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說什麼啊。
周主任每個字都聽得懂, 但完全不能理解胡珍珍的想法。
她難不成真要在學校裡養牛嗎？
“胡女士在開玩笑吧，我們這裡是學校，怎麼可能養牛呢。”
“我沒說要在學校裡養”, 胡珍珍淡笑道：“s市這麼大, 難道還找不到一處養牛的地方嗎？”
“胡女士未免太天真了, 就算有地皮，那價錢…”
周主任話沒說完, 忽然想起眼前的女人能隨便捐出一棟圖書館來, 肯定是不差錢的。
“養牛需要草料錢, 需要人工，擠出來牛奶之後還要再加工, 總之學校沒這個資金，陪胡女士去做這種事情。”
他拒絕的口氣很硬。
但胡珍珍看都不看他。
微微歪過頭，朝更遠處坐在辦公桌後的校長看去。
“校長先生, 如果我說以後的奶源，都由我來提供呢？”
“胡女士是想掙這份錢嗎？”
校長有些不解，她看上去完全不需要做這個生意。
“不, 不是賺錢, 是免費提供。”
“免費？你瘋了嗎？”
說這話的人是周主任，他看上去驚訝極了，整個人激動的站起來, 想要勸服胡珍珍放棄這個想法。
製止他的人不是胡珍珍，而是穩坐在辦公桌後的校長。
“小周，你太激動了，胡女士的這個想法不是什麼壞事。”
周主任在他的訓斥下冷靜了些，重新坐了回去。
校長這才笑眯眯的對胡珍珍道：“很可惜女士，這件事我並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
胡珍珍有些不解。
校長耐心的給了解釋, “你也知道我們這學校有不少有錢的家長，許多人都給學校捐贈過東西，但是有關於食物的，私人的我們實在不能接受，萬一哪個孩子出了問題，事情都很難解決。”
“今天出問題的是三牛牛奶，它是家大企業總是跑不掉的，就算真出了事要告，我們也有個具體的目標，也有證據。”
胡珍珍一下子懂了。
這確實是她思考不周了，畢竟是第一次當家長，不過了解學校的擔心。
“原來如此，那如果換成另一家已經成熟的牛乳公司，是不是就沒問題了？”
“是這樣的，胡女士有什麼安全的牛奶品牌推薦嗎？”
胡珍珍微微一笑。
“確實有一個，不過現在還不方便告訴您，就請學校在一周之內先暫停發放三牛牛奶吧。”
“至於下一個牛奶的品牌的選擇，既然現在有家長監督會的存在，也可以給各位家長一個機會，替他們帶孩子來選擇安全的奶。”
她偏過頭去，自打進門以來首次正眼看了周主任，“周主任，你認為我的辦法怎麼樣？”
周主任乾笑了兩聲，“挺好。”
“那就按胡女士說的辦吧，我們這邊會先暫停牛奶的發放，這一周暫時取消課間的喝奶時間，至於下一個學生奶的品牌選擇，就交給家長們決定吧。”
校長一錘定音。
“家長投票的事情就拜托胡女士你組織一下吧，等下一周，把最終結果告訴學校就好。”
“校長…”周主任還想說什麼，但校長擺了擺手，“小周，人要學會放輕鬆點，這雖然是你的工作，但你也沒必要事事都親力親為。”
“好啦，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校長站起身來，“胡女士，我送送你。”
胡珍珍淺笑，“多謝。”
幾人邊說著話邊走遠了，辦公室裡隻剩下周主任一個人。
他沉默的將辦公室收拾了一遍，鎖上門。
教務處的樓道裡十分安靜，隻有最內側的財務室裡有點說話的人聲。
周主任一路低著頭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操場的儘頭。
那兒的綠化中有條石子鋪成的小路，平時根本沒人來，隻有周主任偶爾來散步。
到了這兒，他才抬起頭，露出一臉陰霾。
去年他才爬到主任的位置，拿到權利，剛好趕上要強壯少年身體的文件，學校要統一定牛奶。
操作了許久，才把事情全安排明白。
大廠牛奶，品質和口碑都有保障。
貨源公開透明，也不會讓人起疑。
這麼好的條件，能拿到百分之二的回扣，對周主任來說，實在是個合適的大買賣。
沒想到這還不到一年，這財路就要被人攪黃了。
周主任越想越不甘心，可他明白，光憑他是鬥不過胡珍珍這種量級的富人的，隻能捏著鼻子認倒黴，照她說的辦。
越是這樣想，他就越不甘心。
她明明已經那麼有錢了，為什麼還要截他一個普通人的財路呢？
周主任思索再三，咬著牙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王哥，是我周立偉。”
“牛奶出問題了，以後我們這條線恐怕走不通了。”
“沒，真不是我不想跟你合作了，三牛牛奶的成分被人檢查了，查出了丙二醇，你知道的，我就是個小主任我能有什麼話語權，這事兒校長已經定了。”
電話的另一頭，是三牛工廠的王長友。
在這樁買賣中，周主任拿了兩分利，他拿了一分，聽到這條線沒了，他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
