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上說,馮翰學的活口,可換他們榮華富貴。
這些人當即帶著馮翰學北上,一路風平浪靜,全因著趙璴的人暗中協助。
一切皆在趙璴的謀算裡。
這些人很快就會都落在趙璴手中,成為他割斷那張巨網的利刃。待他設計讓他們出現在鴻佑帝眼前之時,便會擊碎鴻佑帝與桑知辛之間牢不可破的信任。
但是,今晚卻在趙璴的計劃之外。
孫白不信任給他遞信的大官,率先派了一隊手下入京查看情況;方臨淵則正在城門之上,恰撞上了孫白手下的那幫教眾。
趙璴擱在膝頭的手,不知何時冰涼一片。
他逐漸收攏的謀劃,是處處刀光劍影的殺機。他手下養的那些人馬,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刀刃。
方臨淵……
他的眼前像是看到了一匹縱身而去的鹿,意氣風發地躍進深不見底的叢林,卻不知裡頭虎狼環伺,皆是他布下的陷阱。
他會傷到他。
麵前的吳興海猛力地磕頭,讓他彆忘了多日來的計劃,還有牽扯在計劃中的、數量龐大的朝廷官員。
可趙璴卻隻看得見那隻鹿回頭的時候,一雙溫馴而不諳黑暗的眼睛。
“方臨淵若有分毫閃失,我要你們所有人的命。”
趙璴耳中聽不見他的懇求,隻聽見自己的聲音,冰冷之中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
方臨淵縱馬入了夜色當中。
他要抓住他們,抓活的,還得是全部。
早在他命守城衛兵們上前追趕時,心裡便已有了打算。此時夜色已深,那幾個教徒潛入黑夜裡,但身後卻是緊追不舍的衛兵們,高舉火把,宛若指引的明燈。
方臨淵則領著幾騎輕騎,循著火把移動的方向,不動聲色地從旁側包抄而去,宛若拖曳在那幾人身側的、無聲的影子。
而漸漸的,那一群星火一般的衛兵似乎脫力,逐漸追趕不及,越落越遠了。
一刻鐘後,他們消失在周圍,隻剩下那群逃亡的教徒,以及暗中形影不離的黑影。
他們果然放鬆了警惕。
看到身後沒人再追,他們漸漸慢了下來,鬆了口氣。接著,他們引著馬匹換了個方向,不緊不慢地朝那個方向趕去。
果如方臨淵的計劃。
若身後有人追趕,他們絕不會引狼入室。但若甩開追兵,他們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回去,將情況報給首領。
方臨淵不動聲色,從旁側的衛兵手裡取過了他的弓箭與箭囊。
“將軍……”遞弓箭的那個衛兵終於與方臨淵有了交流,他壓低聲音,看向方臨淵的神色有些猶豫。“我們這是要跟去哪裡?”
“營地。”方臨淵言簡意賅。
那人一驚:“可是將軍,我們隻有十個人。”
卻見方臨淵一邊在夜色中縱馬,一邊抬手將箭袋負於身後,說道:“他們逃亡到京郊,帶不了多少人馬。”
“可他們都是叛軍……”
“若怕了,現在就可以回去。”方臨淵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衛兵當即閉上了嘴。
“頂多二三十人,對付得來。”方臨淵說道。“他們都是遁逃至此的,比誰都想活命,又不知我們的人數,被圍攻後比起反抗,定然更會逃跑。你們在此,要負責的就是不要放走一個活口,也不要誤殺任何一人。”
“是!將軍!”
約莫又跟了一刻鐘多的樣子,他們前方出現了一片微微泛綠的麥田。麥田儘頭是片農家小院,此時裡麵漆黑一片,像是主人家已經睡下了。
那幾個騎馬的教眾停在了小院的門前,不動聲色地入了院中。
方臨淵微微凝眉。
這群人想必是搶占了一戶農家院落,若他沒有猜錯,今天作為人質驅車入城的就是這戶人家的男主人。
這群人堂而皇之地入城,想必是竊取了這戶人家的身份,若真如此,不知這戶的老弱婦孺如今是死是活。
方臨淵在遠處的叢林中下了馬,熟練地將這十個衛兵散布到院落四周的出口附近,自己則背起弓箭,在夜色裡縱躍幾番,停在了這戶人家院落附近的盲區。
很快,不過片刻,這片院落的幾個門外便出現了人影,是守夜放哨的。
他們才在城門前被識破了身份,這夜正該是緊張戒備的時候。方臨淵大略數了下守夜者,總共也不過這些人,想必院落中的,頂多也就三十個人。
他放下心來,抬手對周遭的衛兵打了個信號,示意他們按照自己方才的安排,有序逼近這座院落。
待到潛伏的衛兵們借著麥田與草木的遮掩,圍攏到院落周遭數丈之外後,方臨淵抬手,示意他們原地待命。
下一刻,他立於樹後,挽弓搭起箭來,瞄準了小院的門前。
寂靜的夜色裡,破空之聲倏然響起。
而在門前執夜的其中一人,當即被射穿了咽喉,刹那沒了呼吸,徑直倒地。
營地裡當即爆發了慌亂的呼聲。
方臨淵複又挽弓,瞄準了院內的方向。
守夜的必定不會是逆賊中的核心人物,他性命可作點燃草堆的火種,讓火焰燃燒起來,從而令藏匿其中的野獸四散奔逃。
果真,裡頭開始慌亂起來,露出了他們的人影。
上京城守城的衛兵們功夫都不錯,跟隨方臨淵出來的又是其中的精銳,箭法都說得過去。有方臨淵的命令在先,慌亂聲中,利箭一支一支地射出,卻都直奔他們的雙腿而去,沒敢輕易殺死任何一人。
卻就在這時,院內爆發出了一聲大喝。
“你要的人,我給你帶來了!”是濃重的南方口音,一聽便知是蘇州那邊的方言。
方臨淵一頓,不明白他說的人是誰。
但不過一刹怔愣,他便當即作出了反應,一邊收起箭矢,一邊微側過頭去,看向了離他最近的衛兵,在嘴前打了個手勢。
那衛兵嚇得直搖頭,卻在方臨淵的逼視之下,勉強揚聲應道:“你帶來了嗎?”
