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
他身上那股莫名的熟悉氣息。
似乎是察覺到了維克多的目光,格魯忽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看向了維克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格魯突然開口打斷了維克多的思緒,聲音低沉,但是語氣卻並不如何沉重,更像是尋常的敘舊。
“五號大人,不知道這樣稱呼你,你會不會覺得更加熟悉一些?”
維克多的身體猛地一震,他滿臉震驚地看向格魯,臉上是掩蓋不住的錯愕。
他終於察覺到哪裡不對勁了!
這附近到處都是魔獸,所以維克多覺得飛舟上有殘餘的魔獸氣息也不奇怪,但是在格魯道出這個久違了的稱呼後,維克多才意識到,格魯身上那熟悉的氣息,正是和他一樣,被改造過後的亡靈法師身上的獨特氣息!
格魯瘸著腿向前走了兩步,而後動作坦然的將魔法師袍子的一角掀起。
在袍角掀起的瞬間,維克多也看到先前一直隱藏在格魯袍子下的那條瘸腿。
和旁邊那條正常的人腿比起來,這條腿生得扭曲而古怪,上麵還長著鱗甲和尖刺,格魯身上那絲無法抹除的魔獸氣息,正是從上麵散發出來的。
但正因為確定了格魯的身份,維克多才更覺得難以置信。
“你居然是被改造者!”
維克多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格魯,像是在看什麼怪物。
“你居然潛伏進了天劍城,甚至還取得了那群可怕的家夥的信任?!”
“潛伏?”
格魯已經放下了袍角,動作斯文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魔法袍,他重複了一遍維克多的這個用詞,像是在唇齒間咀嚼了一遍,倒是很有風度的沒有發出嘲諷的嗤笑,而是冷靜地搖了搖頭。
“不,我從未潛伏進天劍城。”
“但是你……”維克多的視線還停留在格魯那條獸腿的位置上,這個魔法師分明就是他的同類,沒人比維克多更清楚他們這些人在大陸其他人的眼中是什麼貨色,說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都不過分,天劍城還能讓他們大搖大擺進去?
格魯在維克多懷疑的目光中,非常淡定承認:“我是潛伏進了你們亡靈法師內部,任務完成後當然能夠進天劍城了。”
維克多死死瞪著格魯,咬牙切齒:“你是什麼時候投靠他們的!”
“彆用那種看叛徒的眼神看著我。”格魯把手一攤,坦白講述道:“非要說的話,我從被改造的第一天起,就是臥底了。”
草!
維克多的表情精彩紛呈,像是吃了隻史萊姆似的難受。
格魯繼續道:“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從剛開始就心甘情願為那些家夥做事,從一位被人敬仰的騎士長變成了一隻東躲西藏的蟑螂,從守護民眾的光明騎士變成了殘害無辜者的劊子手,你難道就沒有一點不安和愧疚……”
“我從未殘害無辜者!”維克多聲音嘶啞,憤怒地反駁了格魯的話,“而且這並不是殘害,而是拯救他們,是讓他們擁有能夠和魔獸戰鬥的能……
格魯打斷了他的話:“事實究竟是如何的,難道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維克多突然就沉默下來,把臉瞥到一邊不再言語。
“看樣子你心裡也很清楚你所謂的拯救對於那些無辜淪為試驗體的人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為了文明的延續,總是會有人犧牲的。”維克多艱難開口,像是在說服格魯,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即便犧牲的那個人是我自己,我也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
格魯深深的看了一眼維克多,沙聲道:“天劍城的司空城主曾說過一句話,我很喜歡。”
“什麼?”維克多愣了一下。
“你無權要求所有人像你一樣偉大,更無權替任何人做決定。”格魯一字一句的對維克多說道,“即便是擁有最優秀天賦的孩子,如果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技藝平庸的種植師,隻要他沒有傷害任何人,乾涉任何人的利益,那麼他就有權在田間享受他選擇的生活。”
“……”維克多皺著眉不說話,顯然並不認同格魯的話,但是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理由來反駁。
他隻是冷聲道:“光明教會腐朽不堪,根本就是神使們的走狗,在他們的教義之下,這座大陸遲早要完,大陸必須建立新的秩序才能夠擁有自保的能力!”
