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檀的腦子一片混沌。
看到他低垂著腦袋坐在邊上不吭一聲, 其他三人的聲音也逐漸變小，他們差不多都能明白藥檀此刻在想什麼。
因為他們幾人也一樣，在意識到自己現在身處一段本該消失的時空之中時, 第一時間門想到的都是同行的黎離的行蹤。原本覺得或許好友隻是走失了, 重逢隻是時間門問題，但是現在看來恐怕比走失要麻煩得多。
重逢還真是時間門問題了。
房間門內的聲音突然沉寂下來了。
科林斯幾次想要擠出笑容安慰幾個好友，最終都宣告失敗。
他最後也隻能長歎一口氣, 悵然道：“我們這一下，還真的能親眼見證曆史了, 但是要怎樣才能回去呢？總不能真的一直在這裡過下去吧？”
艾瑞爾將背後的雙刀取下慢慢擦拭著, 眼眸微斂, 冷不丁地提醒科林斯。
“那你放心吧, 我們倒不會一直在這裡過太久。”
“嗯？你難道找到了回家的方法？”小胖子的小眼睛倏然發亮。
西壬無奈地拍拍科林斯的肩膀, “想什麼呢？他的意思是……如果現在真的是巨龍曆五千四百年的第五塔城，那按照時間門的推進, 這一年就是第五塔城被摧毀的那一年了。”
“什麼？！”從不好好背書的科林斯震驚了。
“沒錯。”艾瑞爾將擦得鋥亮的雙刀拿在手中刷了個帥氣的刀花，聲音冷下去：“按照我們之前收集到的信息, 巨龍曆五千四百年，數位強大的神使降臨，第五塔城就是在這一年徹底被摧毀且消失在整個魔法世界的視野之中，身體力量最強大的巨龍都死完了，你覺得我們在這裡能活？”
“……”
科林斯的臉都刷白了, 低聲喃喃道：“那我們現在逃出地下塔城還來得及嗎……”
西壬煩躁地抓了抓自己銀白色的頭發，咬牙罵道：“都回來了, 總得做點什麼才行吧？咱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第五塔城就這樣變成一片廢墟吧？這些地精可是智者的祖宗呢！還有那些巨龍，說不定就有小白龍的父母，咱們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毀滅？”
“若是第五塔城能夠保留下來, 將來對抗神國，這一定是最強大的一股助力。”
“可是我們能做什麼？”
“我們現在去和巨龍還有地精們套好關係，然後再去提醒他們小心那些該死的光明神使動手殺他們，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沉默了良久的藥檀終於開口：“你們沒發現嗎？這座塔城的每個角落都布置了很多慶典裝飾物，還有一些人正在布置一些慶典用的魔法陣。”
結果是那三人都沒注意到。
科林斯茫然問道：“怎麼了？他們要過年了嗎？”
“不是過年。”藥檀歎口氣，無奈道：“我剛剛在路上聽人說了……神使，大概會在十天內降臨第五塔城了。”
第五塔城自然有通往地上世界的傳送陣和通道，天劍宗的這四人想要離開這裡自然不算難事。
可是，巨龍寶庫中那件傳說中可以屠神的強大武器沒有拿到手，小白龍和陣法大師的下落沒有找到，黎離更是下落不明。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像是一群麵對暴風雨的蚍蜉，根本無法改變曆史的滾滾巨輪。
更要命的是，或許他們都將會被巨輪碾死，和巨龍們還有地精們一起陪葬。
幾個年輕人都不是會坐等死神降臨的性格，又湊到一起開始商討起該如何提醒巨龍和地精們小心神使突然下黑手了。
而藥檀拿著手中的那朵紫光蘑菇，看著它陷入了沉思。
這朵蘑菇是剛才回來的路上，辛吉德送給他的玩的。
藥檀想要為了打聽消息而刻意去刷辛吉德和瑪麗安的好感是真，但是同樣的，他也是真的對地精們的藥劑學以及這個地底世界的神奇植物感興趣，而這種發光的蘑菇在這個世界中就是極其常見的一種毒蘑菇。
據辛吉德介紹，紫光蘑菇的毒性很強，不止是吃下去有毒，光是碰到以後都會對人體產生恐怖的影響，它溢出的蘑菇汁液會侵蝕掉血肉，讓人活生生刺痛而死，辛吉德配置出的那種藥劑倒是能夠解它的毒。
藥檀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剛才在出神的時候不小心把這顆蘑菇的表皮弄破了。
