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這邊的荒蕪與偏僻比起來, 剛才科林斯操縱著魔法車過來的時候看得清楚,那片街區現在可是還有人住著的!
這石頭落下去,裡麵住著的地精不是必死無疑?
科林斯驚呼著提醒:“七舅姥爺,快救救那邊!”
說著他已經下意識地拿起了魔杖就要往那邊衝。
地精長老卻沒有回頭, 隻是按住了科林斯的手。
“沒必要去了。”
科林斯猛跺腳:“那裡麵還有人啊!”
水係魔法師沒有再開口。
而他身後的四個年輕人根本無法坐視不管, 他們幾乎在瞬間齊齊向後跑去, 想要用自己的手段保下那片街區, 然而他們才剛剛有所動作, 一片異樣的光輝便在他們的眼前綻放開來。
“叮……”
那是一道清脆的聲響,如同管風琴被輕輕奏響,悠長的清鳴如歌。
在那些震耳欲聾的巨響中, 這一道聲響是如此悅耳, 卻又溫柔至極, 本該被所有動靜給埋沒的。
然而這一聲過後, 所有人的上空,那片不知道布置了多久, 範圍也不知道有多麼遼闊的模擬天空魔法陣,似乎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道魔法陣平時的作用似乎就隻是幻化出白天黑夜,將地底世界並不存在的碧空白雲, 黃昏黎明, 都投映在所有地底塔民的上空。
然而此刻,這道魔法陣的光芒卻開始產生變化。
在眾人的注視下,頭頂那片幽藍如絲絨幕布的夜幕似乎正在發生某種變化。
它的顏色開始加重, 一點一點暈開更美的深色, 仔細看來卻能發現,那隻是模擬的天空顏色在褪去,逐漸展露出這片地底天地本該有的深色。
隻不過在普通地精們的眼中, 模擬天幕本就已經輪轉到夜色了,這一片更加幽深的黑在他們的眼中似乎並無任何區彆。
那些魔法的光輝散了又聚,最後赫然開始收縮,如同一個巨型的發光泡沫籠罩在第五塔城上空!
在這過程之中,那些不斷掉落的巨石在觸碰到這些光芒的瞬間,就像是觸碰到滾燙岩漿的一滴水珠,轉瞬間就變成一縷白光消散,揮之即去,原本隨時都能毀滅一片街區的落石雨,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化解掉了。
而這一切的變化,都沒有引起地精塔民們的注意。
“這是……魔法結界?!”
對魔法結界最熟悉的科林斯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喃喃道:“我知道幾座塔城似乎都有巨型魔法陣,但是從沒見過它們徹底張開過……”
倒是另一邊的艾瑞爾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想到了什麼。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荒唐的,也是從後世地精們口中流傳出的所謂“吹噓”說法。
據那個喝醉了的地精講述……
很久很久以前,地上的四座塔城都沒有能夠庇護四座塔城的巨型魔法陣,唯有第五塔城耗費了數字恐怖的極品魔法石,布置了一道用來觀賞景色的“無用魔法陣”。
據說那道魔法陣沒用任何戰略作用,僅僅是讓地精們能夠欣賞一些地底看不到的景色罷了。
所以,這也成為了地精們浪費資源,不務實,追求虛無享受等等一係列的罪狀證據,鑒於地精們本就總是喜歡研究一些於戰鬥無用的東西,倒也沒人覺得奇怪。
直到第五塔城遭遇了一場浩劫,在那場浩劫之中,那道範圍遼闊到不可思議的魔法陣庇護下了第五塔城。
有幾個僥幸從中逃出的人類和精靈回到了地上世界,將這道魔法陣的基本原理描述給了幾座塔城,於是逐漸的,其他幾座塔城這才擁有了看似無用的巨型庇護魔法陣,用來在巨大危機之前撐開一道能夠讓塔民們得以喘息的魔法結界……
幾個少年的眼睛都因為這道魔法陣的出現而睜得極大。
藥檀仰頭看著天空。
不,沒有了魔法陣的幻化,現在頭頂的已經不是天空了,而是一片高到看不到頂端的迷茫黑暗。
他喃喃道:“所以……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天空模擬魔法陣,它真正的用途,就是庇護整座地下塔城的巨型魔法結界?!”
“沒錯。”一直沉默的七舅姥爺目光深深地看著那道散發著溫和光暈的魔法結界,似乎也很有些感慨。
“地上世界的人雖然敬重我們地精的智慧,卻也經常嘲笑我們,說我們生活在礦產資源最豐饒的地底,卻將這些珍貴的魔法石用在了無用之處。但是他們或許永遠都不知道,真正的用途總是要在該展現的時候展現的,如果太早展露在人前,那遇到的麻煩恐怕也會隨之激增了。”
科林斯若有所思地點頭:“這就是底牌的含義嗎?”
“正是如此。”
“……”
“但是你們為什麼會耗費這麼大的力氣去布置這樣複雜又範圍恐怖的一道魔法陣,難道你們早就知道會發生今天的一切——”
這句話才剛問出來,艾瑞爾就已經從地精長老的眼中讀懂了一切。
是了。
地精們對光明神的尊重,對光明神使者降臨的期待,一切都是偽裝出來的。
他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將神使引誘來此,然後,屠神。
而過往的所有經曆都表明,神使的力量是魔法大陸現存的所有人都無法較量的,所以他們做足了準備……
他們甚至可能已經做好了屠殺數位神使,開始一場漫長無期戰鬥的準備!