“還是司空城主說的一句話。”格魯冷淡的看著維克多,將自己默默記下的那句話複述出來:“小了,你格局小了。”
“……”
“就像我說亡靈法師們全部都是為了尋求強大力量殘害普通人,你卻反駁我說也有像你一樣,是為了為他們尋找生路而不得不走上這條道路的人一樣,你怎麼就剛篤定的得出光明教會全都是神使走狗這樣的結論呢?要知道,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的,而你,連真正的敵人是誰都沒弄清楚,難道格局還不小嗎?”
“……”
維克多再次沉默下來。
格魯也懶得和維克多爭辯這些,很明顯兩人並不是同一路人,光靠著言語也無法說服對方。
他話鋒一轉,說起了這次談話的正題。
“雖然我覺得你現在最大的價值就是趕緊死了還這世界一分清淨——”
“……”
維克多陰冷地盯著格魯,若不是現在落到了天劍城這群人的手裡,自己身上還有藥檀投喂的毒藥,他現在絕對會一把捏爆眼前這個叛徒的腦袋!
格魯毫不畏懼,繼續淡定說道:“但是既然黎離大人沒有馬上殺了你,就說明你應該和那些真正凶殘自私的亡靈法師不同,或許你還有那麼一丁點活著的價值和意義。”
“……”
事實也是如此。
維克多在亡靈法師中,是非常微妙而複雜的一個存在。
和或是為了讓自身變得更強,或是單純為了征服這個世界,享受至高權柄帶來的快樂的大部分亡靈法師高層不同,維克多或許是他們之中唯一一個真正想要用改造人類這種手段,來拯救這個世界的人。
他的信念,甚至比這個組織的創始者撒斯姆還要純粹。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意誌也曾產生了無數次的變化。
從最開始想要保護所有弱者開始,變成了想要犧牲掉一部分人守護更多的人……但是自始至終,他想要做的其實都是守護。
或許這和他最初的身份有關——代表著守護的騎士。
但偏偏,為了達成守護的目的,他手上不知不覺已經沾染上了許多無辜者的性命。
或許那些用來做試驗的人並不是他抓來的,或許那些改造的試驗也不是他操刀的。
但是他明明擁有反駁的權力,卻保持了沉默,而這種時候,沉默也是一種同謀。
維克多撇過頭錯開格魯的視線,表情一如起初的冷漠和不屑,但是他的肩膀卻不受控製的繃得極緊。
“你如果隻是想來奚落我這個俘虜,那大可不必。”
“那倒不是。”格魯否認了這個說法,看向維克多的眼神逐漸變得熾熱起來。
“我來找你當然是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比如?”
“比如我很好奇,餘下的那些人到底在哪裡。”格魯指了指自己的那條獸腿,意味明顯。
亡靈法師們的隊伍非常龐大,遍布大陸的每個角落,絕不止魔獸山脈地下城的那些人。
但是自從亡靈法師中的領頭者陸續死亡後,原本在大陸上為非作歹的亡靈法師們徹底銷聲匿跡了,多年逃命的經驗讓他們在想要隱藏自己的時候如魚得水,根本沒人能找到他們——
除了掌握了亡靈法師內部聯絡方式的最後一個領袖,維克多。
事實也正如格魯猜想的那樣,維克多還真能聯絡上其他亡靈法師,這也是他為什麼如此自信能創立黑暗教會和光明教會對抗,他可從來不是光杆司令。
維克多嗤笑了一聲:“你難道想要我帶著其他人,像你一樣向天劍城投誠,成為他們的走狗為他們做事?”
格魯一本正經地解釋起來:“首先,我自始至終都未曾真正效力於你們,所以我加入天劍城這不叫投誠,而該稱作回到了組織;其次,天劍城從來都需要什麼走狗,我們需要的是合作夥伴,天劍城的所有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而非誰的附庸。”
維克多麵無表情:“可笑至極,我們這些人在外麵那些人的眼中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你以為我不清楚?我們根本就不需要,也不可能會擁有夥伴。”
“那我又是怎麼回事呢?”格魯微笑著看向維克多,用魔杖抵了抵自己的心口:“還是說,你覺得黎離大人他們會為了欺騙毫無威脅的你,特意陪我演這出戲?”
維克多:“……”
又來了,這種完全不想承認,但是又找不出反駁的理由的話。
“而且你覺得你有得選嗎?維克多。”格魯誠懇詢問:“如果願意和天劍城合作,你們多少還能在死之前發揮一下自己的價值,但你如果還想著集合那群老鼠稱霸世界什麼的,那你接下來回到天劍城,大概率會被送到中心醫院了。”
維克多現在一聽到回天劍城就覺得太陽穴突突的疼,他警惕道:“中心醫院又是什麼地方?”
