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手丟了一顆入口。
就在這時,細微的響動從方臨淵身後響起。
他回頭,便見是個通身黑衣的死士輕飄飄地落在他身後,恭敬地跪下身去,說道:“屬下參見侯爺。”
這便是趙璴的人了。
“起來吧,不必多禮。”方臨淵兩口將沙棗咽下,又隨手將剩下的那一把滿滿當當地揣進了荷包裡。
“我這兒有一封信件需你轉交給你們主子,你告訴他,裡頭是兗州大營內的人員分布。各營中有異的士兵,我都已經圈畫了出來,具體的名姓我沒有問,但按照軍中的陣列排序,應該不會有誤。”
“是。”隻見那死士雙手接過信封之後,又將一封密信送在了方臨淵手裡。
“這是主子命屬下交給將軍的。”他說道。
方臨淵點頭,借著枝葉間漏出的微光打開了信封。
看見裡頭的內容,方臨淵微微一愣。
【災糧已發放過九成,失蹤的青壯年共有兩百餘人,經探查,有兩百一十人上下在半月之前被送入軍營,正是充州山匪事發之時。
名冊我手有存留,另竊來了城中最大五家糧行的單據。去歲秋季至今夏,譚暨支使手下兵將共往城中販售過糧草四萬五千餘石。】
方臨淵微微一愣。
四萬五千石?
他行軍打仗多年,知道龐大的數字意味著什麼。
一石糧草是一個兵士一月的口糧,四萬五千石糧食,那便是全軍上下將近五個月的糧食。
從去年秋天到今年,也不過近一年而已。他幾乎賣空了半年的糧食,軍中怎麼會不餓死人呢!
方臨淵握著信紙的手有些發緊,低頭接著往下看道。
【單據全已竊出,另有兗州府去歲倉廩存糧與糧草發放記錄的出入,也已留存,恐兗州府中也有出賣官糧的舉動,但並無買賣憑證。
兗州糧行大戶皆為當地鄉紳大族,早與江華清有所勾結往來,所繳稅額皆不詳實,恐糧價與饑荒也與他們之間勾結有關。江華清尚未察覺,伺機捉拿之後,搜查鄉紳,定會有所收獲。】
信在這兒停了下來,方臨淵捏著信紙的手已經隱約沒有知覺了。
他來之前,原以為隻是主將與官員貪腐,卻不料這些人竟真有翻江倒海的本事。錢糧、權柄落入他們手裡,竟連災荒都變得可以隨意操控了。
他們的勢力龐大到籠罩了整個兗州,是因為蔓延得行伍都暗無天日,這才讓他看出了端倪,揪出了這樣龐大的一串利益鏈條。
隻是……他們一路帶來的兵士,總共也隻有一百來人。
鄉紳、豪強、將領還有地方官吏,這麼多人,根本無法一網打儘。
方臨淵單手握著信件,垂眉沉思起來。
“主子特讓屬下轉告侯爺,如今罪證已齊,可以在軍中動手抓人了。”便聽那死士開口說道。“城中主子已經派了人,不會讓江華清逃脫,至於其他鄉紳,不過烏合之眾,將軍不必擔心。”
是嗎?若是如此,捉拿區區一個譚暨對他而言太輕鬆了。
隻需要一回全軍練兵,支開兵馬之後搶占先機,將這腦滿腸肥的東西一押,其他便等著拿證據來對峙了。
可是城中有趙璴說得那麼容易嗎?
方臨淵眉心一動,轉頭看向那個死士。
他記得他,這人上回在薊北時也說漏嘴過,似乎很木訥,不太會說謊。
“你們主子說的可是真話?”他問道。
那死士果然沒說話。
“你們這回有多少人跟來?”又聽方臨淵接著問道。
“二十。”那死士言簡意賅。
方臨淵點了點頭。
“鄉紳豪強,各個家裡都有護院,衙門中自然也有衙役兵卒。你們主子身邊隻有些許家丁車夫,並幾個商賈,你們又隻區區二十個人,更何況隻能隱在暗處,不可現身。”說到這兒,他又問這死士道。
“當真有你們主子說得那麼好對付?”
那死士又不吭聲了。
方臨淵明白了。
趙璴帶信,就是為了哄住他,讓他做那個捉拿貪官、建功立業的功臣,而他自己則要孤身麵對城中那群虎狼。
趙璴這人……向來如此。
方臨淵有些無奈,伸手抽出了那死士手中的信件,徑自打開了,在裡頭的信上添了一筆。
【江譚二人我要一並捉拿,朱公子,聽命行事,不可擅動。】
寫完之後,他將信折了幾折,塞回了信封裡。
“好了,你隻管帶信,除了我讓帶的話,彆的不必多說。”
說著,他將那信封塞回死士手裡。
收手之際,他忽地又想起了什麼,接下身側的荷包,並一包沉甸甸的、他精挑細選的沙棗,一起放進了死士手裡。
“順帶把這個帶給他吧。”他笑道。
“這是……”那死士雙手接過,麵露不解。
便見方臨淵微微一頓,繼而笑起。
“禮物。”他說。“告訴他,是給巴顏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