此刻，他的手上正沾染了一小點紫色的蘑菇汁水，落在藥檀白皙的手背上散發著醒目的紫色熒光，色澤妖嬈豔麗，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就在藥檀準備用辛吉德交給自己的藥劑化解紫光蘑菇的毒素的時候，動作卻突然一頓。
他居然……
沒有感覺到半點疼痛。
藥檀疑惑眨了眨眼，舉起手看了看，確定自己手上真的被紫光蘑菇的汁液沾染上了。
可是彆說侵蝕血肉了，連最普通的痛感都沒有出現，在辛吉德口中恐怖無比的毒蘑菇此刻溫和得像是普通蘑菇一般。
奇了怪了，難道是分量不夠嗎？
藥檀心中不解極了，在思忖片刻後，他將紫光蘑菇握在手中，緩緩加大了力度。
脆弱的蘑菇很快就被藥檀的握捏擠壓破碎，紫色的汁水從藥檀的手指縫隙中緩緩流淌而出，像是紫色的血液一般。
除了這個之外，藥檀白皙修長的手指沒有任何異變。
“不對……”
如果說是黎離捏碎紫光蘑菇且身體不受影響，藥檀會覺得正常，畢竟黎離是半步飛升的半神了，□□強大到無視一些普通的毒素完全不奇怪。
但是藥檀可隻是一個平平無奇且不煉體的金丹期修士啊！
瑪麗安和辛吉德似乎都是魔導師，以他們的實力和眼光都能判斷為“劇毒”的紫光蘑菇，絕對不會平庸到無毒才是。
涉及到了自己感興趣的領域，藥檀的腦子立刻活絡起來了。
“第一種可能……穿梭時空是非常玄奧的事情，或許我們的身體還沒有完全落到這個時空，所以這個時空的毒素暫時不會對我們起作用。”
藥檀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冊子，舔了舔筆尖潤濕，在紙上寫下自己的推論慢慢梳理著。
“更大的可能是這顆蘑菇正好是無毒的變異株，但是這個可能性非常小……”
“又或者是我體內的靈力能夠消減這種毒素……”
就在這時，藥檀的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就在他快要抓住那一閃而過的推測時，門口突然傳來禮貌而克製的敲門聲——
“咚咚咚。”
藥檀飛快收起小冊子，邊上的科林斯幾人也停下了交談。
醫修深深呼出一口氣，調整了一
不過一開門，藥檀還是被門口的場景給震住了。
一大群地精站在他們的門口，個個的尖耳朵都激動得泛紅，他們手上和袍子幾乎都還沾染著藥劑的顏色，甚至有人的白胡子上還沾著兩根藥材葉子，看起來都是臨時聚集過來的。
藥檀掃了一眼，果然，外麵圓形大廳之中已經沒有人了，而那邊那些緊閉的門現在也都大剌剌地開著，看樣子，藥劑師工會的所有地精們都出來。
這時候，這些本該沉迷於藥劑學的地精小老頭和小老太們齊齊仰著頭，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藥檀，像是在豬肉攤前認真挑選最好的五花肉。
藥檀差點連表情管理都維持不住了。
他遲疑了一下，禮貌地試探詢問——
“請問各位大師……”
“我喜歡這小子！”
藥檀的這句稱呼剛剛出來，最前方的兩個地精立刻表態，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
藥檀僵了一下。
老天爺作證，他現在還真的沒打算故意刷好感套近乎，隻是出於對前輩的尊重和習慣性的禮貌，這樣稱呼了他們而已，要是放在其他幾座塔城，“大師”這個稱呼怕是也不會引起注意，畢竟現在什麼牛馬都能自稱大師。
藥檀不知道的是，對於一輩子都執著於研究知識且不服輸的地精而言，大師就是最至高的讚美詞了！
“行了行了，就你倆也配被稱作大師？一個是一萬個藥劑配方能背錯三個配方的蠢貨，一個是五千種藥材能認錯兩種的豬玀！”
其他地精將這倆地精擠開，開始對五花肉……啊不，是對藥檀進行更加詳細的挑選。
“你以前學過藥劑學嗎？”
“能背下多少個藥劑配方啊？”
“能認識多少種植物啊？”
“知道該如何將礦物與生物製成藥劑嗎？”
一連串的問題被砸了過來，藥檀隻能老老實實地表示不知道，他連魔法界現在的藥材都還沒完全摸清楚，更彆說已經消失的地下城的那些特產蘑菇了。
連續幾個問題拋出來都沒得到滿意的答複，被瑪麗安和辛吉德弄得充滿期待的地精藥劑師們現在頓時失望了。
“長得是還挺像樣，有我們藥劑師的風範，但我還真看不到天賦。”
“瑪麗安，辛吉德，你們二位最近研究紫光蘑菇太多了，是不是眼神也被毒素侵蝕變得糟糕起來了？”
“抱歉，我可實在看不到天才的影子。”
