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恩是被一股奇怪的腥臭味給熏醒的。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 在礦洞中待了太久,外麵刺眼的陽光晃得她眼睛生疼,當然更痛的還是身上各處的傷, 尤其是腿上那無法忽略的刺痛。
不過這是好事,能感覺到疼痛就證明她還沒有成為那些怪物的腹中餐……
朱恩眨了眨眼,終於看清屋內的情況。
是熟悉的石頭房子,光是從草棚頂端射下來的, 還有屋中擺放的那些雜物和備用的糧食……這裡似乎是村子中的倉庫?
朱恩的意識有些恍惚,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難道與怪獸博弈的那漫長幾天都是夢嗎?不,不是夢, 她身上的傷就是那些事情發生過的最好證據。
她還活著, 那母親呢?村子中的其他人呢?
朱恩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糟糕的可能, 她也顧不上身上的刺痛, 立刻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尋找親人。
似乎是聽到了裡麵的動靜,很快便從外麵跑進來一個端著坩堝的少年,隨著他的靠近, 那股腥臭味也變得更加濃鬱。
朱恩很快認出來者是誰,愣了愣:“藥……藥檀?!你怎麼會在這兒?!”
藥檀飛快製止她:“你現在腿上有傷不能亂動, 躺好, 我馬上就把這鍋藥熬完了, 等會兒再來跟你說發生了什麼!”
朱恩還沒反應過來,藥檀又急吼吼地端著坩堝出去了。過了會兒, 門口的影子又晃動了一下, 朱恩以為是藥檀回來了, 睜眼後卻隻看到一片耀眼的銀色。
她曾在塔城中見過無數次這樣的銀色戰甲, 所以幾乎瞬間認出來者的身份。
這是光明教會的騎士!
可是光明騎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說來好笑, 朱恩第一反應並不是認為是光明神拯救了自己。
或許在幼時的時候她在遇到絕境之時也會像村子中的老人一樣向光明神祈禱,渴望著神明能夠伸出援手。
但是當年朱恩被塔城中的黑礦主騙去挖礦,曾在第二個月逃了出來,她直奔光明教會在東塔城的神殿,在那座聖潔美麗的光明神像下麵控訴著礦主的剝削行徑,然而過往來禱告的塔城貴族們隻是皺眉看著她,那個一臉憐憫的牧師也隻是安靜聽著,然後寬慰道——
“孩子,今生的磨難是在贖前世的罪,光明神會庇佑你贖完罪,獲得幸福來生的。”
然後朱恩就被帶了回去,她眼中那座聖潔宏偉如太陽一般的光明神像在她的眼中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黯淡。
她才想起,光明神創造了塔城,庇佑了塔民,也庇佑著那些具有強大潛力能夠進入塔城內的遊民,但是像她母親那樣沒有戰鬥天賦,沒有魔法天賦的普通遊民,似乎從未得到過光明神的庇佑。當然也有好心的光明騎士路過山村時會幫著擊退魔獸,但是光明神的子民太多了,祂絕不會專程讓人來拯救這個小小山村。
或許是塔城的牆太高了,又或許是山村外的山太深了,才讓神明的光澤普照不到山中的人。
朱恩並不怨憎光明教會,也不覺得對方有來救援的義務,她隻是不再像村中老人那樣堅信神明可以拯救所有人而已。
所以當這個光明騎士在她身前站定開始詢問那天發生的事時,朱恩非常配合地講述起了經過。
“我回來以後,和以前一樣與瑪麗他們開始為魔獸可能的侵襲做準備……”朱恩從自己回到村子後的雙月黯淡開始講起,將一些不重要的事情略過後,她很快講到了那個可怕的夜晚:“……我看到了一個身著黑袍的人,他手上似乎握著一根魔杖,看樣子是一個魔法師。”
聽到這裡,對麵那位正在飛快記錄著什麼的光明騎士猛地抬頭,慎重地取出一件用來留音的魔法道具,對朱恩道:“可以更詳細地說說這個魔法師的事嗎?”
