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劍宗後, 顧不上和眾人敘舊,黎離徑直去了儲存靈石的洞穴。
在天劍村勞模戈斯的帶領下,當初那些空置下來的十多處洞穴, 已經被填滿得七七八八。
整齊的靈石用簡陋的藤編框裝著,密集地堆疊在一起, 隻留出方便進出的幾條小路,這些散發著柔和光輝的靈石讓周遭的靈力濃鬱得驚人, 堪比某些中小門派的洞天福地了,偏偏因為身在魔法界, 所以這些數量可怕的靈石居然都不需要派人專門守衛。
此刻, 雙臂結實得好似磐石的戈斯, 正雙手提著兩筐靈石, 帶著另外兩個人在隔壁洞穴整理礦石, 一臉的鬥誌昂揚。
“戈斯。”
黎離走到洞穴口,與他打招呼:“最近還好嗎?”
戈斯匆忙地揮了揮手:“你回來了?我正帶人清點這月的收獲, 馬上要出發去礦脈了, 現在挺忙的,有事兒下次再說!”
留下這句話後,戈斯便拎上礦鏟,急匆匆地又與人一道離開靈石倉庫了。
黎離:“……”
真是乾勁十足啊。
無奈地搖搖頭,黎離選了最偏僻的一處礦洞, 在洞口用劍氣留了道防止旁人闖入的警示後, 踏入洞穴深處。
她盤腿坐在了靈石倉庫中, 意識逐漸沉入丹田,開始專心地將腹中那股靈氣壓製凝練成金丹。
……
時間過得很快。
這一次的凝結金丹對於黎離而言不算困難, 她無需艱難探索那些玄奧複雜的步驟, 隻需要簡單地按照最正確快捷的方式走下去即可。
腹部的溫熱感越來越明顯, 那股濃鬱的靈力被掌控著不斷凝縮,最後,黎離的丹田內出現了一枚圓潤的金丹。
那枚金丹尚小,然而表麵卻流光熠熠,不似尋常修士那般隻有某種色澤亮起,而是時不時泛起數道不同的光澤。
黎離緩緩睜眼。
她垂眸看了看周遭,身邊有不少靈石都化作黯淡的廢石了,而自己的身下則出現了一些被排出的汙濁之物。
結丹是修行路上頗為關鍵的一步,能夠淨靈洗髓,讓體內靈力更加純粹。
黎離已經經曆過一次了,這一次結丹後越發覺得身體變得輕盈自在,對於周圍動靜的感悟也變得敏銳許多。
外麵小院裡的動靜也倏然變得清晰起來。
司空燼好像正同西壬說著操縱靈力的要訣;智者似乎在清點著那些最新鮮的蔬菜和山貨,準備將其送去塔城那些合作的店鋪;科林斯好像又在和小橘玩追逐遊戲……
不過沒想到的是,藥檀居然就在山洞外麵等著。
看到黎離出來,正在勾畫著配置新藥方的藥檀猛地抬起頭,打量了一下黎離,而後露出放鬆的笑容:“太好了,看樣子你已經成功突破金丹期了?”
“嗯,倒也順利。”黎離輕頷首。
“你差不多閉關半月了。”藥檀笑道:“因為戈斯他們的礦工隊又離開村子了,所以山腳小院沒人會來,大師兄說不用給你守著,所以他們都先去忙了。”
雖然藥檀沒說,但是黎離在閉關的時候卻一直能夠察覺到外麵若有若無的藥香味。
他應當是放心不下,所以特意將丹爐和丹書都帶來了洞口,就這樣守了半月。
黎離看著藥檀,沒有多言謝,隻是輕聲道:“你該回去休息了。”
“不急,我這幾日抓緊時間煉了不少療傷丹藥備著了,暫時無事做。”藥檀將丹書收起,自然而然地進入山洞抱起一筐靈石:“你是不是要去破陣了?走吧,一起。”
還沒等黎離回答,藥檀已經頭也不回地往天劍宗的山門內走了。
黎離看著他明明艱難卻偏做輕鬆的模樣,忍不住輕輕歎息。
她快步跟了上去,不再拒絕藥檀的心意,隻是聲音清泠地叮囑:“我已到金丹,再破第二重劍陣應當不是問題,這次你不要太拚命,免得又要昏睡兩日了。”
藥檀已經盤腿在青石階上坐好,對著黎離笑了笑。
“行啦,你去吧,我不會逞強的。”
在藥檀的目送中,黎離如上一次那樣拾階而上。
不同於上次的艱難,因為已經破了第一重劍陣【亂瓊碎玉所以其中劍氣並未傷她,而是自在地縈繞在她周身,前一千階走得甚是輕鬆寫意。
不過再往上,便到了第二重劍陣範圍內了。
