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滿心疑慮,少女仍乾脆地答應下來:“給我一個小時,迦南先生,您能再來看看受傷的人嗎?”
對方輕輕點頭跟了上去。丹與奧雷烏斯落在後麵,已經恢複常態的金發貴族他不似奧菲利那麼含蓄,非常八卦的問:“這是怎麼回事?”
貴族協會訊息靈通,雅安領地的事情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更知道這兩個人關係複雜。
“世界上很多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的。”
奧雷烏斯道:“戀人會決裂、夫妻會分開,同行者也會有分道揚鑣的一天。就算迦南一向公正,但他也是人類。”
是人類,就會有愛恨情仇、偏好厭惡。會在曾經的友人遇到危險時迎上,隻為確認他的安危;也明白對方未出口的誌向,他們道路不同,目標卻一致。
丹聽得似懂非懂,他一向直接,愛與恨都很單純。看著這樣的金發貴族,奧雷烏斯溫和地歎了口氣。他不再說什麼,隻是說:“走吧,彆讓他們等急了。”
丹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這有什麼可急的,他們收拾起來很麻煩,就算我們再聊一個小時都不會有問題。”
他追著紅發青年跑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總結道:“反正你們就是一對鬨矛盾的好朋友吧。”
對方愣了一下,啞然失笑道:“如果這麼理解,那可是一個不可調解的、永遠不會被原諒的矛盾。”
金發貴族理直氣壯地回答:“即便是這樣,你們也是好朋友啊。”
好吧,犬係真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自成一種大家都很友好的邏輯。即便這是為了馬甲編造的關係,紅發青年還是無奈地笑了。
“是啊。如果他遇到危險,我也會去幫忙的。”
丹自覺猜中了想法,很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問題,記得帶上我!”
他可真聰明!一句話就解決了兩個人的問題!金發貴族沾沾自喜,暫時原諒自己,差點弄丟先祖的錯誤。
這邊兩人聊天著,那邊迦南已結束了治療。奧菲利很有禮貌地和這位祭司交流了幾句,隨後陷入了冷場。
一個小時後,營地整理一空。龐大的隊伍本應迎來怪物的大批襲擊,卻因兩人的存在變得極為安全。
他們順著走出營地,秘銀生物們遊蕩在四方,尤以神國的出入口處為多。鋪天蓋地的銀色占據視野,數量足以讓密集恐懼症昏迷。
血脈者們頭皮發麻,目光落在隊伍最前方的祭司身上才安下心來。
【萬石之母】遺留的氣息讓秘銀生物臣服,【天國】又吸取了所有汙染。宛如神話中的摩西分海,開辟出一條通往璀璨天國的道路。
奧雷烏斯負責壓軸,隨手將一些蠢蠢欲動的秘銀怪物斬殺。這條本該充滿犧牲的撤退之路意外輕鬆,在離開前,他回頭看了最後一眼。
薔薇輝石色的穹頂正在慢慢壓近地麵,支撐天地的三柱如酥脆餅乾般碎裂。大地開裂、神之子的死屍與殘骸散落,被銀白河流無聲吞沒。
空中充滿衰敗的味道。成群遊蕩的秘銀生物對即將到來的終局一無所知,這片大地或許會在之後悄無聲息地邁向毀滅與絕望,但那已與他們無關。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
青年邁向出口,不再回頭。
熟悉的眩暈感拉扯身體。當重新站在地麵上時,如山如海的歡呼聲迎麵淹沒了他。
神國的出入口漸漸縮小,撤退的人群出現在礦山上,周圍儘是怪物。剛開始看到時人群嚇得一僵,好在迦南及時出手,用【天國】將它們驅散。
熟悉的風景映入他們眼中,所有活下來的人哭著笑著。死裡逃生的小夥鼓足勇氣,衝上去抱住了心儀的姑娘。沉默寡言的戰士紅了眼圈,看向身旁空掉的位置。
目之所及儘是互相擁抱的人群。迦南站在人群最儘頭的地方,警戒著四周。丹擠開人流向奧雷烏斯跑了過來,大笑著抱住了他。
營地中的血脈者們抬起頭來,望向遠處空中緩緩消失的銀白河流,同樣爆發出嘹亮的歡呼。黑袍商人淡定地掏出最後一個商品交給前來購買的血脈者,肉塊般的雲層蠕動,太陽仍舊以妖異的瞳孔注視著大地。
很多人在這裡受傷、死去,也有很多人活了下來,好在最困難的部分過去了。來自家族的血脈者沒什麼表情,但受雇傭而來的流浪血脈者全都興高采烈。
一個在他這裡買過武器(他是著名的來者不拒)的年輕血脈者看到奸商孤零零站在旁邊,單手摟著同伴的肩膀揮了揮手,從這邊大喊道:“奸商先生!麻煩再給我留一份上回的貨物!”
