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後,慕如歸醉態更深,沒了知覺一般倚靠在祝卿若的肩膀上。
文老太爺見此,揮手叫來景和,“景和,把國師扶回去。”
景和應下,將慕如歸從祝卿若肩膀上挪過來,又問:“送去客房嗎?”
文老太爺擺手道:“去什麼客房,送去卿若房間。”
這話讓景和為之一愣,不待他開口再問,就聽見旁邊那位國師的族弟道:“就讓國師與我一起住吧,方便些,他醉得不輕,還是不要打擾嫂嫂了。”
文老太爺一聽,覺得有點道理,國師醉成這樣,那卿若不是要一整晚都照顧他?累著了怎麼辦?
於是他打算應下衛燃的話,“那好...”
“沒關係,就讓國師與我住吧。”
祝卿若突然開口,打斷了文老太爺即將說出來的話。
衛燃一雙眼徑直望向祝卿若,眼底充斥著驚異,仿佛在說:你搞什麼?
祝卿若沒有理會他,露出些羞澀,還是堅持道:“我與國師是夫妻,就讓他與我住吧。”
文老太爺哪會拒絕她的要求?他巴不得早點抱上重外孫。
於是他道:“好好好,景和啊,快把國師扶到卿若的院子去。”
景和沉默片刻,還是扶起了慕如歸,帶著人緩緩離開了。
而文老太爺還在叮囑著祝卿若,“卿若啊,你得早些給外祖父生個重外孫子來玩...來抱抱啊,你不知道,我每天做夢都想抱小重孫,你要努力實現我的夢啊。”
祝卿若笑道:“隻要重外孫,不要重外孫女嗎?”
文老太爺急切道:“都好!都好!隻要是卿若生的,男孩女孩都好。”
祝卿若輕笑道:“那外祖父再等等。”
文老太爺一聽,這是有戲啊!
他喜得整張臉都紅了,“好!那我就等著抱小重孫子重孫女了!”
文家大舅舅見他越說越激動,生怕他再說出些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半拖半扶將人帶走了。
席上人走的差不多了,文景寧竄出來,“表姐回院子嗎?我們同路,一起走吧!”
祝卿若溫聲道:“好。”
文府很大,她們的院子在同一個方向,但都離宴廳有些距離。
曉曉和歲歲在院子裡沒跟來,景寧也沒帶丫鬟,二人肩並肩走在石子小道上。
景寧年紀小,性子活潑,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一會兒說起白天的事,一會兒說起上京,一會兒說到文家,話題天南地北,什麼都有。
祝卿若始終含笑聽著她的話,時不時回應一句,半點沒有不耐煩。
見景寧一點不覺疲憊,她打趣道:“白日還覺得我罰她們半年不說話太輕了,如今你可還覺得輕?”
景寧停下絮叨,想象了一下自己半年不說話的樣子。
接著重重擺頭,“不輕不輕!半年不說話是會憋死人的!”
祝卿若用指背點了點她的額頭,“知道就好,以後若是碰到高夫人高小姐,莫要上去嘲笑,這一次的教訓,已經足夠了。”
景寧乖巧點頭,“好。”
祝卿若對她笑了笑,沒有解釋太多。
景寧心思單純,當然想不到這件事背後還有什麼。
雖說今天她隻罰了她們不許說話,沒有連坐她們的丈夫父親。但這件事在國師麵前掛了臉,就算在慕如歸眼裡,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可許州牧不會這麼以為。
許州牧會揣度慕如歸的心意,慕如歸不說,他也不會再重用這些夫人們的丈夫。被連累的大人們或許需要比常人還要努力數倍,才能再次獲取許州牧的信任,也有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往上升。
而連累了他們的夫人小姐們,在府裡的日子恐怕沒有之前好過。
祝卿若隱蔽地歎了口氣,因果循環,這是她們自己種下的因結成的苦果,她能救她們一時,卻救不了她們一輩子。
等什麼時候她們的未來不必懸掛於男人身上,她們才能得以解脫。
祝卿若眼底閃著微光,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理念。
景寧正走著,遠遠地便看見了往回走的景和,她揚聲道:“哥!”
祝卿若抬頭望去,正好與聞聲看過來的景和對上了視線,她朝他點頭笑了笑。
景和看到她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雙手交疊,俯首對她行了一個禮,之後便轉向了另外一條小道,沒有上前與她交談。
景寧看不懂景和這什麼意思,怎麼連話也不說一句?
祝卿若倒是覺得景和變了許多,“之前景和來上京,我還覺得他的性子過於歡脫,五年過去,他長大了,人穩重不少,倒是有長孫的味道了。”
景寧一直盯著景和的背影,聽到這話回應道:“有嗎?我怎麼覺得他一直這樣?”
祝卿若點頭,“有啊,從前他可是爬樹掏鳥窩的一把好手呢。”
景寧驚道:“我哥還有這種時候呢?”
祝卿若笑道:“是啊,也許是現在長大了,身上擔著文家的擔子,這才收斂了性子。”
景寧回想著景和的嚴肅臉,不敢相信他歡脫起來是什麼樣子的。
二人到了一處院子,景寧停下腳步,“我到啦,表姐回去了早些休息!”
祝卿若道:“你也是。”
景寧點點頭,抬腳進了自己的小院。
祝卿若在原地站了會,直到裡麵燃起燭火,才繼續沿著小道走回去。
今夜的月光正好,清晰地打在路麵上,祝卿若穩穩地走著,沒有任何停留。
很快就看見了大舅母給她安排的院子,院子不大,但清幽安靜,與正廳隔得有些遠,很少有人經過。
在轉過一個彎時,忽然從後麵伸出一隻手,拉住了祝卿若。
祝卿若順著手臂的線條向上看去,正好望進一雙隱隱有怒火的眼眸中,眼睛的主人麵容俊秀,在這皎皎月光下,更顯絕色。
祝卿若皺起眉,“陛下這是做什麼?”