朱恩微怔,腦中最先浮現的是好友無力倒在自己麵前的那一幕,她將心中的酸澀感強壓下去,沉聲緩緩地把自己看到的所有事都講了出來。
光明騎士認真傾聽著,直到確定朱恩全部說完後,他才收起那件魔法道具。
“感謝你的配合,你好好養傷吧,那個人應該不會再來了。”
“所以那個黑袍魔法師究竟是誰?還有那些看起來像是死而複生的魔獸又是怎麼回事?”朱恩迷茫地問眼前的人。
“極有可能是亡靈法師,至於他為什麼會擄走你的朋友的屍體,我們也不清楚那些人的目的,抱歉。”光明騎士的聲音也有些低沉。
朱恩平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良久沒開口。
光明騎士後退到門口,沉聲道:“對於你們村子遇到的不幸,我很抱歉,希望你們以後能夠平安生活下去。”
朱恩抬頭,在對方轉身之前的那一瞥中看到了真誠的同情和憐憫。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
光明騎士在陸續問詢完所有人後便匆匆回去複命了,而這時候外麵的藥檀也終於熬完了新的一鍋辟穀藥水,一臉輕快地端著那一整鍋藥水進來找朱恩了。
他大方地舀出一小碗辟穀藥水給朱恩:“來,你是傷勢最重的你先喝!”
當那個碗湊近的瞬間,朱恩忽然覺得有點難以呼吸。
不過想起自己上次的傷就是藥檀和黎離幫忙治好的,還因此省下了一大筆去找治療魔法師的費用,朱恩便屏住了呼吸,一口乾掉了那一小碗藥水。
藥檀很滿意:“這才對嘛,我特意在這鍋藥水裡多加了你們後山上的療傷藥材,在充饑之餘還能療傷,是絕對的好東西啊!”
朱恩用尚好的手勉強把空碗推遠了一些,稍稍彆開頭不去聞藥檀端著的坩堝氣味:“你怎麼會在我們村裡?還有村子裡的其他人……”
說到後半句的時候朱恩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她甚至不敢問自己母親。
不過藥檀自然是明白朱恩最想知道什麼的,於是他笑著寬慰道:“放心,礦洞中的人全部都幸存下來了,包括你的母親,現在他們都在外麵忙著把那些被魔獸撞壞的屋子都修補完整呢。”
朱恩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她眼角微微有些濕潤,不好意思地偏過頭憋了回去,輕聲問;“是你救了我們嗎?”
“我和黎離還有另外兩個朋友過來查看這附近的礦洞,結果過來的時候發現你們村子被奇怪的魔獸包圍了,黎離和西壬就把那些魔獸解決了,順便把你們都從礦洞裡救了出來。”藥檀簡潔地道出了經過,後麵又沒忍住話本癮,語速飛快地講起了具體的打鬥過程。
朱恩眼睛睜大了一些,她遲疑了許久,小心問道:“黎離是……踩著一把劍飛過來的嗎?”
“嗯?你看到了?”藥檀愣了愣,很快含糊帶過:“她在路上看到很多魔獸屍體,預測到你們村子出了事,所以用了一種秘法趕過來……不用太詫異。”
朱恩緩緩地點頭,並沒有打算對黎離飛天的秘法刨根問底,經常混跡角鬥場的人自然知曉,高手們往往都擁有自己的秘密。
她隻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當時她看到那個眼熟的身影時還以為自己是出現幻覺了,沒想到卻真的是黎離。
將心中的感激和激動儘數壓在心底後,朱恩迫不及待地詢問藥檀:“黎離現在在哪兒?我可以見見她嗎?”
“你現在想見她?”藥檀看起來有些為難。
朱恩略局促地問:“怎麼了,不太方便嗎?”