“誰舉報了的？”
周主任嘴角一翹，道：“是個有錢的家長，那家長前段時間還給學校捐了一座圖書館呢。”
“彆繞彎子，你知道我想問什麼，直接告訴我他是誰。”
對麵的人看不到周主任的表情，他的臉上是不掩飾的笑容，“王哥，不是我不願意說，那個女的也太有錢了，不是咱們能對付的吧。”
“不用你去對付，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吧周主任，我不會說是你說的。”
“王哥，我不是擔心這個”，他假惺惺的說了一句，“這樣吧，我把她的名字告訴你，她叫胡珍珍，是二年3班同學的家長。”
至於更具體的信息，周主任知道的也不多。
好在王長友也沒打算問他。
“行，我知道了，畢竟涉及到品牌的問題，這件事我會通知上麵，你安靜的等著就行了。”
周主任眼神一亮。
王長友是三牛牛奶的中層領導，他口中的通知上麵，豈不是要董事長那個級彆的人來解決？
這樣的大人物對付一個有錢的家長，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他嘴角壓不住興奮的笑意。
“好的王哥，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周主任掛斷電話，滿臉輕鬆地走出綠化帶。
他回教務樓的時候，剛巧遇到了回來的校長，校長看他臉上的神色，欣慰的笑了笑，“這就對了，小周，年輕人要開朗點，這件事也不是你的錯，彆放在心上。”
“校長您說的對，有時候事情讓彆人去辦也挺好的。”
周主任笑的溫和。
校長讓他趕緊去把舊牛奶處理掉，放心的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留在原地的周主任就被點醒了一般。
對呀，牛奶這條財路斷了，但還有之前的那些奶呢。
為了保障學生每天都能喝上奶，他們一般會提前訂購一周的奶，統一送貨到學校裡。
積存在倉庫裡的奶還有上百箱，這也是一筆錢啊。
周主任打起了賣二手牛奶的主意，反正這些奶也沒拆封過，跟批發店裡的沒有任何區彆。
他用比批發店更便宜的價格，賣給零售商店不就好了嗎？
周主任一拍掌，暢快的笑了兩聲。
這筆錢他不用跟任何人分，可以直接裝在自己的腰包裡。
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吹著口哨走遠了。
王長友的心情就沒他這麼愉快了。
身為三牛牛奶的員工，他了解的比周主任多多了。
丙二醇的事情往小了說，是毀掉了一個小生意，失去了學校供貨商的身份，往大了說，可就是一次品牌危機。
王長友不敢大意，立馬聯係了秘書，去找大領導。
三牛牛奶是個全國知名的品牌，在不少城市中都有分廠，王長友所在的廠子，是除了總廠之外最大的一個。
廠長今年已經五十多了，再過幾年就退休了，是最不想多事的年紀，平時誰給他找事，他就給誰小鞋穿。
如果不是這次情況嚴重，王長友也不願意來找他。
“廠長，不好了，有家長向我們合作的學校舉報我們了。”
廠長坐在沙發上喝茶，一看他毛毛躁躁的進屋，立刻皺起眉。
“多大的人了，還沒學會穩當，也是因為這個，你負責的項目才會這麼容易出問題。”
一進門批頭蓋臉被罵了一頓，王長友咬了口嘴裡的嫩肉，才忍住沒掉頭就走。
“廠長，這可不是小事啊！”
“我知道不是小事”，廠長重重的放下杯子，麵露不快，“說說情況，是誰舉報的，舉報人是怎麼知道添加劑的事情的，現在他們向媒體曝光了嗎？”
王長友進來半天，廠長也沒說讓他坐下，他心裡不舒服，索性也不等了，自顧自的在沙發上落座。
“是個女的，據說很有錢，剛給學校捐了棟教學樓。”
“有錢？打聽過她是做什麼的了嗎？”
這個王長友來之前還真去查了，道：“目前隻知道她在中央大街的萬華商城買了一層樓，好像打算建個兒童樂園，其餘的就不知道了。”
廠長的表情更加冷硬，“中央大街，那兒可不便宜。”
他心裡不禁有些煩躁，看見王長友翹起來的二郎腿，更加不爽。
“把你的腿放下來，坐沒坐相，虧你還是個小領導呢，連這點禮貌也沒有。”
王長友打進門以來就挨罵，已經不耐煩了，就算受了批評，腿依舊翹著，“領導，咱就彆說那有的沒的了，現在關鍵的不是我的坐姿，而是這事兒該怎麼辦？”
他說的是有道理。
廠長勉強忽略了他的坐姿，繼續問道：“她去有關部門舉報了嗎？”
“那就不知道了，至少我們現在還沒收到消息，這就是好消息。”
廠長眉頭緊鎖，“能找到那個人和解嗎？花多少錢都行，把事情壓下來。”
王長友偷偷翻了個白眼，“廠長，人家富婆捐了棟圖書館呢，這麼有錢的人，我們買通不了吧。”
“除了錢，我們還可以付出彆的”，廠長用一種你太年輕了的眼光看著他。
“三牛牛奶銷往全國各地，我們免費替她打個廣告也行啊，這種宣傳費用，動不動就要幾千萬，加上現金賠償，總能堵住她的嘴。”
王長友越聽越覺得不靠譜。
