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祭台 他沒聽到應有的回聲。(2 / 2)

黑霧將思緒傳遞共享,它聽到了部落中的每個地精都在對它說話,它們的聲音就像是平時打招呼一樣親切熱情,可說的而是:

“為了大家,請你去死吧,皮卡!”

去死吧!去死吧!為了部落為了大家為了地精的未來為了我們為了死去的大長老為了犧牲的地精們請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原來強烈的期盼也會化為毒藥,皮卡的瞳孔慢慢擴散,恍惚看到了一隻被吊在鐵柱上的地精。

它的腦袋低低垂著,空洞的眼中倒映著執行人的白色帽子。身軀在半空中搖搖晃晃,被砍得四分五裂,又被打掃的人抱怨著撞進麻袋裡。皮卡喘不過氣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頭頂的斧子向它揮來,就好像恐怖的臆想正在成為現實。

無形的書頁飛快翻動,其上字痕正以極快速度淡去,重新浮現出小妖精皮卡被人殺死的一生。地精的眼睛越來越紅,臉上浮現出衰老的皺紋,背逐漸佝僂,腦海中湧現出無儘的惡意。

就在斧頭落下、它的背後即將出現麻袋的影子時,一聲極為清脆的碰撞聲突然在祭台上響起。兩個地精下意識轉頭看去,那是一枚掉落在地麵上的昂貴紅寶石,切割弧度極儘完美。哪怕國王都會在看到它的瞬間心動。難以描述的貪欲瞬間占據腦海,甚至沒有思考,它們同時向那枚寶石衝去!

皮卡完全忘記了自己還被綁著,重重摔倒在地。缺少了死亡的壓迫感,化到一半的進度被迫停止,它的哀嚎沒讓大地精回頭看哪怕一眼,後者直衝到寶石旁,直到將其藏進懷裡,才在滿足之餘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C級汙染物,“寶石”!

教會收藏的汙染物之一,其外觀為一枚昂貴寶石,能夠引發十米之內所有人的貪欲,看到它的人會不由自主前去爭奪,因此至死也不惜。

“寶石”的誘惑不分敵我,既沒有攻擊力,防備手段也非常簡單。因此對實戰中沒有任何用處。如果在你閉上眼睛的時候對方沒中招,那不就是等死嗎?在看到聖子拿走這個汙染物時,桑托曾經極其不解。

但那時候青年就意識到,他不可能隻麵對血脈者。在這個世界上更多的是普通人。貪欲和惡意會產生混亂,而在一些時候,這種混亂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例如現在。

麵沉如水的地精首領回頭,祭台上的銀發青年已然起身。他睜開緊閉的眼睛,迅速接過皮卡手中的匕首,將皮卡推到一旁,反手接下了斧頭沉重的一擊!

迦南手臂一麻,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的武器自然不可能正麵相敵,作為精英大地精中的精英,首領輕鬆判斷出了敵我實力之分。它的臉上露出一個獰笑,雖然有些驚訝對方的手段,可並不妨礙它繼續劈砍向青年看似毫無防備的脖頸。

精靈利落收刃,眼尾餘光從下方斜斜對上斧麵。光潔皮膚驟然化為一層淡薄的光霧散開,在半空中虛虛緩解了一下斧頭的衝勢,隨後殘破地消散無蹤。

但這短短瞬間已經足夠青年流暢地從“外衣”中脫落,身形向後退去。銀白發尾在空中揚起勁俊弧度。微薄能量散開,驚天翻轉讓站在祭台下的所有地精都沒反應過來。但最靠近的兩個大地精仰頭望著青年的身影,突然咧開嘴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來得突然,還沒等身邊其他大地精反應過來。兩個大地精就高喊道:“祭司大人!俺們願意永遠追隨您!!”

祭司的目光似在它們身上微微一落。下一秒,兩隻大地精的皮膚在接觸到能量時忽然炸開。

外流的黑霧直接被吞噬轉化,成為更多的能量擴散外溢,浸透周圍大地精的身體,刺穿血骨、吞噬黑霧。周而複始、光輝的浪潮蔓延伸展,轉瞬將整個村莊的地精包裹在內!

自從來到這裡後始終匱乏能量的【天國】終於找到了補給,好似餓急了的野獸突然發現了野外自助餐,毫不猶豫地一頭紮了進去。

首領又驚又怒,但深諳動手要比嘴快的原則,上前一步追著這個狡猾的騙子狠狠砍了下去。青年卻不再躲閃。麵對攻擊,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瞳孔深處隱約有光輝閃耀。

“凡祂所至之處,儘為天國所在。流淌奶與蜜的長河,人人虔誠向善。”

雙唇開合,吐露出神聖禱言。行於荒原的聖者無畏刀劍加身,一切汙濁被驅逐於外。

層層疊疊的剔透花藤從他腳下迎風而長,轉眼綻放出晶瑩的花苞,每一朵都是飽滿豐盈的三十二瓣。從花蕊中誕生的蝴蝶翩翩起舞,伴隨著細碎灑落的光粉,傳來安定神魂的清淺香氣。

銀色的長發皎潔,他穿的是一身從魔獸洞穴中帶來的破舊衣服,但在此時,映入所有地精眼中的分明是純白無暇的長袍。它們的身體正在耀眼的光輝中消融,可麵上早已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有罪者,迷途者,絕望者,不可追回者,無能為力者,敬請聆聽此預言。

你們所踏之處,皆為天國所在。叩拜此地者,得以寧靜與安息;追隨此人者,皆可聆聽福音。

這是毀滅的序曲,這是新生的未來。摧毀、重塑、淨化、吸收。皮卡呆呆地看著這毀滅性的一幕,心中甚至生出一種恐懼。

它的耳邊似是響起了沙沙翻頁聲,被抹去的字跡重新浮現於書頁上,瘋狂書寫著一頁又一頁的故事。

而在爆發式增長的【天國】中,聖者像是一尊無喜無悲的神像,緘默注視著狂熱的信徒們流著眼淚倒地,當黑霧被驅散後,在這裡剩下的隻有一張張單薄的皮囊。

所有呼號都像是一場夢,這裡不是祭台,而是地精們的埋屍地。地精首領目眥欲裂,從胸口中發出了非人的哭號:“你都做了什麼!?你殺死了我的族人,我要你償命、我要你們通通都去死!”

