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沒有確鑿證據, 但顧平安跟黎旭分析得頭頭是道,這種情況下,就算田所長也沒法再阻攔。
4.7案昨天結案, 今天就又重啟,田所長都自嘲道:“市局刑偵隊的效率就是高啊,聽說小顧之前也在市局?”
顧平安不好解釋, 隻尷尬笑笑,“田所長,我在長安鎮派出所,案發那天是劉所帶我來支援的,因為發現了線索,一直沒回去。”
田所長也沒多問, 他乾脆把指揮權交給了黎旭, 黎旭安排人調查老趙的人際關係和之前的行蹤,又找人再次去詢問另一位人證。
他帶著顧平安和鄒卓去了審訊室, 小郭在外邊正翻看記錄本,見黎旭來了, 就遞過來:“黎隊, 老趙不承認做過假證,也不承認是他蓄意製造毒氣。董忠傑一會兒哭一會兒發呆,還說反正他也不想獨活, 讓咱們行行好, 送他去吃槍子。”
鄒卓也審過董忠傑, 他皺眉道:“他就是個無賴,仗著家裡的慘案,仗著自殺過兩次,裝得可憐兮兮, 不管問他什麼,他都裝傻,反正他是受害者,是一心想尋死的人!”
黎旭指指兩間審訊室,問顧平安,“你想先審哪個?”
小郭愣住,黎隊怎麼回事?這麼大案子為什麼要問顧平安?難不成是喜歡她?
可這也不對啊,黎隊就算喜歡誰,也不會拿工作當兒戲啊。
鄒卓倒是十分理解,這案子能這麼快有眉目,是因為顧平安看似荒謬的推斷,也是因為她的機警,要不然呂小慧一死,還真就死無對證了。
在這宗案子上,黎隊重視顧平安的意見,很正常。
黎旭也打算先審董忠傑,於是跟顧平安一起進了左邊的審訊室。
董忠傑正趴在桌上,他眉頭緊皺,身上穿著一件舊秋衣?
這件衣服又臟又沒形,反正看著不像外穿的,而且衣服領口不小,他脖子上的勒痕被他像戰利品一樣展示著。
董忠傑沒見過顧平安,他掃了眼兩人,跟黎旭說:“你們到底想怎樣?我讓你們送我一程,你們又不肯。我都說了,等我給家人辦完葬禮就跟著他們一起走,真不勞你們費心給我編織罪名。”
黎旭給顧平安拉開椅子,自己也坐下來,才問:“我們給你編織什麼罪行了?”
顧平安馬上點頭,有模有樣地翻著從小郭手裡拿來的文件夾:“老趙能說實話,小慧也沒死,還有夏妮那一筆,這都是實打實的證據,怎麼能說我們編織呢?”
董忠傑聽見小慧沒死時眼中閃過一絲狠色,聽見夏妮的名字,他愣了下,然後猛地垂下頭。
顯然時間太久,他早忘了夏妮,這時發現警察連夏妮都找到了,不免慌亂起來,隻能垂頭掩飾。
黎旭聽到夏妮的名字,馬上在記憶裡把她找了出來,原來老夏的妹妹就是顧平安說的那位受害者?
而且他還發現顧平安並沒有撒謊,她沒說老趙已經招了,也沒說小慧指正了董忠傑,更沒說夏妮被他侵犯過,可就是這三個人的名字排在一起,已經足以讓董忠傑驚慌。
董忠傑心理素質確實不錯,短暫的慌張後,他抬起頭來:“老趙是個老實人,他肯定會說實話啊。警察同誌,你說的小慧是呂小慧嗎?她是我女兒的同學,兩人關係很好,算是我們呂家的半個乾女兒,唉,珊珊出了這樣的事,她也跟我一樣受了刺激要尋死嗎?”
顧平安冷笑:“你反應還真快啊,那你說說夏妮又是怎麼回事?”
“夏妮?我沒聽過這個名字,什麼夏妮那一筆?是我女兒借了這女孩的筆嗎?夏妮也是我家珊珊的同學?”
黎旭攤開筆錄紙,指指牆上的字又指了指顧平安已經合上的文件夾:“董忠傑,我們能再次把你傳喚到派出所來,肯定是掌握了一定證據,彆再裝瘋賣傻,老實交代!”
董忠傑似哭似泣地哀嚎一聲:“警察同誌,你們到底要我交代什麼?那混蛋不是已經被你們擊斃了嗎?上次那位小同誌還跟我說結案了,讓我節哀順變,還鼓勵我要堅強,現在又把我帶來問東問西,還問我去找老趙乾什麼?我心煩找他一起喝酒啊,還能乾什麼?”
他越說越氣:“你們不會以為是我失心瘋把我爸我媽我老婆孩子全殺了吧!我就算真得了神經病,也隻會傷害我自己,我怎麼可能害我的親人啊!你們真的太離譜了!”