一瞬間,方才的刺骨冰寒化為了隱約的灼熱感,且伴隨著黎離往上的步伐,她能感覺到周遭的熱度也在隨之攀升。
眼前的荒山上似乎有隱約的火光閃爍,起初還是零星,到後麵便逐漸開始連成一片,化作視線中的遍地星火。
這便是第二重劍陣,也是當日她使出來對付閃電的那招。
【星火燎原】
黎離默默地運起靈力,丹田內的圓潤金丹上閃過一絲灼熱的溫度,很快便將火係靈力調用出來,默默地抵抗著這些灼熱的劍氣。
而後,她保持著不急不慌的速度,慢慢往上走去。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黎離隻看到眼前天光明暗轉換數次,待終於踏入第二重劍陣陣眼處時,已是數日之後的事了。
她無暇細思,留下最後一點靈力進入第二重劍陣內,操縱著變得溫和的劍氣,慢慢地托著那些尚未蘇醒的十餘名弟子,小心地將他們送出劍陣外。
山腳下,枯等了數日的司空燼靜坐著,極目遠眺。
遠山連綿不斷隱在清晨的晨霧間,若有似無,橫亙在淺青色的碧空間。
忽地,其中那座突兀的黑色荒山間,輕掠起了一陣溫柔的劍風,吹散了濛濛的朝靄,又帶著數道翩然的白影朝他緩緩落來。
在這風中,司空燼忽地發現,原來那荒涼的黑山上,不知何時也萌發了細密的草木新芽。
……
兩日後的天劍宗小庭院內。
西壬和科林斯將黎離送出來的這些劍修都安放在院中早布好的一眾蒲草上。
藥檀手中擺著厚厚的一疊書冊,上麵記載著黎離之前口述的諸劍修的傷情,他在回天劍村之前去了趟科林斯贏下的藥材店,把所有用得上的藥材都帶回來煉成丹了,這會兒麵前擺了數十個不同的小藥瓶。
後方,司空燼坐在木輪車上,指著第一個弟子。
“他叫秋雲生。”
於是,藥檀便翻到冊子上記了這個弟子名字的那頁,都不需浪費時間檢查他的傷勢,直接對照著傷情從藥品中取出幾粒藥塞到劍修嘴裡。
“下一個,冬隋。”
“……”
不遠處,一個身著天劍宗弟子服的高挑女修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麵上已有淡淡的愁緒生起。
她正是天劍宗二長老的首徒,黃默音。
黃默音比黎離還要早兩年入門,當初二師姐教黎離背書識字的時候,就是黃師侄同她一起挨罵挨訓的,兩人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難姐難妹。
她的傷勢不算太嚴重,在藥檀給她喂了諸多靈丹後,修為已到元嬰初期的她在今天早上便蘇醒過來了。
和當初洪大錘出來一樣,司空燼言簡意賅地解釋著一下天劍宗眼下的狀況,氣氛自然是凝重低沉。
直至此次,徹底消化了這些龐大信息的黃默音,依然有些恍惚。
冷風拂過她的麵頰,她望著院中一眾還在昏迷的師弟師妹,又看著掌門殘破的身軀,還有記憶中如謫仙般的六師叔眼下的近況,再看著這陌生的一方天地……
無限的傷感情緒上浮,看著正在給師弟師妹們喂藥的藥檀,黃默音長長歎息了一聲。
然後……
她摸出了嗩呐,預備為這傷懷的情景,淺淺地配上一首背景樂。
選的是最適合當前氣氛的傷感曲子,在天劍城的某家棺材鋪子裡偷學的,名為——
《大出殯》!
在那聲幾乎驚破天際的刺耳嗩呐聲中,蹲在院子角落打瞌睡的科林斯和西壬臉色發白,心有餘悸地環視著周圍。
西壬還沒睡醒,茫然張望:“怎麼回事?誰在殺豬玀嗎?!”
“西壬……好像是你那個大師姐在演奏那個奇特的樂器。”科林斯堵著耳朵震驚地看著院子角落那道孤寂身影。
藥檀的手猛地一抖,驚訝地發現眼前那些預計還有兩日才能蘇醒的劍修們也睜開了眼。
他們紛紛麵露痛苦的表情,迷茫而又困惑。
“怎麼回事?我聽到了鬼叫,是魔修打上來了嗎!”
“我們不是在閉關嗎?”
“是大師姐!”有人辨出這熟悉的嗩呐聲的來源。
“就是她!隻有她能把嗩呐吹得像驢叫!”
最後,還是司空燼怒砸了一塊石頭卡住了黃默音的嗩呐:“你給我消停點!”