方臨淵衝他微微點頭,又打了兩下手勢,便縱身而去,無聲地在黑夜裡悄悄潛進了小院當中。
那邊,雙方的對話還在繼續。
“當然帶了,不然我來京城乾什麼!”屋裡的那人有些急。“我這兩日就會把人送過去,你們急什麼!”
片刻停頓之後,那衛兵照著方臨淵方才用手語傳達過去的吩咐,接著說道。
“人在哪裡,我要看見才行。”
裡頭傳來了幾句叫罵。
但是那人似乎不敢真的違抗他,不過片刻,便有兩人出現在了院前。
前頭那個是個形容狼狽的中年人,胡須很長,身上的衣袍雖然臟汙,卻仍能看出是官服的模樣。
而後頭的那個,沒有露臉,卻架了一把雪亮的刀,橫在那官員的脖頸上。
那官員一露頭,便大聲哭喊起來:“邱大人,是邱大人嗎!大人救我!”
後頭那個卻當即勒緊了匕首,讓他不敢再動。
“你要的人,看見了嗎?”
這回,方臨淵聽見了聲響。
發出聲音的應當是個地位很高的人,聲音仍舊是從院裡小心傳來的,架著刀的並不是他。
他周圍的教徒已經三三兩兩都被擊倒了,還有不少人把守著各個門口,他周遭恐怕沒剩幾個人。
方臨淵在暗中靠近了他。
這回,衛兵不知如何回應,片刻沒有出聲。
幸好,裡頭那人早沉不住氣了。
“我不求什麼榮華富貴,我隻要五千兩銀子,把我與弟兄們送出關外去!”那人說。“換我手裡這個狗官,想來價格也算公道吧!”
衛兵仍舊沒有答話。
但這會兒,方臨淵已然循著聲音的方向,縱身跳上了牆去。
果真,貼著牆躲藏著的,正是通緝令上所畫著的孫白。他周遭隻有兩個人保護他,握著匕首,皆是短兵。
沒得到回應的孫白小聲地直罵人。
“這些狗官,騙我入京城來,卻要殺我……”
方臨淵拉開弓箭,朝著他身後那個教徒的腿彎便直射而去。
破空聲中,那人慘叫一聲,應聲倒地。
孫白嚇得渾身一哆嗦,抓起旁邊的教眾便朝方臨淵的方向擋去。
但月色之中,方臨淵已然縱身躍下。
他抽出佩刀來,隻一刀,便刺穿了他麵前那教眾的大腿,繼而將他往旁側一丟,不忘單手奪過了他手中的匕首。
孫白再想逃,已經沒機會了。
他被方臨淵一把扭住了肩臂,擒獲在手,又眼看著方臨淵單手擒著他,另一手向前一甩,那匕首便如飛鏢一般,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際,擦過被挾持的那官員的發絲,釘穿了拿刀抵著他的那人的手心。
“殺了他!!”
孫白目眥欲裂地大聲叫道。
當即,數支四麵八方來的箭矢朝著方臨淵直射而來。
方臨淵一把抽出佩刀,在周遭甩得呼呼生風,射向他的箭矢宛如墜落的飛鳥,紛紛落在他周圍。
就在這時,方臨淵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道風聲。
是箭,射向他的背心,已然來不及擊落了。
電光火石之間,他一手護著孫白性命,堪堪向旁側一閃,以令那箭不射中他的要害。
但下一刻,在他身後三尺之處,鏘然一聲。
他回過頭去,便見被擊落的箭矢鏘然落地,已然斷成了兩半。
而在一旁,擊落箭矢的那枚暗器,正釘在離他不遠處的牆壁上。
方臨淵循聲看去,便見是一枚通體漆黑的飛鏢,入石三寸,紮穿了房屋的牆壁。
他瞳孔猛然一縮。
這是誰投來的,他帶來的所有人中,並無一人身上佩有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