顧平安冷笑:“你又是上吊又是吞異物,搞得大家都以為你要自殺,可你先裝嗓子受傷不說話,一天內又迅速複原,光速出院不說,還在醫院門口看人家的熱鬨。”
她這話一出,董忠傑剛組織好的控訴話語瞬間失效,他心裡更加緊張,原來警察一直盯著他!
“我當時心灰意冷,隻想著死,自然不想說話,而且我也好像真的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一張口就結結巴巴……醫生跟我說是心理因素。”
他說著歎口氣:“至於看熱鬨,我隻是路過瞧了一眼,就想起我爸媽了。其實我還有個弟弟,小時候去塘子裡耍水淹死了,要是他還在,要是我爸媽還在,我們家肯定也會像那家人吵吵嚷嚷,爭來爭去的吧,雖然煩但起碼親人都在啊。”
董忠傑抹了把淚:“警察同誌,我跟你們說實話,我看到那家人在鬨,突然覺得我好像是天煞孤星,於是就更不想活了。這人吧,一旦想開,也就不再愁眉苦臉,反正我很快就能見到家裡人,可能我這種釋然的樣子,看在你們眼裡就是家人死了還優哉遊哉吧。我也不辯解,你們幫我報了仇,都是我的恩人,我這條命反正是不想要了,隨你們處置。”
顧平安見過不少死鴨子嘴硬的嫌疑人,有些見了棺材也不掉淚,心裡永遠存著一絲僥幸心理,所以她對董忠傑的眼淚免疫,甚至覺得他這樣強調他自己悠哉,是此地無銀。
“原來你還知道你自己很悠哉啊?其實你在病房裡多躺些日子,哪怕不裝病,隻說自己心灰意冷,懶得回家懶得動,我都不會懷疑你。可你急著出院,急著去找老趙,是怕呂小慧把你的醜事說出去,所以急著滅口嗎?”
“我有什麼醜事?”董忠傑梗著脖子,看起來十分憤怒,“你不要拉扯小孩,小慧是珊珊的好朋友,我跟她能有什麼醜事。”
“就是你跟夏妮那種醜事啊!當然了夏妮是無辜的,醜的隻有你自己。”顧平安悠悠道,“我昨天剛見過她,你猜她跟我說了什麼?”
董忠傑僵硬地搖頭:“我說了我不認識她,沒什麼醜事,你彆嚇唬我,我從來沒做過壞事,更沒亂搞過男女關係!”
顧平安輕蔑地笑了一聲,“從沒搞過?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董忠傑轉頭看黎旭,似乎覺得他更好說話:“黎隊,我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也不認識什麼夏妮,我都說了你們要關要罰要判我死刑都沒問題。但是請你們不要拿我家的血案來刺激我行不行?我心都死了,不想活了,你們還要這樣折磨我,到底想乾什麼?”
黎旭卻道:“既然你已經生無可戀,為什麼還要在意彆人對你的態度,好好回答我們的問題,把該解釋清楚地解釋一下,清清白白地也對得起你死去的親人,你說對不對?”
董忠傑苦笑:“可我沒法回答你們的問題,因為我真不認識夏妮!”
顧平安道:“也對,夏妮已經長大了,可能她現在站在你麵前,你也認不出來。可她永遠也忘不了你,恐怕你化成灰她都能認出來!董忠傑,你確定要跟她對峙嗎?”
董忠傑喉頭滾動,聲音卻冷冷的:“我都不認識她,對峙什麼?她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倆認識?憑什麼她說什麼你們都信,我說不認識你們就不肯信?”
黎旭說:“我們沒有不信你,但你得拿出點能讓我們信服的證據來。你是不敢跟夏妮見麵嗎?”
董忠傑冷哼:“不是不敢,是沒必要,見了夏妮,你們會不會又要讓我見春妮見冬妮,有完沒完?我一心尋死,彆廢話了。”
顧平安也冷笑起來:“拜托你彆再把尋死掛在嘴邊,我就算把槍給你,順便幫你打開保險,恐怕你都沒勇氣把槍口對準自己的頭!董忠傑,你有恃無恐是因為你知道過去很多年了,夏妮沒有任何證據,但你還是不敢見她,因為你怕她當場指證你。你更怕她一站出來,還會有其他小女孩勇敢起來,說出你的罪行。”
董忠傑臉上肌肉都不自覺地抽動起來,他拍著桌子,瞪著黎旭:“她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黎隊,你管不管?你們是不是破不了案子,非我把屎盤子往我頭上扣?我到底有什麼罪行?”