但廠長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他又不好太過直白的反駁。
“我建議您向總廠打個報告，萬一紙包不住火，真出事兒了責任也不是我們的。”
這個建議總算被廠長認同了。
“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就跟董事長聯係。”
當著王長友的麵，這通電話直接撥了出去。
廠長將剛才他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等待著董事長的指示。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樣吧，和解費也先準備著，但我們要先發製人，拿到輿論的優勢。”
廠長年紀大了，耳朵不好，手機的音量經常調的最大。
王長友也能聽到手機裡傳出來的董事長的聲音，以及鋼筆磕碰在木桌上的“噠噠”聲
“這樣吧，我會安排一個采訪明天到s市在廠子裡去，你接受采訪的時候表現的委屈一點，今晚回家多練練。”
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廠長的臉皺的更厲害了，抽抽巴巴的像被風乾的茄子。
“小王，這委屈怎麼表演啊？”
王長友也不懂表演，張口胡亂出了個招，“跟小時候被爸媽揍完一頓的表情差不多吧。”
“被爸媽打……”
廠長的表情依舊苦大仇深，“我父母都去世十多年了，哪還記得小時候被他們打是什麼感覺。”
王長友眼睛一轉，覺得這是個出頭的好機會。
電視采訪可是大事，總公司那邊肯定會關注，他要是也能跟著上一回，豈不是也能被注意到嗎？
想到這兒，他一下子正經起來，翹著的二郎腿也放了下去，“廠長，你要是不會的話，不如把我也帶上，到時候我幫你演就是了。”
廠長上下看了他一圈，這小子平時雖然混不吝，但也是個會裝模作樣的。
采訪需要的不就是裝模作樣嗎？
“行，那明天你跟我一起接受采訪，記得對人家記者禮貌點，彆擺出你那副大爺的姿態。”
王長友陪笑，“您放心，我肯定圓滿完成任務。”
*
胡珍珍順著魚店老板給她的地址，到了養牛場所在的位置。
這裡距離臥山彆墅有一小時的車程。
跟想象中的在野地裡養牛羊不同，麵前隻有個農家小屋，以及一大片木結構的簡易草棚。
小平房目測隻有五六十平米，分為兩個房間，肉眼看上去，就不是能舒適生活的地方。
“有人嗎？”
胡珍珍站在牛棚旁邊喊了一句。
可能是她的聲音不夠大，喊了兩聲也沒人出來，最後還是陳開去敲了平房的門，屋裡才有人答應。
“誰呀？”
“我們是辛老板介紹來買牛羊的，他應該跟你提過這件事吧？”
門這才打開。
“提過提過。”
從門裡麵走出一位穿著樸實的女人，隨手半帶上了那扇木門。
胡珍珍眼睛尖，從縫隙中看見了還在燃燒的灶火，以及灶火旁瑟縮一團的小姑娘。
“您想好了想買幾頭牛或者羊了嗎？我們這種牛跟羊都非常健康，我每天都會打掃，乾淨的很。 ”
女人用手在胸前的圍裙上擦了兩把，才伸出手給陳開指牛羊。
“您誤會了”，陳開側開身體，露出後麵的胡珍珍，“那是我們老板，她才是真正要買牛羊的人”。
胡珍珍衝她點點頭。
女人的視線在兩人間來回轉了一圈，緊張的雙手交錯，靠近了胡珍珍一些。
在離胡珍珍三四米遠的地方，她停下了。
“這位小姐，您真的要買牛嗎？”
不怪女人懷疑，胡真真的穿著打扮，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富貴，這樣的富家千金怎麼會有興趣養牛羊呢？
女人的心裡忐忑極了。
她實在需要人來接手這批牛羊，哪怕是賠錢，她也想儘快賣出去，以後帶著女兒換一個城市生活。
隻有換一個城市，高利貸、前夫和以前那些糟糕的回憶才會徹底離開他們母女。
因為有李華恩存在，真真連學校都去不了，要遭受同學異樣的眼光，也是因為他的存在，讓那些想買牛的客人望而卻步。
方萍看著眼前衣著華貴的富家小姐，咬破了乾癟的下唇，嘗到了鮮血腥甜的味道。
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機會了。
除了沒接觸過農活、也不明白賭徒多難纏的富家子弟，還有誰能出錢買下她這些牛羊呢？
即便心裡有了這樣的想法，幾秒鐘之後，方萍還是壓不住良心，問胡珍珍：“您知道我的情況吧，我的前夫是個賭徒，你買了我的牛羊，他很可能會過來糾纏，給您帶來麻煩。”
她嘴上這樣說著，眼睛裡卻閃著希冀的光。
“我已經見過你前夫了，在那家賣觀賞魚的店裡，他確實是個爛人，當時還想偷我兒子的胸針。”
方萍的唇狠狠抖了一下，像是從萬米高空墜落，心一下沉到了穀底。
“他去找辛老板了？還想偷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