衛燃扯了扯唇角,“我還當你不打算識破我的身份了。”
祝卿若撥開衛燃的手,“陛下隱藏身份而來,若我自顧自識破,豈不是白費了您的精力?”
衛燃沒有製止她的動作,順從地放下了手,“說的也是,那就繼續裝下去,就隻當我是慕如歸的族弟,而你,是我的嫂嫂。”
嫂嫂二字從他嘴裡說出來,祝卿若總覺得古怪。
不待祝卿若拒絕,衛燃嗤笑道:“怎麼?覺得這樣的身份奇怪?那你為何又要貼近慕如歸?為何要繼續做我這個族弟的嫂嫂?”
祝卿若冷眼看他,“你這話說的真奇怪,我本就是慕如歸的妻子,何來貼近一說?又何來繼續做你嫂嫂一說?”
衛燃道:“白天在壽宴上,你明明對慕如歸抬手便能解決你苦惱的問題感到傷心、氣憤,怎麼到了晚上,他醉酒胡說幾句,你就忘記了傷心?還要繼續與他當這個夫妻呢?”
祝卿若正身麵對他,“你說得對,在壽宴上,我確實對此事感到不滿,也有氣憤不解,你說的那些話全都戳中了我心底的想法。”
衛燃見她承認,順心不少,“對啊,你生氣了,不開心了,為什麼還要跟慕如歸和好?”
祝卿若平靜道:“我生氣,跟慕如歸有什麼關係?”
衛燃愣住,“你...不是覺得在這裡男女階級壓得你喘不過氣,你做不到的事,他卻輕鬆就能做到,你無法控製流言,他隻是露了個麵就讓人不敢再說,你說千百句也抵不上他一句嗎?”
祝卿若道:“你說的這些都是時代階級下的產物,是這個時代造就了男女不平等的局麵,也是這個時代讓我無論如何也越不過慕如歸。可這些規則條律又不是慕如歸創造的,他隻是受益人其中之一,是規則錯了,慕如歸沒錯。”
她與他麵對而立,月亮就在兩人的頭頂,他們都能看見對方臉上所有的神情。
衛燃能看見她清澈的眸子,她沒有躲閃他的視線,“慕如歸來淮陽,來參加外祖父的壽宴,在眾人的風言風語中挽救了我的名聲,讓我不用再被嘲諷輕視。就算他的身份、權力讓我感到不適,可這種不適不是他帶來的,他沒有錯,不僅沒錯,我還應該多謝他。”
“今日的壽宴,做錯事的人已經受了懲罰,我可以懲罰惡語中傷我的人,也能原諒她們。但我不能對一個幫了我、替我解圍的人表露我的不滿,我不滿的是規則,不是他。”
衛燃看得出來,她說的是實話,她真的隻是對這個時代感到不平,沒有遷怒任何一個被這個時代圈禁豢養的人,哪怕是受益者,她也沒有一絲怨恨...
她隻是不喜歡這套規則。
僅此而已。
衛燃腦中隻剩她的聲音,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連來意都忘了。
祝卿若動了動眉毛,微揚起唇,“至於你剛剛說的,我要跟慕如歸和好這事,我們本就是夫妻,本來就好,不必和好。”
說完,她便抽身而去,很快就進了院子裡。
衛燃站了一會兒,忽地想起來自己是來乾嘛的。
他是來挑撥離間的,他要讓祝卿若對慕如歸失望,讓兩個人沒辦法在一起!
怎麼現在感覺,他像是做了助攻?
他回過神來,被祝卿若走前那句挑釁的話氣笑了,這是在回敬他那封綠茶味兒的信嗎?
衛燃在月光下站了許久,直到小院裡再沒有聲響,才轉身離開了這裡。
房間裡,祝卿若掃了一眼床上的慕如歸,沒有管他,視線定在旁邊的軟榻上。
她拿了一床被子躺了上去。
慕如歸睡覺很乖,一點聲音都沒有,臥房內很安靜,隻有兩道淺淺的呼吸聲。
剛剛跟衛燃說的不是假話,她確實不會因為氣憤而埋怨慕如歸,慕如歸沒做錯,她不能把對規則的不滿加注在一個利用規則幫了她的人。
因為今天,她也是規則的受益者。
祝卿若躺在榻上,腦中回想著今日慕如歸半醉時的話。
他來淮陽,是為了給景州百姓做祭祀禮,順道來了淮陽,而他來,還想將她帶走。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想帶走她,但她現在不能走。
無論是被帶去景州,還是回上京,如今她勢力不夠,回上京行動受限,處處掣肘。
她還答應了夫子一個月就回去。
她不能食言。
在外祖父和舅舅舅母們眼裡,她與國師感情不錯,所以她不能主動拒絕慕如歸要帶走她的決定,這會讓文家的長輩擔心。
而且她不知道慕如歸是臨時起興還是真的想帶她走,就算她拒絕了這次,說不定還會有下次,下下次,她不可能次次都拒絕。
所以她要想辦法,不讓慕如歸帶走她。
她知道今天壽宴上衛燃藏在話裡的挑撥,他跟著慕如歸來淮陽,就是為了破壞她跟慕如歸的相處,爭取更多機會攻略慕如歸。
所以她今天順勢拉進了與慕如歸的距離,她和慕如歸關係越好,衛燃就越不滿,等他忍不住的時候,就會出手破壞他們的關係。
她要等那個時機,趁機斷絕慕如歸想要帶她回京的念頭。
房內依然寂靜,祝卿若合上眼,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