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辛吉德的靈魂好像劇烈地震顫了一下。
而後,那些陌生的名字忽然就變得清晰起來。
瑪麗安。
瑪麗安……
那不是陌生的名字。
辛吉德想起來了,那個總是和自己在蘑菇樹下爭辯的老對頭,每次他熬製出新的毒藥劑,後者在幾天後就會很不給麵子的配置出能夠針對他的毒藥劑的解毒藥劑,而且那個老太婆每次都還說得義正詞嚴,說是怕他的毒藥劑會惹出麻煩,所以要配比相應的解決方案。
還有,他去種植師工會偷偷采到了那筐很珍貴的蘑菇,瑪麗安知道後,明麵上說著這是小偷行為,實際上也偷偷去了種植師工會。
然後呢?
然後瑪麗安再也沒有回到藥劑師工會,而辛吉德和其他藥劑師對她的記憶也像是被擦拭乾淨,再也不記得瑪麗安這個名字,甚至連她常用的實驗室上麵懸掛著的名牌,也變得模糊不清。
辛吉德的頭突然變得劇痛無比。
他拚命捂著自己刺痛的痛,急促呼吸著,雙目通紅,然而那些記憶卻越來越清晰。
這一次循環的記憶。
上一次的……
上上次的……
真正的,萬年前的記憶。
因痛苦和死亡而被摧毀的記憶,在這時候都像潮水,反撲湧回了辛吉德的腦海中,他的身體顫抖著,然後想起了所有的記憶。
於是,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清晰無比。
辛吉德抬起頭,視線緩緩掃過還在場的其他藥劑師。
在他的記憶中,那裡本應該站著的是上百道身影,而如今隻剩下十多人了。
掠過這些人,辛吉德的目光最後停在了不遠處幾乎被夷為平地的一間門休息室中。
那張桌台上擺放著的不是藥劑師工會常見的水晶瓶和坩堝,而是一個奇怪的銅製原型大鍋,中間門咕嚕咕嚕沸騰著誘人的亮紅色油湯,裡麵還漂浮著一些被煮得很老的肉片,桌台上也亂糟糟的擺放著一些沒有串完的海鮮肉串,還有一些奇怪的調味碟,以及……
其中一個碟子裡麵,咬了一半的牛肉卷。
看到辛吉德的目光落在那間門休息室,剛才那個被他拉住的年輕藥劑師積極講解:“這個是藥檀他們的休息室,他好像之前說要和朋友們一起聚一下,還邀請了我們一起吃,不過我們忙著整理從種植師工會撿到的藥材所以沒有去,他還說改天等咱們人齊了再聚一起呢……”
“他們現在去哪裡了?”
“好像是在剛才那場劇烈的震動產生後,他們就匆匆離開藥劑師工會了。”
“對了,藥檀離開的時候還很嚴肅的告誡我們,讓我們千萬不要接近那些突然出現的縫隙。”
藥檀,科林斯,西壬,艾瑞爾……
還有那個實力強大到隻是匆匆一瞥,就讓辛吉德感到無比畏懼的。
黎離。
辛吉德確定,他在過往的無數段記憶中,從未看到這群人的影子。
他們是外來者。
外來者,這個詞出現時本該讓人感到畏懼和警惕的,但是莫名的,辛吉德卻覺察到,他們似乎沒有任何惡意。
辛吉德閉了閉眼。
他站起身來,依依不舍的打量著尚未變成廢墟的藥劑師工會。
此刻,辛吉德終於想起了一切。
這群外來者的到來,似乎代表著第五塔城一直在等待著的某件事,也將要迎來終結了。
“走吧。”
辛吉德左手握住魔杖,右手則撈起了藥劑架上珍稀的那些藥劑。
“辛吉德長老,現在地震,我們最好還是不要亂跑吧?”
“不是亂跑,聽到外麵的龍吟了嗎?那是在召喚我們前去戰鬥的訊號,這或許就是地底世界的最後一場戰鬥了,我們藥劑師是萬萬不能錯過的。”
辛吉德看著那些泛著漂亮光澤的藥劑,多美好啊,這些凝聚著地精藥劑師們絕佳智慧的液體,比他曾經在地上世界驚鴻一瞥見過的晚霞還要曼妙。
“在告彆之前,總要在廢墟中留下一點屬於藥劑師的痕跡吧。”
滿身藥劑汙漬的藥劑師抖著眉毛,如是感慨。
在他身後,那十多道滿是苦澀氣息的灰袍身影站起,避開那些裂痕,踏出殘破的藥劑師工會,朝著遠方的黑暗中邁步。
裂痕還在不斷蔓延。
當玻璃罩子出現裂縫之後,它無法完美無缺愈合,隻會逐漸的,被蔓延得越來越長,越來越深的傷口撕得支離破碎,直到徹底崩壞。
而這道完美隱藏著萬年歲月和真相的玻璃罩子碎裂之時,無數地精透過那些縫隙,看到了真實的第五塔城。
於是,那些原本被抹滅的記憶自靈魂深處開始蘇醒。
沒有想象中的痛苦,也沒有呼喊和對命運質疑的怒號。
有的隻是克製而理性的交談,一如這個種族貫穿於靈魂的睿智和優雅。
“老家夥,看你的樣子,難道也終於想起自己其實是一個死鬼了?”
“行了,安靜點矮冬瓜,大家都死了,怎麼就你的話那麼多?”
“所以我們現在該去哪裡?”
“當然是和萬年前一樣,拿上魔杖,帶上你腦子裡不算高深的知識,去和那些該死的神族人戰鬥,紅色尖塔已經在下召集令了你沒聽到嗎?我們這一次可不能再輸了啊……”
“我感覺好困,我的靈魂力量似乎所剩無幾,這次戰鬥之後或許不會再醒來了,我們終於要結束這漫長的一生了……”
“不一定,如果下次我們還會再醒來呢?”
“那也不錯,我們還有機會再互道一聲早安,午安和晚安。”
“……”
那些殘破的遊魂拿起了魔杖,一步一步,走向了屬於他們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