“我們藥劑師工會至少得擁有五十年的煉藥經驗，已經通過正式的考核以及十年的考核期才能正式加入，你們兩個現在想要這樣一個小屁孩……甚至還是對藥劑學隻了解皮毛的人類小孩加入，未免太冒昧了。”
“……”
聽到這樣的質疑，辛吉德還沒急，瑪麗安先按捺不住了。
她的一對尖耳朵高高豎起，先是狠狠地瞪了說話的幾人一眼，然後迅速換上溫和親切笑容。
“藥檀。”
瑪麗安遲疑了一下，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藥檀：“你以前煉製過藥劑嗎？”
藥檀被地精們的突然追問弄得反應不過來，他腦子還在回想剛才那朵紫光蘑菇沒有毒的事情，這會兒也沒多想，下意識地摸出一小瓶藥劑遞了上去。
“當然，不過我煉製藥劑的手法非常粗糙，所用的配方也不算精妙，所以隻能煉製出普通的藥劑……”
還沒等藥檀說完，心急的辛吉德便一把拿過了藥劑瓶，地精的風度還讓他習慣性地又塞回一瓶藥劑給藥檀。
“讓我來看看，我拿這瓶高級藥劑跟你換！不讓你吃虧！”
藥檀：“……”
吃虧倒是不至於，他沒說謊，這瓶藥劑還真是最普通的辟穀藥劑，味道和功效都和辟穀丹相差無幾，隻不過是隨手配著玩的一瓶尋常藥劑而已，論價值肯定比不過那瓶高級藥劑。
剛才一窩蜂聚集過來的地精們，現在又跟著辛吉德飛快奔向了一間門藥劑實驗室。
雖然從未接觸過這種藥劑，但是
這群地精研究藥劑的時間門可大多都是以百年為單位計算，很快，藥檀的這瓶辟穀藥水就被徹底研究出來了。
“全部都是最常見的地上世界藥物！甚至裡麵還有東塔大蠊這種蟲子！”
“但是就是這樣常見的配方，居然能配出一種全新的藥劑！”
“根據推測……這小小一瓶藥劑能夠供成年地精飽腹——注意，我用詞很精準，是飽腹而不是維係生存，三天！”
“真是太神奇了！這麼年輕就能自創藥劑配方，真是讓人驚歎的天賦啊！”
“天才般的創造！”
“而且看藥劑的完成度，似乎真的是剛煉製藥劑不久的新人煉製的，那個小家夥應該沒有撒謊！”
“我收回之前說的話，這個小家夥真是太神奇了！我支持他加入藥劑師工會，我願意當他藥劑學的領路導師！”
“你可閉嘴吧，剛才嚷嚷最大聲反對他加入的不就是你嗎？整個藥劑師工會屬我最擅長基礎藥劑煉製，所以還是由我來做他的領路導師最合適不過……”
“我和瑪麗安都沒開口呢，你們爭什麼！”
地精們的腦子轉得快，所以遇到分歧時爭吵激烈，但是也很容易達成一致。
到了晚飯點時，藥檀再次被辛吉德請了出來。
這一次同時拿出來的，還有一枚水晶藥劑瓶形狀的勳章。
“我宣布，現在你是藥劑師工會的正式一員了。”
“以後你將享有藥劑師工會成員的所有權益，對了，你和你的朋友們也可以長住在這裡了。”
辛吉德將那枚亮閃閃的勳章鄭重無比地放在了藥檀的手中，白胡子和尖耳朵因得意而忍不住地亂抖。
邊上的瑪麗安笑容溫暖：“而我和辛吉德將會作為你的領路導師，教你一些藥劑學的基礎知識……當然，後麵你對哪一種類的藥劑學感興趣的話，也可以去請教工會的其他大師。”
藥檀怔住了。
辛吉德之前給他的那瓶高級藥水他今天在屋裡研究過，得出的結論是，這是遠超出後世的一種強大藥劑，其神奇的效用甚至堪比修真界的靈丹了。
但是看辛吉德隨意的樣子，這樣的藥劑在地精們的眼中應該也不算太珍貴。
由此見得，第五塔城的地精們不僅精通魔法陣的研究，對於藥劑學也涉獵頗深，可惜的是這些深奧的知識和地精古魔法陣一樣斷絕傳承了，更慘的是研究藥劑學的地精不似研究魔法陣那樣多，以至於後世連半點相關的記載都沒有。
而現在……
這些豐饒的知識就像一塊熱騰騰的大餅，還沒等藥檀想辦法去偷嘗一口它的味道，這些地精們就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一把把他按住，瘋狂地將大餅塞到他的嘴裡——
“炫，你趕緊給我炫進肚！”
藥檀呆楞著半天沒有回應，辛吉德急了。
“怎麼？你不願意？你小子難道還想要彆的條件？先說好，隻要不是太過分的我們都能答應下來，太過分的我考慮一下說不定也能答應，你可彆跑——”
“我非常樂意！”
藥檀回過神來，無比堅定地用肯定的回答打斷了辛吉德的焦慮。
“能夠向各位學習如此精妙的知識，是我的榮幸！”
儘管隻有十天的時間門。
十天，能夠學到的東西太少太少，恐怕隻是冰山一角。
但即便如此，能窺得燦爛遺產的一粒明珠，亦是人生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