“那倒不是……”藥檀撓了撓頭,一臉無奈道:“她現在還在礦洞裡麵挖礦,不出意外的話,又要等到天黑她才願意出來了。”
朱恩在聽到“挖礦”兩個字後瞬間回想起那些慘痛的經曆,她眼前似乎出現了身著襤褸破衣的黎離拿著礦鏟在昏暗的礦洞中麻木挖礦的畫麵……
“她怎麼強大怎麼也會被那些黑礦主蒙騙簽訂了賣.身契約!難道是對方請了魔法師逼迫她嗎!”朱恩的情緒立馬變得激動起來,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從木板床上翻下來去找那個該死的黑礦主算賬。
藥檀連忙製止:“冷靜冷靜!都讓你不要亂動了!”
“可是黎離還在挖礦!”
“是在挖礦沒錯,但是她挖的是自己的礦啊!”
朱恩:“……嗯??!”
*
礦洞口坍塌的石塊已經被搬開了,至於那些碎裂的靈石碎屑也沒有浪費,全部被黎離收集起來了,以後正好混在土壤中弄成靈田。
或許是因為發現這是一條廢石礦,所以礦洞的通道並未被擴寬,而是依然維持著狹隘崎嶇的原狀,洞壁上也不似魔法石礦那般四處布滿照明的魔法道具或是魔法陣,全憑著靈石自身的那點兒微光照明。
西壬嗅著礦洞內渾濁的空氣,有些難以忍受的用手扇了扇,泥土的味道在這裡麵格外明顯,生長在陽光充裕的南塔城的精靈顯然不習慣這樣陰暗的地底環境。
更要命的是,他的個子太高了一些,想要穿越礦道就必須要半弓著身子,時不時被他頭頂蹭到的石壁偶爾會掉落兩顆小石子或是泥土,他很擔心自己會被埋在這裡麵。
艱難地從這個礦道中走過後,西壬終於來到了之前村民們躲藏的位置,那是一片較大的區域,岩壁上布滿了瑩白色的廢石。
沒錯,全是那些脆弱又無用的白色石頭,連指甲蓋大的魔法石都找不到一塊,不難想象,當初開采礦洞的荊棘玫瑰家族就是看到這滿牆的廢石後才意識到這就是個廢石礦脈,就此徹底死了心停止挖掘工作。
當初科林斯無法理解黎離為什麼堅持要選擇廢石礦脈而放棄魔法石礦脈,現在西壬也無法理解黎離為什麼用那麼驚悚的眼神盯著這滿牆的廢石深情微笑。
借著黎離之前帶進來的樹油燈,西壬將前者眼中的熾熱和不斷上揚的嘴角看得一清二楚。
西壬回想了一下,確定這還是自己第一次看到黎離笑得這麼明顯。
黎離並不知道西壬複雜的心理活動,她隻知道自己對這個礦洞非常滿意。
之前忙著救人沒空細看,現在她在裡麵才發現,這裡麵的靈石成色雖然比不得極品靈石,卻也非常不錯!
光是站在礦洞之中,黎離都能察覺到那股濃鬱的靈力在周遭沉浮,想來有哪個怕死的築基期修士不想出去廝殺,光是在這兒閉關個十年興許都能直接觸摸到金丹境界。
不過黎離暫時不會考慮閉關這條修煉道路了。
今天她來這個礦洞裡隻做一件事——
挖礦!
在西壬震驚的眼神之中,黎離原本還深情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她挽起袖子褲腿又抄起了礦鏟,在觀察完岩壁上的靈石後,果斷地朝著其中一塊礦石下了鏟子!
看似輕描淡寫的一鏟子下去,那塊好似緊緊鑲嵌在岩壁上的礦石咕嚕一下滾落下來,落入了黎離的手中。
“接好。”
西壬回過神,趕緊接住黎離拋過來的礦石。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發現黎離挖出來的這塊礦石圓潤完整,上麵連一絲裂隙都尋不到。
西壬終於沒忍住,問出內心的疑惑:“你為什麼會這麼熟練啊……”
黎離頭也不回,繼續精神百倍地挖礦,這一回她的礦鏟挖進了一片連著生長的礦石之間,她盯住礦石的位置,很小心地往上一撬動——
“嘩嘩嘩!”