這一場籌劃具體進行了多少年,無人知曉。
不過從這道莫名出現的巨型庇護魔法陣來看,恐怕至少有千年了!
七舅姥爺用魔法陣打開一粒被結界碾碎的石子,麵帶微笑道:“正如你們所見,這是一場漫長的謀劃,畢竟想要屠神,那可是一件困難的事啊……為了不引起神國的忌憚和提前攻擊,知道這件事的人其實都少之又少,我們甚至都無法對絕大多數後輩道明真相。”
“畢竟,過往紀元的數次失敗告訴我們,大多數失利是因為實力不夠,而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因為無人能看清人心。”
“人心,這是比最高等級的魔法陣還複雜的東西,就像我們分不清光明教會中現在到底誰是被神國強大力量征服的真信徒,誰又是想要用低頭換取保全文明火種的偽信徒一樣。”
“所以我們隻能緘口不語,然後在沉默中爆發。”
“……”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七舅姥爺和這四個少年的交談被淹沒在戰鬥的喧囂聲之中。
他們就像是滾滾浪潮下的幾粒渺小砂石,隻能聽著海浪的咆哮聲和起起伏伏,卻沒有決定它來去的力量。
地精魔法師遙遙地看向遠方,在他碧綠色的瞳孔之中,那邊的戰鬥情景儘數倒映在他的眼底。
巨龍們已經將那道身影包圍了。
為首的是一頭體型龐大到不可思議的黑色巨龍,他的一對豎瞳緊緊地盯著前方的那個神使,身上爆發出無窮的殺意。
在下方站立的是一支人類隊伍。
龐大的隊伍中,所有人都穿著一身銀白色的盔甲,為首那人手中握著一把大劍,劍上已經沾染著一絲鮮紅刺眼的龍血。
“你們龍族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個騎士長憤怒地仰頭注視著一切,聲嘶力竭地怒吼道:“你們將神使大人阻攔在外,甚至還動手圍攻光明教會騎士軍團,這是瀆神!”
“光明神大人會在你們地底世界賜下神罰的!”
“狗屁神罰!”
最先回答的竟然是那頭隱約被視作首領的黑色巨龍,隻不過他一開口,卻並沒有想象中的溫和儒雅,而是一句非常不優雅的辱罵。
“乾你娘的狗屁光明神,老子忍你們很久了,媽的還真拿自己當救世主了?現在大陸的破爛樣子到底是誰在搞鬼自己清楚,我他媽是龍,龍懂嗎?可不是你們隨便玩弄戲耍的豬玀和犬獸!”
“叫你兩聲光明神大人還真以為我們就認命低頭了?還真擺上譜了?”
“淦!我們一千年沒好好睡了,就等著今天!”
“還有你小子,我就知道你們不是什麼好貨色,一群狗腿子!”
巨龍還在罵罵咧咧,就在這時,一直站在他脊背上的那個年邁地精用魔杖敲了敲他的翅膀根。
“好了克魯魯,快結束這一切吧。”
叫做克魯魯的那頭龍還真的就安靜下來,他歪了歪腦袋,瞬間將剛才那副怒罵的模樣收斂起來,而那對冰冷無情緒的眼眸則直接越過了下方的光明騎士軍團,直勾勾地落在了隊伍正上空的那道身影。
那是一道通體被金色光芒縈繞的完美軀體。
祂似乎沒有性彆之分,麵容完美到沒有任何瑕疵,身體的每一處都像是精心篩選過的完美,辨不出到底是什麼種族。
這個生物光是靜靜地懸在半空中,就已經帶上了無比聖潔神聖的氣息,讓人移不開眼睛,卻又不敢直視祂的存在。
那股強烈的,不屬於魔法世界的恐怖威壓,正從祂周身緩緩散發而出。
如果黎離在場,定會發現這家夥的麵貌居然和之前在西塔城降臨的那個神使一模一樣。
又或者說,和她從那個神使的記憶中看到的,與所有“神國”之中的人一模一樣的麵容和氣息。
下方的光明騎士隊伍對第五塔城的突然反水表現得非常震驚憤怒,然而這個神使卻好像沒有任何情緒,又或許是這個國度的人真的沒有所謂“感情”這樣的存在。
祂隻是漠然地注視著擋在自己麵前的所有巨龍,然後緩緩開口。
“所以你們是叛神者。”
地精蒼老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
“從來就沒有追隨,憑什麼說是叛?”
他舉起魔杖,凝重地注視著前方的那道身影——
“地底的子民們,為了自由,為了真實,為了追尋的一切……”
“戰!”
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無數道龐大的巨龍身影如同記載在古老壁畫上的陰影,用最熾熱的龍息點亮了整個地底世界。
屠神之戰。
就這樣揭開了序幕。
“真的要屠神了……”
藥檀凝視著那邊的情景,喃喃自語。
恍惚間,藥檀好像又看到了西塔城的那段回憶。
他看到了拋棄了所有身份,褪去了所謂光明神繼承人光環,也丟下了亡靈法師創立者身份,拋棄了一切,像是死人一樣蟄伏在深淵底部的大陸至強者撒斯姆。
看到了一直孤獨站在最頂端,一直低著頭,好像真的成為了徹底的神國走狗,卻又在最關鍵時刻選擇被刺神使的教皇。
看到了天資驚人,背負著仇恨卻依然完美偽裝,遊走在光明教會與亡靈法師之間,以恐怖的心理素質和撒斯姆達成交易的希澤。
還有最大的意外,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黎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