黃默音皺眉爭辯:“大師伯,我這是以樂抒情,營造更深沉的氣氛……”
可惜司空燼白了她一眼,並不打算聽她分析配樂的重要性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嗬。”黃默音無奈地搖搖頭,用靈力將嗩呐口的那塊石頭震碎,而後心疼地拿了張天蠶絲帕細細地擦拭自己的本命法寶。
這把嗩呐還是當初去拜訪天音門,無意中得到的。
當時恰逢新入門的音修們在選定本命樂器,還是正經劍修的黃默音看得興致勃勃,誰知道天音門存放各種樂器法寶的樂閣內飛出一把頂級法寶,還直愣愣地砸她身上了!
這把嗩呐就此認主,天音門也不好意思要回,加上的確沒人願意修嗩呐,便索性贈給了她。
黃默音在劍道上天賦不算太好,對這玩意兒倒是頗有興趣。
她研究了許久,硬是在無人教授的情況下學會了演奏嗩呐!還偷偷在天劍城的凡人嗩呐隊中學了不少曲子,為了能夠磨練技藝,每逢天劍宗弟子互相切磋時,熱心的黃默音便會站在場外,來一曲激情昂揚的伴奏曲。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她在一旁伴奏時,師弟師妹們的劍都會使偏,原本對打的兩人總會不自覺地刺向黃默音,以至於她後來也不敢再為同門伴奏,隻能去大刀門那兒為刀修道友們伴奏了。
想到往昔,黃默音隻能唏噓搖頭,懷念起唯一能欣賞自己樂聲的六師叔來。
也就在這時,她聽到屋內傳來些許動靜。
黃默音立刻來了精神,拿著嗩呐抬眼一看,正好看到了耗儘靈力,直到現在才蘇醒過來的黎離。
黎離是被那曲難聽的嗩呐聲給驚醒的。
她默默地把堆疊在身上的那堆靈石抖下來,而後利落地起身。
結果還沒等她腳沾地,那邊便傳來一聲激動的大喊:“六師叔,你總算醒了!”
話音剛落,黎離跟前便站了一個生了對濃眉大眼的英氣女修。
“黃師侄。”黎離溫和地與對方問候。
還沒等司空燼等人趕過來,就隻聽到黃默音朗聲道:“為賀六師叔蘇醒,且聽我來一曲《百年朝鳳》為大夥兒助助興!”
“……”
黎離神情淡然地聽著黃默音奏曲,麵上沒有半點不耐。
身為劍修,修劍之餘也該修心,她之前一直不知道怎麼修,直到聽過黃默音那些折磨人的跑調嗩呐後,她驚訝發現每聽完一曲,自己的心性和忍耐力都能跟著提升許多。
所以黎離每次都很有耐心地聽黃默音吹完。
可惜外麵的藥檀等人無暇聽黃默音繼續演奏,匆匆拉上黎離準備逃離這座要人命的院子,就連司空燼都迫不及待地讓西壬把自己扛上跑路了。
“黃默音,你給你師弟師妹說一下經過!”
最後,隻留下那些依然虛弱得不能動彈的劍修和黃默音了。
“你們肯定很好奇,為何掌門成了這樣,為何六師叔竟隻有金丹期,剛才院子裡又怎麼有兩個長相怪異的妖怪吧?”
黃默音修眉舒展開來,英氣的麵龐露出些許安慰的笑容。
“說來話就長了,且容我先為你們奏一曲穩穩情緒,再細細道來……”
*
將院子裡的可怕魔音甩開後,黎離幾人開始在村中巡視。
現在天劍村已經初具小城規模,能夠勉強稱之為天劍城了。
因為司空燼在東塔城中與許多店鋪談攏了合作條約,所以現在小城的主乾道上空置的店鋪中已經陸續添上了商品,從必需的食品和衣物再到一些小飾品和武器,雖然數量不多,但倒也像模像樣了。
智者笑嗬嗬地迎著黎離幾人走來,身形矮小的地精不再和以前那樣佝僂著身體,而是將脊背挺得筆直,手中還拄著黎離送給他的精鐵魔杖。
他精神矍鑠地快步走在黎離幾人身邊,非常欣慰地介紹:“現在我們天劍城的店鋪已經有十三家了,有不少村民們已經先去采購了一番,眼下是海莉在管理這條街的店鋪。”
“這幾日,已經有不少周邊的村民聽說咱們這兒能買東西過來了,我按著司空閣下說的策略,把以物換物和錢幣都結合起來了,現在雖然還沒賺到多少錢,但是那些換來的山貨成色都不錯,到時候送去塔城應該能掙上不少。”
一間店鋪內,穿著一身乾練短衫的海莉正熟練地調整著每間店鋪裡的商品,時不時下麵的標價修改成更合適的數額。
偶爾有外來的村民小心翼翼地詢問,想要用一些山貨和野藥材換取商品,她也總能利落乾脆地完成一筆讓雙方都滿意的交易。
黎離幾人沒有打擾忙碌的她,走過商品街繼續往前。
“另外,山溪對岸的住宿區也建了快有上百處屋舍了,我估算了一下擠擠能住上千人了,除了咱們原來的村民,還能夠容納更多新人入住。不過想到天劍城興許還要擴大,所以戈斯說,等他把新的一批礦工培養出來,就回來帶人建新的屋舍。”
幾人又走到一處寬敞的大院子前方,院子裡有十多個遊民小孩正仰著腦袋,聽村中一個識字的老人念書。
“這是天劍學院,看樣子是孩子們最期待的午休時故事時間到了。”智者笑嗬嗬地邀請黎離幾人入內:“教材和故事都是我和司空閣下一起編寫的,要去聽一聽嗎?”
