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前……趙璴有的是辦法讓上京亂成一片,再借旁人之手,將那人從龍椅上推下去。
但這些話他不能對方臨淵講。
方臨淵不知情,那便是受害者。方臨淵若知情,那便是同謀。
即便是趙璴自己,也不被允許染汙他。
於是,趙璴看著方臨淵,片刻說道。
“有些頭緒,卻還不確定。”他說。“但個中緣由,我一定會派人查清。”
——
趙璴語焉不詳,方臨淵本該懷疑他的。
但他對趙璴卻偏有種不知哪兒來的信任,以至於趙璴不再多說,他也便沒有再問。
他按照趙璴的話,此後所有的事宜幾乎都交給了衡飛章,而軍營中的眾人也漸漸都知道了,方將軍自打捉拿完了人,便甩開手來,跟衡大人分工得明確極了。
幾天之後,京城又派了欽差來。
這回接連派來了三位文官,有大理寺的,還有吏部的。
方臨淵早得了趙璴的知會,知道派來的幾人都是趙璴命人安排的,之後結案的各項事宜也都在趙璴的掌控之中。
於是,他便安心地交割了囚犯與物證,先率了一隊輕騎回京複命了。
那位朱公子也在同行之列。
據說是其他幾位商人還與兗州當地的商會有什麼往來,要在兗州逗留一些時日。而他需先將災糧派發的賬冊先帶回京,於是便與他們兵分兩路了。
臨走之前,京中也有消息遞來,說是公主殿下的天花有痊愈的跡象,再過個七八日該就大好了。
方臨淵坐在車上將那封信翻來覆去看了幾回,唇邊漸漸浮起了笑意。
還真是……他是該避些鋒芒了。不然一外派出京,公主殿下便要生病,多來兩次,隻怕彆人不懷疑,也會說殿下這是相思成疾。
他與趙璴的馬車便這麼一前一後,在一隊輕騎的護衛之下,緩緩駛離了兗州。
卻在他們離開兗州城的當日,兗州迎來了它的第一場初雪。
——
北地的雪總是比彆處下得要早些。
如今已過九月,恰在晚秋與初冬相交之處。他們一路向南行去,剛到充州與兗州的交界處,窗外的風沙便裹挾起了冰冷的初雪。
山口處的大風裹挾著黃沙,天上紛紛飄下的白雪都染上了沙土的顏色。拉車的馬匹在風雪中停下了腳步,任由車夫再驅趕也不肯再行一步。
再往前走,便是蜿蜒盤桓的山路,風雪天走這樣的路危險至極,他們著實無法行軍。
方臨淵當即命令隊伍停下,在附近尋了一處地勢較低、有山脈遮擋風雪的山坳,便命隊伍暫且停下歇息,待風雪稍停再作打算。
有山形的遮擋,隊伍中的人馬暫且可歇下一口氣,也能生起火來烤著乾糧果腹。
但天色漸漸暗下,雪卻越下越大。
他們今日隻能在此露宿了。
太陽落了山,周遭的溫度也立即低了下去。風刮在臉上刀子般的痛,他們未穿冬衣,衣袍盔甲都被風雪凍得冷透。
方臨淵當即領著他們用附近林中的樹枝搭起擋風的屏障,支起帳篷來,又從自己的馬車裡取出皮毛和幾套被褥,分發給他們禦寒。
“將軍,那您呢?”士兵們見他將馬車都快搬空了,連忙上前阻止道。“您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我們沒事。”
方臨淵搖了搖頭。
他知道行軍時攜帶的帳篷很薄,這樣乍然而來的風雪,是會凍死人的。
“馬車車廂比你們的帳篷厚,我用不上。”他說。“趕緊拿上回去歇息,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那些士兵推辭不去,又見方臨淵在風雪裡站得筆直,一點不見冷,便千恩萬謝地抱著他給的禦寒之物,鑽進帳篷裡去了。
眼看著他們都歇下了,方臨淵打了個冷戰,在原地飛快地跺了幾下腳。
凍死啦!
他又不會銅牆鐵壁,自然會怕冷。隻是他知道那群士兵待他向來誠惶誠恐,他若不裝作不冷,那些人肯定不敢要他的被褥。
方臨淵抱著胳膊,縮起肩膀,匆匆轉過身去,飛快地就要往馬車上跑。
沒有被褥過這一夜確實有些勉強,但馬車究竟還是能擋些風的。一會兒他看看座椅是否能拆,怎麼也能捱過這一夜……
就在這時,停在他馬車旁的那輛車推開了門來,打起簾幔。
車中有微弱的燈火,暖黃色的,在冰冷的雪夜中看起來尤其溫熱。
接著,車廂裡的那人躬身踏過車沿,伸手便一把握住了方臨淵的手臂。
凍木了的方臨淵嚇了一跳。
他抬頭,便見是趙璴,金獸麵具下看不見神色,隻能感覺到他握著他的那隻手平穩而有力,不由分說地將他朝車上拽去。
方臨淵想拒絕,但是車上那盞燈看起來實在太暖和了。
他被凍得發暈,暈暈乎乎地便被趙璴拉上了車去。
商賈的馬車形製不大,剛一入內,方臨淵便感覺被逼仄空間中趙璴的氣息包圍了。
他似乎更暈了。
而下一刻,柔軟溫熱的一大片皮毛包裹住了他。
很暖和,軟得方臨淵頭暈目眩。
那人是趙璴,拽起車上的皮毛將他整個裹了個嚴實。
甚至為了讓皮毛牢固地包裹住他,他的胳膊隔著皮毛,將他嚴實地環在了懷裡,乍然看去,像是他將那塊皮毛與方臨淵一起抱住了似的。
“冷嗎?”關上車廂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方臨淵聽見趙璴的聲音就在耳邊。
他的氣息仍舊是冷的,但方臨淵在外頭凍了太久,以至於那氣息落在他麵頰上時,像是溫熱而柔軟的桂花釀。
方臨淵搖了搖頭,想說不冷。
可他恰在此時轉頭看向趙璴。
暖黃的燭火照在他的金獸麵具上,隔著麵具,趙璴的一雙眼離他很近。
方臨淵似乎腳下一空,掉進了那雙眼睛裡。
他說不出話了,腦袋裡也隻剩下了一個念頭,一個很奇怪的念頭。
趙璴真的很好看。
他甚至……不看趙璴的臉,都開始覺得他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