數十塊靈石如驟雨般齊齊掉落!
黎離也沒管,這片岩壁不高,不怕它們掉下來摔碎。
等到這些靈石堆成堆以後,她把手戳進去感受了一下靈石的絲滑,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繼續奮鬥挖礦大業,順便回答西壬剛才的問題:“因為我們天劍宗弟子除了練劍,都喜歡找點副業掙錢,其中大部分都選了挖礦這行。”
沒辦法,看看她手中已經斷了好幾次的劍就知道了,劍修就是門燒錢的職業,不搞點副業沒法活。
也不知道西壬到底聽懂沒有,總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在那兒點頭沉思。
過一會兒,黎離就發現西壬走到了自己身邊,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動作看,而他的手上赫然拿了根箭,正學著她的樣子挽了袖子在撬礦壁。
但是西壬的技術蹩腳得過分,黎離眼睜睜的看著他把一塊又一塊的靈石撬碎,她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地滴血。
黎離趕緊製止:“你彆這樣,我心疼。”
西壬略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小麥色的臉上有點泛紅:“沒事,我不怕累。”
“……”黎離毫不客氣地開口:“我是說你沒這個天賦就彆乾這事兒了,還是回去研究怎麼養豬算了。”
西壬拿著箭鍥而不舍地繼續怒戳靈石,堅持道:“養豬和挖礦.我全都要!”
“……”
黎離根本見不得靈石碎裂的淒慘畫麵,於是果斷地派遣西壬去做搬運靈石工作。
在礦洞中的黎離心中感慨西壬這家夥的天賦有夠差勁,和戈斯比起來真是差遠了!
沒想到才這樣想著,搬完靈石的西壬便帶著戈斯一道出現在了這裡礦洞裡!
同時出現的,還有被戈斯背著的司空燼!
“快,快放我下來!”司空燼看著這滿壁的靈石,亦是雙眼放光。
黎離有點納悶地看著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兩人:“你們怎麼過來了?”
戈斯沉聲解釋道:“你們那日說好了當天晚上就會回來,結果司空閣下在村口等了你們一整夜都沒等到人,眼見連著三天都沒有消息,擔心你們出事,所以特意讓我帶著他來了瓦斯科山脈附近尋你們。”
司空燼麵無表情地糾正:“沒有,他胡說的,沒有擔心,就隻是在村裡待久了想出來閒逛罷了。”
黎離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點頭:“那你逛得還挺遠的。”
“……”
不過戈斯來了就是天大的好事,至少黎離不用一個人辛苦開采靈石礦了。
黎離打量了一下戈斯,非常滿意地發現後者的肱二頭肌似乎又強壯了一些,更驚喜的是對方除了帶著從不離身的闊劍之外,還在腰上彆了一把礦鏟!
“戈斯,你似乎變強壯了許多。”黎離先開口誇獎了一句。
她記得二師姐講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先說點好聽的話打好關係,等會兒拜托戈斯挖礦的時候對方說不定好通融一些……
戈斯堅毅的臉上露出由衷的笑意,他對著黎離感激道:“沒錯,你給我留下的秘訣果然好用,這樣練了兩個月,我的體力和力量都強化了許多!”
黎離頷首,拿著手中的礦場揮了揮,認真同戈斯商量:“你要不要試試這個?”
戈斯不知道黎離在說什麼,不過預感到黎離似乎又要教自己新的秘訣,呼吸也微微變得急促起來。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問:“試試什麼?”
黎離以為戈斯沒聽懂,想到對方好像一直都是挖洞,還沒真正上手挖過礦,於是她瞬間理解了,決定親自為戈斯演示一番。
她拿起礦鏟,瞄準幾塊靈石之間的狹隘縫隙就是一鏟,飛速而精準地把那幾塊礦石撬了下來。
戈斯的瞳孔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