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歸一個錯眼,便發覺一雙笑眼始終盯著他,眉眼彎彎,眸光溫柔如水。她安靜地讓他擦拭頭發,發絲淩亂地貼在她臉頰處,令她少了幾分距離感,多了些可愛乖巧。
慕如歸手指一頓,若無其事地繼續擦拭,隻是微不可查地往後挪了一些。
在他以為二人不會有什麼交談時,被他用白巾帕包住頭發的人溫聲開口道:“回京以後,國師有何打算?”
慕如歸感受到她的氣息打在他手腕處,燙得他一顫,他穩住手腕回道:“祭祀、教習、理朝事。”
祝卿若想搖頭,又怕打擾他,於是緩緩道:“這些是國事,理當如此。我問的...是你我之間的事。”
慕如歸下意識低頭看向她,撞進一雙好看的圓眼中,他在裡麵看見了稍顯失神的自己。
他的喉頭動了動,聲音有些乾澀“你我之間...何事?”
祝卿若不錯眼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在文家的這些日子幸得國師眷顧,願與我做一場戲令我外祖安心。”
慕如歸頷首道:“我既為文家孫婿,應當如此。”
祝卿若略吸一口氣,仿佛在鼓勵自己,隨即開口道:“國師聰慧,定然知我心意,我於年少時便傾慕國師,數年不曾改變心之所向,我本以為此後經年都無法得到我所求,可這些日子國師的親近令我再度升起期盼。”
在慕如歸驚愕的眼神下,她定定地看著他:“我愛慕你,你可願與我...假戲真做,當一對真正的夫妻?”
麵對這樣直白的示愛,慕如歸震驚地向後退去,巾帕從他手中滑落,吸入水漬的巾帕打在地上,帶出一道輕響。
祝卿若不解地看著他,卻沒有出聲打擾,安靜地等著他的答案。
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慕如歸腦中劃過許多畫麵,五歲與她在祝府初相見、十一歲她在上京城郊送他出行遊曆、十六歲她穿紅衣嫁給他、國師府門口一日不落的燈籠、桂花樹下一雙朦朧淚眼、病榻上她一句堅定的‘百姓更重要’...
還有現在,她難掩忐忑卻鼓起勇氣,向他表達自己的愛意...
麵對那雙眼睛,慕如歸幾乎要答應了。
千鈞一發之際,慕如歸想起自己十年的向道之心,想到先皇臨終托孤,以天下社稷為由將陛下托付給他...
慕如歸驚覺,自己竟動了念。
慕如歸握緊拳頭,視線從祝卿若的臉上移開,冷冷道:“此生我都不會愛人。”
祝卿若苦笑道:“這話國師說了千八百遍了。”
慕如歸無情道:“既然知曉,就不該飛蛾撲火。”
祝卿若臉上是掩不去的失望,“既如此,我便不隨國師回京了...”
慕如歸橫在身後的手指動了動,不解道:“這跟回京有什麼關係?”
祝卿若自嘲道:“本以為國師會愛....”她咽下了後半句話,接著道:“我不願回去當名不副實的國師夫人,國師自行回京就是。”
慕如歸聽出了她那句沒說完的話,也沉默下來。
二人安靜許久,慕如歸才道:“國師夫人的名號與權力永遠都會是你的,不會名不副實。”
祝卿若輕笑著,帶著抹不去的苦澀,“我以為的國師夫人,是國師的妻子,而非某個大人的夫人。”
她抬眸望向啞口無言的慕如歸,“國師離去定會引得旁人注意,未免外祖擔心,還望國師莫要告知原委。就說...就說我不慎落水感染風寒,國師急於趕往景州為百姓祭祀,這才先行離去。”
慕如歸見她如此傷心,還要打起精神為了文家人考慮,害怕他們因為自己而再次受到彆人的嘲諷輕視。
慕如歸沒有理由不答應,“好。”
祝卿若笑了一下,“陛下不通水性,此次受了大罪,國師還是去看看他吧。”
說完,她彎腰拾起掉落的長巾帕,轉身出了臥房。
慕如歸站在日漸熟悉的房間裡,晨光已經出現,他們仿佛還是前幾日一樣,剛剛起身,一人出門,一人等在房中...
慕如歸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他從夢中驚醒,快步走了出去,迅速離開了這方小院,離去的背影頗有些狼狽。
祝卿若就站在牆壁後目送慕如歸遠去,對付慕如歸的招數不用多高明,隻要主動對他表明自己的心跡,他就會瞬間遠離,恨不得將銀河搬到身前。
但這樣一個對感情有著無限抗拒抵觸的人卻擁有極強的責任感,在他眼裡,隻要不與他談感情,誤了他的道心,其餘的什麼都能做到。
她也是重生後才發現的,從前隻想讓他愛上自己,沒有想過對他而言愛情就是毒藥,他對她這個國師夫人是避之不及。
如今褪去愛意,她發現慕如歸對她還算不錯,他把她當做親人而非愛人,隻是他不善言辭,從未向她表達過這個意思。
她目前還需要國師夫人這個身份,所以不能與他撕破臉皮,隻能通過這樣的手段將他推開。
有一樣東西,她要用國師夫人的身份去換。
祝卿若想到這幾天與慕如歸如此親近,白白被衛燃設計一場,結果什麼都沒換到,還得她自己來。
要是早知道衛燃這麼不靠譜,她一早就用這一招了,還平白跟慕如歸假意親近這麼久,每天都要想無數招數激衛燃出手。
這個法子雖然好,但不宜多用,一則難免慕如歸厭倦直接與她劃清界限,讓她失了國師夫人的身份,得不到她想要的那個東西。二則她接受不了自己仍然對慕如歸如此情深繾綣,就算是假意,也無比難受。
她能忍受這幾天跟慕如歸做戲,是因為雙方都知道這是假的,那這就是假的,不需要在意。可剛才她的假意慕如歸卻以為是真的,以她的假意去騙取彆人真心,她不喜歡這樣。
可縱然不喜歡,她為了達到目的還是做了,這讓祝卿若心中出現幾分負罪感。
她想要堂堂正正的打敗他們,不想用些鬼魅伎倆,也不想隻靠旁人的憐惜獲得她想要的。她曾對夫子說過,一時的憐惜或許能得到不小的利益,但憐惜隻能短暫達到目的,卻沒辦法讓她登上那個位子。
但以她如今的實力,不足以對抗他們,她再如何不甘,在獲得足夠的權柄之前,她也隻能如此。
祝卿若垂下眸子,掩蓋住眼底的冷色。
幸好,此行雖然麻煩不少,但總算是達到了她的目的。
祝卿若不再糾結,轉身進了臥房,她要好好想想該如何與外祖合作鹽礦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