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極大概率打不死維克多也是他不動手的原因之一。
小胖子嘀咕道:“雖然我懂得不多,但是我以為曾經身為騎士的你,還殘存著那麼一點騎士的良知,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守護和拯救。”
維克多愣了許久,他很想反駁科林斯的話,想說自己和撒斯姆大人選擇的道路並沒有錯。
但是有那麼一瞬間,維克多的眼前閃過了許多畫麵。
剛成為一名真正的獅鷲騎士時,將劍懸在心口高聲宣讀騎士守則時的樣子。
和隊友們一起拚命救下一個遊民村落時的樣子。
第一次親手斬掉魔獸頭顱的樣子……
還有追隨撒斯姆大人之後,一開始的不甘心和雄心壯誌,想要在黑暗中守護大陸的決心。
維克多的身體有片刻的僵硬。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剛成為亡靈騎士時,秉持的信念似乎是活下來,然後繼續守護更多人。
但是身處黑暗的時間如果太過長久,那麼再純白耀眼的雪,也會被黑暗的灰燼附著上陰霾,最後一點一點,直至徹底同化。
正如光明教會不再代表純粹的光明,一開始明明隻是想要換取更多人生機的它,在一代代的更迭中淪為了教會的走狗。
強大如法神撒斯姆,也無法將亡靈法師這個龐然大物變回出現伊始的善意產物,隻能看著它逐漸墜入墮落的深淵。
世間萬物,像是一抹遊離在黑與白間的灰。
維克多沉默,是什麼時候開始,他金色的信念變成了灰色的呢?
科林斯走得很快,他拿著魔杖靈活穿梭在廢墟之中,和那個叫藥檀的小子一道,幫著那些巨龍們戰鬥救人。
維克多眯了眯眼,看了看後方的裂縫,他方才墜落下去的時候,那一邊的畫麵曾在他的眼前快速閃過,那熟悉的廢墟和畫麵,赫然是維克多熟悉的那個時空的第五塔城……
更古怪的是,維克多原本原本藏在體內,像是變回了一張普通羊皮紙的傳送卷軸,也突然恢複了魔力。
那一瞬間,維克多也曾經有過大膽的想法。
如果穿過這道縫隙就可以回到熟悉的世界的話,那麼自己完全可以趁亂逃跑,再想辦法集結亡靈法師分散在大陸各個位置殘部,反殺回天劍宗?
就算不能反殺,憑借著自己強大的實力,還是能夠安然無恙離開這裡的,至於這座明顯遇到大麻煩的第五塔城還有這些無能的地精們,隨他們去吧。
這個念頭生出的瞬間,維克多的腳步停下片刻。
當時下一刻,方才那個小胖子魔法師臉上的痛心疾首,還有他那失望的小眼神,就像噩夢一樣浮現在維克多的眼前。
“我以為曾經身為騎士的你,還殘存著那麼一點騎士的良知,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守護和拯救。”
“……”
維克多最終還是沒有回頭。
科林斯看似輕鬆,但實則一直用餘光瞥著側後方的維克多。
他留下來可不隻是想要幫著巨龍們解決麻煩,還有個目的就是為了和藥檀一起監督維克多,就連剛才那看似正義凜然的一番真情流露,也是為了讓維克多不要輕舉妄動的手段之一罷了。
藥檀在車上就說了,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黎離又受了重傷,如果在這個關鍵點被人從後方捅了刀子,那可麻煩大了。
維克多這老小子在平時可能沒太大威脅,但是這時候要想鬨事,那就麻煩大了。
然而讓科林斯沒有想到的是,維克多這次還真的很老實,一直沉默不語的幫著營救地精們。
而且維克多的表情明顯很壓抑且糾結難耐,時不時還用異常複雜的眼神注視科林斯幾眼,很明顯,方才後者的那番話對他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誰懂啊騎士們,小小的嘴炮傷害怎麼那麼大!
“……”
……
第五塔城東北側。
這裡,是第五塔城最邊緣的區域,再往外走就該離開第五塔城的範圍,進入虛無渺茫的地底荒蕪區域了。
在平時,這部分區域都是被魔法陣隔絕在外的,地底世界的地精和巨龍們能夠看到的往往隻有魔法陣幻化出的一望無際的草原或是林地,他們也不會輕易踏出第五塔城的範圍內。
而如今,沒有了魔法陣的偽裝,這片區域也顯露出它蒼茫的真實景象了。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數十頭龐大的巨龍寂然無聲站立著,像是一座又一座高聳靜默的群山,連綿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巨龍山脈。
而在這些龐大陰影的籠罩之下,上百道渺小如螻蟻的身影分列在巨龍的腳邊,他們看起來並不如何美麗或是英武,甚至算得上是醜陋,大而怪異的頭顱,細瘦得仿佛營養不良的四肢,以及皺巴巴的皮膚,一切讓他們顯得那麼可笑。
然而他們的臉上,卻籠著與外表截然不同的寧靜而堅毅的光芒。
每一個地精都挺直了脊背,高舉著他們的魔杖,帶著赴死的決心,站在巨龍的身邊,守衛著他們共同的家園。
這是第五塔城最強大的戰鬥力量。
在場的所有地精與巨龍們或是被紅色尖塔的命令召喚而來,或是自己蘇醒了真正的記憶,主動前來參與戰鬥。
數十頭成年巨龍,上百個將魔法力量研究到極致的地精,同時站在這裡。
隱約的,這些巨龍們與地精們形成了一道嚴密的包圍圈,在他們中間被包圍著的,赫然是兩道白色的身影!