黑袍商人的聲音中難得流露出好心情:“當然可以,我隨時願意為您提供服務,先生。”
男人趁機問:“能打折嗎?”
對方笑容可掬:“當然不。”
人群爆發出一陣大笑,讓聽聞者心情也好了起來。
這的確是一個危險、怪異而又可怖的時代,但這又如何呢?
遠在新鎮的貴族少爺站在木台上,手持羽毛筆嘴角勾起一抹笑來。他看著正在建起的木屋,計算費用的手指停下來,忽然開口道。
“羅納德,我有一個夢想...不,我有一個願望。”
“如果我有幸聽聞,那將是我的榮幸。”
忠誠的騎士回答,看到小少爺向他露出微笑。他的眼睛和頭發與子民們一個顏色,勞作和暴曬讓原本白皙的膚色變得粗糙黯淡。來自祭司的祝福驅散了黑霧詛咒,騎士的訓練使之逐漸強壯。
但羅納德喜歡的並不是這些。子爵夫婦足夠寵愛自己的兒子,他不是血脈者,不必承擔貴族的義務。卻跟著他們跑到了這裡,一根木一鏟土地建設家園。當他們站在一起,羅納德總覺得,他們看到的是同樣的一片風景。
就像是此時,梅森看向他,眼中閃著明亮的光。
“我希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能夠安寧幸福、不再為生存擔憂。孩子們能夠上學,每個人不必再為明天而憂慮。當他們睡下後,能夠安穩的迎接第二天的黎明。”
“我知道紛爭不可避免,衝突如影隨形。但我有一個願望,我想要他們擁有選擇的自由。選擇自己如何生存,如何死亡。選擇自己能夠做什麼,想去做什麼。”
少年指向村鎮與遠處的樹林,眼睛熠熠生輝。他有點靦腆,又無比堅定地對羅納德說。
“我想要這裡所有的人都能發自內心地歡笑。”
他好像有些喜歡上這個世界了,以至於不希望它走向毀滅。人類渺小的喜怒哀樂對神明來說無關緊要。但對梅森來說。他好像握住了一朵花。剛開始隻覺得它脆弱,而後朝夕相處、日積月累,才真正覺出它可愛又獨特。
這樣的話說出口,對於這個時代的人未免有些誇張。少年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羅納德的反應,後者用溫和的藍眼睛看著他,沒有意料之中的反駁:“那就去做吧。”
梅森反而一愣:“……啊?”
“你以為我會說什麼?”
騎士被對方呆呆的表情逗笑了。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和子爵夫婦一樣。羅納雖然沒有到處奔波,為其尋找解除詛咒的方法,可他儘忠職守,始終守護在城鎮中。可以說,沒有他的勤奮,梅森原身不可能一直得到良好的照顧。
望著麵前瘦小而堅定的身影。騎士不由得彎起嘴角,心中升起一種有榮與焉的自豪。他微微彎腰,與少年的目光平齊。沒有隱瞞也十分坦率。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也是一個很好的願望。您會遇到很多挫折,有許多東西想要摧毀您。但無論麵臨什麼,都請記住今日說出這段話的心情。梅森少爺。”
“子爵大人會陪伴著您,子民們會支持著您。總有一天,您也會憑借自己的力量走上守護他人的道路。”
羅納德微微一笑,身上仍留有舊時代的古板與忠誠。湛藍的眼睛無論何時看到都令人安心,金發的騎士單膝跪地,向幼小主人溫聲起誓。
“若那時,您仍決心如此。賭上騎士之名,我將會守護您的願望直到它實現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