黎離倒真的挺有興趣,悄聲踏入其中。
裡麵,老人溫和低沉的聲音響變得清晰——
“……於是,小烏龜堅持不懈地往前,而小白兔則跑十步,走十步,那麼孩子們,請告訴我,在已知條件下,小烏龜要過多久才能超過小白兔呢?”
過了會兒,等那些孩子們在羊皮紙上計算出結果後,又是下一個故事:
“……話說偉大的劍神一劍斬去魔獸的頭,為什麼它的身體還能動呢?
沒錯,因為這是一隻蛇類魔獸,大多數蛇類在斷頭後,身體還能動彈,頭部也依然具有一定咬合力。”
黎離:“……”
為什麼她才聽了一會兒故事就肅然起敬了?
司空燼倒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又決定道:“再增加一個劍術課吧,老師我會派人來的,還有美術和音樂……算了,後麵兩個暫時不增加。”
天劍宗出來的劍修,除了他就沒一個真懂藝術的!
離開天劍學院後,黎離幾人去幫忙搬運石頭修路了,西壬原本也想跟上去,然而卻被司空燼叫住了。
“你過來。”
司空燼衝著西壬招招手,示意他將自己推到僻靜的樹蔭下。
“老師,是今天要加練什麼嗎?”西壬站在司空燼的麵前詢問道。
“不是。”
司空燼搖搖頭,而後小心地從木輪椅的下方摸出了一個長長的布包。
在西壬錯愕的眼神中,他將那塊黯淡的破布一點一點揭開,露出了裡麵的東西。
是三支雕琢得格外精巧的木質箭矢。
“這是我在山裡發現的寶貝,叫見血封喉木,它碰到血便會化作劇毒,哪怕在我們那兒,這也是頂好的武器材料。可惜這種木頭長得極慢,彆看它這麼細,也是長了好幾百年了。”
司空燼看著西壬,將自己尋找這木材的艱難雲淡風輕地隱去。
他皺眉歎息道:“我們天劍宗的規矩,師父都要為徒弟準備武器的。不過你修的是箭術,加上現在條件著實簡陋,為師暫時無法替你打造一把好弓,也隻能手削三支箭了。”
精靈愣愣地接過那三支木箭,手指覆在上麵的時候,才發現那些毛刺都被打磨得乾乾淨淨,每支箭身上都用那種漂亮的字體刻了兩個字。
他記得這兩個字,和他身份牌上的一樣,黎離曾告訴他,那是他名字的另一種寫法。
眼前的白胡子老頭還在一臉不滿地絮絮叨叨嘮叨。
“那天你在那個綠眼睛妖怪麵前,好像又說自己是什麼廢物精靈對吧?”
“你以後再敢這樣說,老子絕對一劍砍死你!”
“你是誰?你可是我司空燼的大徒弟!你可知道當年多少頂級天才跪在我麵前求我收他們當徒弟,我都沒同意?你若說自己是廢物,那不顯得我這個當師父的也很廢物?”
“還有,你這小子回到南塔城去了,可彆就忘了回來啊……”
說著說著,司空燼的聲音驟然停住。
他捏著胡子的手一頓,神情怔忪地看著突然跪倒在自己身前的精靈。
這個容貌秀麗的少年雙膝跪地,神情鄭重地麵朝司空燼,重重叩首。
看得出來,他並不清楚該如何行禮,隻是憑借著自己的理解跪拜,所以手腳的姿勢都有些古怪。
可是他拜得那麼認真,甚至額上都磕出了一片血痕。
西壬並不知曉何為拜師禮,無論是哪個塔城,也都沒有拜師禮。
他隻知道,司空燼給自己的那些書上也好,藥檀同他講過的那些故事中也罷,那些陷於泥淖的平凡主角總能遇到一個白胡子老頭,在磕完頭之後,主角才算是那個老頭的學生。
對於西壬而言,司空燼便是他的白胡子老頭,是他為自己黯淡的人生點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