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卻見那人淡笑著垂下眼。
“你很想知道我是誰啊。”
說著,他很乾脆,抬手便摘下了覆在臉上的麵具。
鴻佑帝瞳孔震顫,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的喉嚨中不受控製地擠出了一道粗嘎難聽的怪聲。
——
“趙……趙……!”
麵前之人容色瑰麗,他卻像是撞見了活鬼。
卻見麵前那個單手拿著麵具,俯身看著他的那人,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說道:“對,趙璴。”
鴻佑帝圓睜著眼睛,即便被五花大綁著動彈不得,卻仍是掙紮著,一邊盯著他,一邊連滾帶爬地朝後挪了一步又一步。
“不認識我了,父皇?”
他麵前的趙璴卻看起來很愉悅,甚至難得地稱他為“父皇”。
鴻佑帝更驚恐了。
恍惚之間,他甚至感覺是竇清漪坐在那兒衝他笑。
鬼,這人肯定是鬼!
可是,燈影綽綽間,趙璴的影子清清楚楚地就在那兒,那是生人才有的。
鴻佑帝幾乎完全失了聲音。
他的嘴雖仍舊在動,可嘴長得再大也隻發得出一陣嘶嘶聲。
趙璴神色更愉快了。
他朝著龍椅上一靠,雙腿交疊起來,手肘搭在扶手間,修長的手緩緩地摩挲著下巴和嘴唇。
“……你是男的,你是假扮的!”許久,鴻佑帝才憋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你不高興?”趙璴卻問他。
“這是欺君!”
趙璴笑出了聲。
“說這個乾什麼?”他說。“弑君我都不怕。”
鴻佑帝哆嗦著,又說不出話了。
他不敢。
不知為什麼,在以為謀逆的人是方臨淵時,他是敢的。
可眼前的人是趙璴,不知為何,他心裡很篤定,趙璴敢。
甚至敢讓他死得分外痛苦與難看。
在他對麵,趙璴微微偏過眼,看了看不遠處的西洋鐘。
“長話短說吧,父皇。”他說。
“我今天在這兒,是為了跟您聊一聊你。”
他垂眼看向鴻佑帝。
“到今天,你想善終是不可能了。”他說。
“我派了人去隴西,眼下林子濯應當已經被扣押在了那兒。他身上翻得出你命他偽作功臣的聖旨,你的寢宮裡,也搜得出被你軟禁的好兒子。”
鴻佑帝圓睜的眼睛不由得哆嗦起來。
“不能……你不能……”他語無倫次。
“我能。”趙璴卻淡淡說道。
“包括你親自命人偽作突厥匪徒,於花朝之夜殺死百姓的事情,也能從桑知辛府上搜出聖旨來。”
趙璴看著他笑。
“父皇,兒臣今日入宮,為的就是以死諫君。可若是父皇不聽規勸,兒臣忍痛先替父皇暫理朝政,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吧。”
鴻佑帝幾乎軟倒在地上。
趙璴……這個喬裝作女人蟄伏了二十年的瘋子、變態!
他不僅要他的皇位,要他的性命,還要他聲名掃地,要他遺臭萬年!!
“你是朕的孩子……是朕生你養你!趙璴,你怎麼敢,你怎麼能……!”
鴻佑帝哆嗦著,可他畏懼、驚恐,並且深知趙璴此言何其可行。
真若如趙璴所言,他便是死都不乾淨了。
他連厲害些的語氣都無法再發得出。
卻見趙璴神色漠然地點了點頭。
“看來,父皇是想讓兒臣放你一條生路了。”
他說著,從旁側抽出一卷空白的聖旨,丟在了鴻佑帝麵前。
“那就下旨吧,你病了,所以禪位給我。”
趙璴站起了身來。
“我給你一夜的時間考慮,明日除夕,是要群臣入宮,開宮門,大朝拜的日子。父皇若今夜選不出來,那麼……”
他俯下身,朝著鴻佑帝陰森森地笑。
“兒臣替你選。”
——
方臨淵被安頓在了不遠處的宮苑裡。
趙璴手下的人井井有條,為他將宮苑整理出後,便很快為他備好了一桌晚膳。
光是味道方臨淵都能聞出,是趙璴閣中王公公的手藝。
“王公公也跟著一起進宮了?”方臨淵有些意外地問旁側的人。
那人卻搖了搖頭,不知道王公公是哪一位。
想來這些人是趙璴在宮外府外豢養的那些了。
方臨淵點了點頭,在桌邊坐著等了一會兒。
沒多久,先前去趙璴那兒傳話的那個下屬就回來了。
他麵上雖畫著彩繪,方臨淵卻隱約認得出他,是從前跟趙璴去過充州的屬下,似是他麾下的一名死士。
“主子命屬下將這個交給侯爺。”
那死士雙手將一本折子放在方臨淵手裡。
方臨淵垂眼看去,便見是方才鴻佑帝給他看的那一本。
“這個?”他不由得微微一愣。“給我做什麼?”
那死士搖了搖頭:“主子沒說,隻讓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方臨淵看了看桌麵,對著滿桌菜肴,心下卻仍舊不安。
“侯爺放心。”那人又道。“現下宮裡全都是主子的人,不會出意外。”
方臨淵眉心動了動,抬頭問他:“你們帶了多少人進宮?”
“一千有餘。”那人答得很乾脆。“宮外還有吳公公帶人接應。”
竟這麼多!
那人似乎看出了方臨淵的意外,接著答道:“我等是主子手下的私兵,原本都養在主子的船廠與其他產業之中,本就是留待今日為主子效命的。”
這人如此直言,倒教方臨淵有些意外了。
“趙璴允許你們將這些說出來?”他問道。
那死士答道:“主子吩咐過。”
“吩咐什麼?”
“倘若事成,侯爺想知道什麼,就全都告訴您。”
“若事不成呢?”不知怎的,方臨淵鬼使神差似的這樣問道。
他將那死士都問得一愣,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這問題的確是有些為難人。
見他沉默,方臨淵笑了笑,正要說算了時,卻聽身後傳來了趙璴的聲音。
“不會不成。”他說。
方臨淵正要回頭,便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那人環著他,抱得很緊,夾帶著風雪氣息的懷抱稍有些冷,可有力的心跳聲卻很熾熱,咚咚地通過他的後背傳了過來。
“趙璴……”
周遭的幾個侍從紛紛退了出去,誰也沒有出聲。
唯獨趙璴平緩的聲音,隨著心跳,將方臨淵整個包裹住了。
“你在宮裡,我怎麼敢冒險。”
這下,連帶著方臨淵的心臟都開始跟著咚咚地跳了。
“我……”他耳根被熏得發燙,朝著旁邊避了避,可趙璴緊跟著便追了上來。
又在他耳邊吻了一下。
方臨淵連著脖頸輕輕地一哆嗦了。
他隻好回過身去,抬手環住了趙璴。
“我聽他們說,你剛才在皇上那裡。”方臨淵說。“你們這麼快就說完話了?”
“沒什麼話好說。”趙璴淡淡說道。“不想在他那裡耽擱時間。”
耽擱時間?
方臨淵正不明白,除了這件事趙璴還有什麼要忙的時候,角落裡的西洋座鐘忽地響起。
麵前的趙璴輕輕笑了一聲。
“我想回來跟你過除夕。”他說。
“不錯,正好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