黎旭道:“我同事在正常工作,我沒發現有任何問題。至於你有沒有罪行,自會有法官判斷,我們隻負責搜集證據。董忠傑,跟夏妮對峙這事先放一放,呂小慧沒死,這你知道吧,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董忠傑不耐煩地說:“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呂小慧是珊珊的同學。那孩子真的很懂事,她爸媽很忙,人家自己會做飯會照顧弟妹,還經常跟珊珊一起寫作業,因為她的幫扶,珊珊才能考年級第一!為了感謝這孩子,我跟我老婆也經常給小慧買些吃的,讓她帶回去給弟弟妹妹吃,這有什麼問題?我跟我老婆是真的把她當半個女兒一樣,我老婆還讓珊珊跟她學著點,懂事一點。”
顧平安比他更不耐煩:“行了,這一段,珊珊的同學已經都跟我們說過了,你去學校參加家長會時,不是還誇過呂小慧嗎?據說用詞很正式很肉麻。董忠傑,我們都知道你很喜歡小慧,我現在要問的是,這種喜歡是單純長輩對晚輩的喜歡嗎?”
董忠傑下意識地扯扯衣領,他這件衣服並不勒,但他似乎又感覺到了假裝上吊時,被勒頸,呼吸困難的那種窒息感。
原來他們連呂小慧的老師同學都問過了,呂小慧還沒死,那死丫頭麵對這兩個人精一樣的警察,能保守住秘密嗎?
董忠傑被他們這種真真假假的言語攻勢搞得腦子一片混亂,可他知道什麼都不能承認。
他剛張嘴想說什麼,顧平安卻拍拍手裡的文件夾,衝他擺手道:“彆急,先想好了再說,彆總在這兒睜眼說瞎話。”
黎旭也歎口氣:“呂小慧真得很懂事,她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說自己的事,我猜她怕彆人不理解甚至唾棄她,怕給家長添麻煩。”
顧平安說:“是啊,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她家大人也不關心她。現在董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又差點死了,董忠傑,你認為她還會沉默下去?”
董忠傑愣住:“你不是說她沒死嗎?怎麼又差點死了?”
“怎麼?不是你派的人嗎,難不成你已經忘了?是沒跟老趙溝通好嗎?”
董忠傑心裡更慌了,看著麵前女警察洞察一切的銳利眼神,他潛意識裡知道逃不過去了,氣勢馬上弱了,“老趙被逮到了?他都跟你們說了什麼?警察同誌,他都是胡說八道,我們昨天就隻喝了酒,我什麼都沒跟他說,更沒讓他去放火。”
黎旭聽到這裡差點笑出聲,其實按照正常順序,應該先審老趙,再等著呂小慧能接受詢問時,問出兩人關係,甚至還要等著夏妮肯指證董忠傑時,才是審董忠傑的最佳時機。
可顧平安先挑了最難也是最關鍵的,還讓她三詐五詐,眼看就要詐出真相了。
顧平安心中也覺得好笑,看來董忠傑跟老趙確實沒有商量好,也許老趙是去呂小慧家先行踩點,卻發現了糧蟲儘,他覺得是個好時機,乾脆就下了手。
她臉上不動聲色:“董忠傑,老趙可比你聰明多了,放火不保險,他下的毒,還是用製造意外的方式投放了劇毒氣體。不過他跟你一樣狠啊,呂家三個孩子都在家,一個比一個小,他是連兩歲孩子都沒放過。”
黎旭見董忠傑已經露出破綻,也不再打太極,直接道:“小顧,這你可說錯了,老趙可不如他狠。老趙想殺的畢竟是彆人家孩子,他可是把自家父母妻兒都殺了!”
顧平安歎息一聲:“也對,這誰也想不到,要不然就看他這虎頭蛇尾的作案方式,早把他抓了,看來他還是不如老趙聰明,老趙還知道製造意外,他居然對著家人動刀子!”
兩人你來我往,董忠傑盯著顧平安手裡的文件夾,聽著他們的話,心裡拔涼拔涼的,老趙招了?呂小慧也說了?連他早忘到腦後的夏妮,他們都給找出來了!
黎旭看他臉色,覺得火候已經差不多,就問他:“董忠傑,你跟你家人是在4月7日早上發生的矛盾?還是前一天晚上吵過?是因為呂小慧的事吧,再怎樣你也不該對家人下手,現在給你個機會,自己招,也算對你家人贖罪了。”
董忠傑卻猛地抬起頭,又是一副生無可戀,可憐巴巴的樣子,“到底要我招什麼?再怎麼吵我也不會殺我爸媽殺我兒子女兒啊,我跟我老婆關係好得很,我們都把小慧當女兒,怎麼會因為小慧的事吵起來。”
他說著又指指顧平安:“黎隊,女人的話都不能信,尤其是小女孩,嘴裡根本沒實話,我家珊珊以前為了跟小慧一起去滑冰場玩,就撒謊要買資料書,管我老婆要錢,要了好幾次我老婆才發現,你說孩子們的話,能信嗎?那個夏妮的話就更不能信了,我根本就不認識她,誰知道是不是神經病啊。”
黎旭皺眉,沒想到他心理調節能力還挺強,居然這麼快就恢複鎮定,又成了一塊油滑的滾刀肉。
顧平安也以為已經攻破了董忠傑的心理防線,讓他以為老趙跟呂小慧已經招了,他沒辦法再裝傻,很快也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