那標誌性的聖潔光芒與純粹而強大的神力,還有那完美的麵容和軀體,以及永遠無喜無悲的眼神,無一不在彰示著這兩人的身份。
第五塔城內,最後兩個神使。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
站在左邊的那個神使緩緩抬起頭,祂的視線掃過如高牆一般將己方兩人包圍起來的巨龍和地精們,稍稍一頓,而後看向了這巨龍結成的恐怖包圍圈後方。
在後方,一道古怪的漆黑圓形大洞浮現第五塔城的上空,看起來和那些細小的裂痕沒有任何區彆。
“不惜從內部破壞掉靈魂封禁大陣的這部分魔法紋路,使其出現了能夠離開這個地方的通道,然後又將我們神國族人的屍體拋在通道外麵,讓我們誤以為是族人打開了這道口子,引著一直潛藏在第五塔城內部的我們來到這裡……”
靜靜站立在左邊,昔日作為第個降臨在第五塔城內的號神使,祂的聲音淡淡的,帶著冷酷的味道:“看樣子你們這一次是真的下了要和我們徹底了結的決心了,真是相當可敬。”
“有決心是好事。”靜站在右邊的四號神使漠然評價,而後不緊不慢的補上一句:“但是,如果實力不足以與決心相匹配的話,就不是可敬,而是可笑了。”
祂的同伴雖然沒有笑,但是也非常給麵子的象征性的揚了揚唇角,配合著族人鮮少展示的幽默感。
“是啊,通常來說,不顧一切掀開決戰的序幕,都該是擁有了強大無比的底牌,以及能夠一擊必殺的能力之後才能做的事,所以我很好奇,你們為什麼會作出這樣的選擇。”
“但是,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四號神使開口,糾正了族人的說法,更正道:“當原本的計劃出現了變動,即將麵臨失敗結局的時候,也會有人在明明知道選項錯誤的時候,依然作出這樣的選擇。”
頓了頓,祂似乎是思索了一下,而後繼續道:“在某個小世界中,對這種行為似乎有著非常巧妙的形容。”
號神使這一次也同樣給足了族人麵子,帶著沒有溫度的笑容,徐徐開口。
“如果沒記錯的話,似乎叫做——”
頓了頓,祂繼續道:“魚死網破,或是,狗急跳牆。”
“沒有錯,非常巧妙的形容,和現在他們的樣子何其相似。”
“你們寄希望於我們的靈魂力量慢慢削弱,但是現在顯然可見的是,你們的靈魂衰弱的速度,似乎比我們更快啊。”號神使輕描淡寫的揭穿這個事實。
這也是祂們雖然隻有兩個族人,卻也始終保持著冷靜的原因。
因為,雖然祂們已經被包圍了,但是肉眼可見的,遠處的那些巨龍們也好,地精們也罷,身上的氣息都變得衰弱了許多,甚至有一部分地精和巨龍的身體已經逐漸變得半透明了。
那是靈魂力量快要無法維持,即將徹底泯滅的前兆。
靈魂封禁魔法陣的損壞,喚醒的不隻是那些地精和巨龍們的記憶,作為力量更強大的神使,這兩人早在裂縫出現的瞬間就蘇醒了,同時也覺醒了沉睡了萬年的記憶。
至於為什麼不見另外兩個族人的蹤影,兩個神使也在蘇醒的瞬間就有了猜測。
另外兩個族人,應該是已經通過其他的通道先一步離開這座該死的第五塔城了。
甚至還有另一個可能,那就是,這讓第五塔城的靈魂封禁魔法陣破碎的手筆,正出自前兩位神使之手,畢竟祂們之中可是有一位掌握了最強大的靈魂力量的神使!
至於族人的靈魂被眼前這群劣等品們徹底殺死的這個可能……
號神使和四號神使再怎麼幽默,也完全不會想到這一點上。
畢竟,祂們和這些劣等品們也打了上萬年的交道了。
祂們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地精們雖然腦子足夠聰明,但是實力著實欠缺,若是他們擁有能夠將神使殘魂們一擊必殺的手段,又怎麼會選擇耗費萬年工夫慢慢磨死祂們四個呢?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另外兩個族人已經離開了這裡,或是已經尋來了更多的族人,等著營救祂們了!
號和四號神使的臉上沒有半點驚恐慌張,那股雲淡風輕的氣息,比記憶複蘇前還要足。
在說話的間隙,號神使半懸在黑暗的空中,祂注視著下方的那些地精,確切來說,是注視著所有地精乃至巨龍隊伍最前方的那個老者。
他看起來和其他地精似乎沒有任何不同,同樣不起眼的外貌,甚至連袍子都是最樸素無華的灰色,眼神寧靜而又溫和。
但是號神使和四號神使都清楚,這個人,是第五塔城的真正大腦,也是將祂們囿困於此地的真正幕後推手。
兩個神使都想從地精長老的臉上窺得一些東西,然而遺憾的是,那個本該麵臨魚死網破,又亦或是狗急跳牆選擇的地精長老,現在的表情卻平靜安詳得像是他腳下堅硬的巨石,沒有一絲動搖。
地精長老深深注視著上方那兩個神使,逐漸的,眼底出現了些許感慨。
在過往的無數次記憶中,站在這裡開始這場最終決戰的,都是四道神使殘魂。
而故事的最初,作為抵抗者的他們,站在這裡的靈魂數量則是成千上萬,那時候的他們站在這裡,就像是一望無垠的海洋,每個人都堅信他們能夠成為淹死神使的最後一滴水。
那四道神使靈魂的力量一點一點被削弱,而他們,站在這裡的靈魂數量也越來越少。
逐漸的,無邊的海洋變成了湖泊,然後枯竭再枯竭,最後隻剩下眼下這些寥落的身影。
終於,在枯竭之前,他們,等到了這個機會了。
這個,為大陸最偉大的預言畫上完美句點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