在強烈的仇恨下,它居然抗住了【天國】的轉化,轉身狠狠地撞在了圖騰柱上!隨著清脆的一聲,大地精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被染上猩紅的圖騰柱發出刺眼的亮光。一圈圈詭異的波動漫開,穿透山崗與森林,與山脈中的另一處遙相呼應。

大地在晃動、森林被吞沒,天空被烏雲遮蔽,連一絲光都看不到。風裡傳來了狂怒的嚎叫聲,好似跨越遠古與洪荒的怒吼,讓聞者心神動搖。

地麵正在變得柔軟,如同人的皮膚。遠處有黑霧正如潮汐般蔓延,所有觸及之物儘數枯萎、鳥獸驚慌逃竄,不敢停留於低處;凡有停留止步的,全都在嗚咽中化為了蒼白乾屍。蜿蜒的花藤貼在地麵上,於藤葉的感知中,地底深處正在有什麼東西緩慢蘇響。

咚!咚!咚!

這是迦南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不可形容的心跳湧動在大地深處。皮卡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嘴裡下意識念叨著:“獸神的鮮血噴灑在土地上,演化成這片草原;祂的骨骼化為金鐵,身軀變成山脈...”

怪不得這群手藝人會心甘情願潛伏在這裡。

地精們的傳說是真的。這座山真的是獸神的屍體所化,倘若真如皮卡所說,在山裡說出祂之名的生物都會邁向瘋狂,那就意味著這具身體已經擁有了汙染物行動所遵循的“邏輯”。對於手藝人來說,這無異於天賜的材料。

之所以勾連地精、舉行儀式、在這裡潛伏了這麼久。這群發了瘋的信徒肯定是想把屍骸複活,鍛造成他們夢寐以求的,活著的汙染物!

至於這個世界會怎麼樣?拜托,難道真的會有人對瘋子講道理?汙染早來幾年,晚來幾年,未來就會變得不同?當然不可能,那就沒必要顧忌。這個世界死了多少人,和之後的他們又沒關係!

祭司麵無表情地注視著沾滿紅白之物的祭祀柱,在翻湧的黑霧中,【天國】孤獨地散發出亮光來。許多慌不擇路的野獸發現了這裡,全都直接衝了進來。

很快,地精的部落裡便充滿了不同種族的生物。哪怕平時見了對方相互廝殺的死敵,在此時也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不敢冒犯。

過了一會兒,天空中響起了一聲難聽的“嘎!”,毛色黑灰的鳥獸拍打著翅膀,帶著烏泱泱一群鳥獸毫不客氣地占據了所有泥屋屋頂的位置。

它衝迦南又“嘎嘎”地叫了兩聲,似在催促什麼。但銀發青年隻是瞥了它一眼,大鳥就乖巧地收聲,一副“我寄人籬下很知趣”的老實模樣。

皮卡望著地上的一張張地精皮,神情迷茫無措,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做什麼。一夜之間,它的部落沒了,或者說在大地精接受所謂神使的蠱惑時,它的家就已經沒有了。

但它沒能陷入太久的情緒,就被青年冷淡的聲音打斷了:“我們要去解決這件事。”

地精抬起頭,正好看到對方抬起手,用指尖擦去圖騰柱上的鮮血,露出其下交錯斑駁的紋路。那是一位牛首人身、虎尾獅爪的魁梧神祇,望向朝拜者的眼睛是狹長的蛇瞳。祂坐在所有圖畫之間,好似一位高高在上的國王,其下用複雜瑰麗的線條描繪出一串紋路。

獸神誕生於所有野獸中,祂出生之時不通文字。於是崇拜祂的種族用圖案將尊名刻畫在圖騰柱上,富有天賦的信仰者會得到獸神的允可,能夠通過這些圖案辨彆出祂的名字,從而成為祂的祭司。但在獸神死去後,祭司們失去了這項能力,隻能一輩輩間口口相傳。

因此,祭司是部落絕對不能斷層的存在。它們不僅是智慧的引導者,更是地精偉大曆史的見證者。尤其是對居住在山脈上的地精部落來說,哪怕見到其他部落中的祭司也會異常尊重。

而對迦南來說,當他看到這串紋路,旁人不可知曉的神名便已在唇邊流動。信者垂下眼,撚了撚指尖的血汙,取出假麵扔給地精,轉身向祭台下走去。

皮卡下意識跟了上去,快得自己都有些詫異。它這次好像完全沒想過自己會不會死、能不能派上用場的問題,在意識到對方要去尋找罪魁禍首時,地精的身體就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在他們身後是浩浩蕩蕩的鳥獸,儘管迦南沒有說話,但所有動物都意識到離開這裡隻會死路一條。在【天國】的範圍內,所有動物儘然有序,好似跟隨主教的禮儀隊。

這隻小小的軍隊跨越黑暗,直奔遙遠的目的地。所過之處黑霧消散,又被新的霧氣源源不斷地補充。迦南並不介意這些,或者說他本就隻有一個目標。

隊伍最前方的青年將目光投向遠處的黑暗中,嘴唇輕微地動了動。

他沒聽到應有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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