間,眾人發現生活一如往昔,恐慌過後,便會將她的提醒忘了。
而且,她也想看看府城安不安全,若是府城不受洪水影響,或許可以先去府城暫避,路程近些,也免得找不到落腳處,跟後來逃荒的人碰上。
“娘是說……”何四郎也想到了秀才功名的好處,手掌攥拳,堅定道,“娘放心,兒子必不會讓您白等。”
說罷何四郎便急匆匆轉身走了。
徐秀越怕他鑽了牛角尖,再跟戲文裡一樣考不上跳河了,忙追了一句:“也不用太勉強……”
誰知何四郎頭也不回,風風火火回屋看書去了。
張氏的鹹菜剛曬好封進壇子裡,天就開始陰雨綿綿了,除了何四郎還在用功讀書,大家夥都閒了下來。
因著雨勢不小,潮氣上湧,徐秀越就讓何大郎他們將鎮上房子的鎖頭換了個大的,鎖好門窗不再去住了。
這些日子家裡的幾個郎都有了變化。
比如何二郎,在上次識字大賽之後,或許是因為第二天發言講了下自己的心得,何二郎比以前更積極的參與到家庭活動中了,一天多少也能沒話找話跟徐秀越說上一兩句。
這也算是敞開心扉了吧。
徐秀越趁著幾日的空檔安心喝藥泡藥浴,爭取在離開之前,將她的腿腳養好。
連續下了五天的雨,最後一天的時候,何村長找來了,說是村裡決定屯糧,隻不過一家湊個四五十文,村裡再添一部分買些糧食以備萬一,問徐秀越可不可行。
這麼買,屯糧肯定不夠,不過這或許是村長在跟族裡人商量後,能夠讓族人都同意的唯一辦法了。
徐秀越據實以告,這麼點糧食不足以撐過洪水之後的災荒,村長沒回答,隻是沉默了一會,轉了話題,問道:
“約莫明日四郎也該啟程去府城了,如今我跟青哥兒他爹都走不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家同行?”
青哥兒?
徐秀越抬頭看向村長,都是鄉裡鄉親的,不過是同路去府城罷了,都是小事,徐秀越想都沒想就道: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