“是我的地盤。”格魯動作優雅地舉了舉魔杖,很淡定道:“我在你們亡靈法師那裡學習了不少解剖的手段,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成為合作夥伴,那我隻好將你作為我的實驗對象,將你的身體與靈魂一起剖開,失敗了也無所謂,正好少了你這個禍害,成功了就更好了,我們自然有手段和方式根據你記憶中的方式尋找到其他老鼠。”
維克多的臉色驟然大變,目光狠厲盯住格魯,冷聲質問:“你口口聲聲將我們稱作老鼠,說我們殘害無辜者,你聽聽自己說的話又好到哪兒去呢?”
“你要不聽聽自己在說什麼,無辜者……你真的覺得自己算是無辜者嗎?”格魯皺眉看著維克多,眼底是發自內心的嫌棄。“而且我隻是用你們對待其他人的方式對待你,你怎麼就不滿了呢?”
“……”維克多再一次沉默了,這一次的沉默時間很長,格魯也不催促,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的袍子,等著維克多開口。
“看起來是給我選擇的機會了,但其實給我的選項就是當牛做馬被白嫖得不到半點好處,但是不選你們想要的答案就是死,你們天劍城的人全部都喜歡整這個死出是吧。”維克多越說越覺得胸悶氣短,回想起和天劍城這些人“交易合作”的經曆,他都覺得渾身發冷。
和黎離合作,被迫跟著去了第五塔城這個鬼地方。
報酬,一塊魔法石!甚至都他娘的不是極品魔法石!
和小白龍合作……勉強稱之為合作。
報酬是能夠短暫獲得龍騎士體驗卡,代價是損失了自己藏匿在魔獸山脈的所有寶藏,甚至還倒欠了一座礦!
現在呢?
格魯也來談合作,這一談,這家夥要的可更多了。
他要整個亡靈法師殘部!
而維克多當然也可以不選擇和天劍城的這些家夥合作,那麼結果是什麼呢?
被黎離一劍抹脖子,被小白龍丟到全是魔獸的無儘之海裡,被格魯當做試驗體解剖……
反正就是換著花樣等死唄。
你們天劍城說自己有素質,那史萊姆都能開口大談自由民主,說自己是聖人了!
格魯也不多說什麼,就禮貌的等著維克多發泄完怨氣,然後不冷不熱的問一句:“所以你是同意了我說的合作計劃對吧?”
維克多冰冷的回答從牙縫中擠出:“我有拒絕的餘地嗎?”
“那很好。”
格魯竟然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張厚實的羊皮紙,不緊不慢道:“我們天劍城的人並不是很相信所謂向神明起誓之類的話,畢竟現在的人臉皮都厚,誓言的約束力不如簡單明了的契約。”
維克多目瞪口呆的看著那些密密麻麻,每個字符縫隙中都透露著“奴隸”二字的所謂合作契約,裡麵包括但不限於——
“乙方必須無條件無隱瞞向天劍城彙報自己及其餘亡靈法師的所有行程動向,且在收到指令時完全配合天劍城的任務行動。”
“乙方不得擅自行動,不得……”
“乙方在行動中獲取的所有資源必須全部上交……”
“乙方必須……”
在接連上百條乙方的義務後,空了一行。
“乙方權利:無”
再空一行。
“甲方義務:無”
“甲方:天劍城法務部乙方:維克多”
不是?
乙方權利,無?
甲方義務,無?
維克多背後的寒氣已經蔓延到心口了,他眼神複雜地看著格魯:“你們知道嗎?養豬玀獸都不至於這樣苛刻的。”
“那你也可以選擇拒絕。”格魯很客氣的回答了維克多,把選擇權又丟回給他,將外交官
“……”
維克多沉默著,在即將簽下名字的時候,還是沒忍住抬起頭問:“你到底什麼時候準備好這張契約的?”
格魯笑了笑,這次倒是很好心的沒有再吊著維克多胃口了,而是如實告知了他答案。
“從你離開天劍城,嗯,確切說是從你離開天劍宗主峰的時候,司空城主就和我一起擬好這張契約了,非要深究它剛開始出現的時間點,那恐怕是在你踏入天劍城的那一刻起,這張契約的第一條就已經寫下來了吧。”
“所以……”維克多的心中浮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他神色複雜的看著格魯:“所以你們從看到我的第一眼,就開始算計現在了?”
“不,我們從來不算計。”
格魯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很認真解釋道。
“司空城主說,我們這叫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