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被叫出去, 院子裡赫然響起吳毓訓斥聲。話裡話外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態度,實則假公濟私,就是因為方芳打小報告說小紅罵她是‘陰溝裡的老鼠’。
不知道這個形容戳到她哪處痛腳, 不依不饒地站在院子裡訓斥小紅。音量很大, 生怕其他在屋子裡的人聽不到。明擺著一出殺雞儆猴。
小紅回到屋裡, 臉色鐵青。沒好氣的往方芳那邊看了一眼, 跟關切她的蘇桃等人說:“咱們這裡可要說話小心點,出了個奸細。我剛才說話不過就是沒走腦子, 被人打了小報告。前後還不到五分鐘, 也不知道下一個輪到誰。”
蘇桃整理完被褥,簡單收拾一下。發現如她們說的私藏的食物幾乎都被吳毓翻走了。這樣讓她有些泄氣,拉在小紅坐在炕沿上說:“咱們一共就十分,要是扣完得在這裡一直待下去。剛才我聽見她說扣了你一分,倒是讓我鬆了口氣。”
大丫也走了過來,往方芳那邊看了眼說:“咱們以後說話真得小心點。怪沒意思的。”
冬花洗完臉, 聽到院子裡吹起口哨,跑進來跟她們說:“快集合吧,要吃早飯了。”
一直在旁邊不敢說話的李婷等人忙起來穿鞋, 趿拉著就往外跑,就怕慢了被吳毓沒臉沒皮的教訓。
她們過來時都吃了點東西, 哪怕是方芳也是自己煮了熱粥喝了才來。
集合之後,蘇桃發現早上的飯居然是高粱米。高粱米上還帶著薄薄的冰碴。
她們吃飯的地方跟男同誌是一起的。都在院子的南角,長長的桌子能對著坐二十來人, 她們女同誌擠在兩張長桌旁。後麵三張長桌兩張坐著男同誌,一張稍短點的是隊長們的位置。
吳毓見她們坐好以後回到自己位置上,很快有一隊的人齊刷刷站起來唱《不忘革命苦》,唱完之後一個接一個拿著碗排隊打高粱米。
高粱米本身就性涼, 這種時節吃下去傷胃又積寒氣。蘇桃見一隊的人打完樣兒,二隊的人也站起來唱了首她聽都沒聽過的紅歌,隨後也開始打高粱米。
就這樣二隊輪完就是三隊,三隊完是四隊。
蘇桃哪裡會唱什麼革命歌曲,嘴巴一張一合想要蒙混過去。突然吳毓站起來喊道:“停!好好的革命歌讓你們唱的這麼喪氣,我要是你們都覺得丟人。彆裝模作樣掐著嗓子唱,把喉嚨管打開,像一隊那樣,重頭開始唱,三、二、一,開始!”
她陡然打斷進行中的活動,免不了吸引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其他幾位隊長隊她這種行為見怪不怪,眼睛裡隻有自己的隊員。
吳毓毫不留情的批評完,察覺到自己成為眾人的視線中心,四隊的人扯著嗓子唱了兩遍她才滿意地坐下。
蘇桃抿抿唇,多虧前麵先唱了一遍,不然在吳毓的注視下鐵定露餡。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
總算可以坐下來吃冰碴高粱米,大家都沒什麼食欲。小紅拿筷子夾出一粒高粱米往桌子上彈了彈,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一桌就方芳和趙家村另外一個姑娘吃的快。方芳是因為吳輝母子倆很少會特意給她留熱飯吃,已經吃習慣冷飯,加上早上喝的粥撒個尿就沒了,這個時候不吃彆的時候就要餓著,
另外一個姑娘純屬是沒啥心眼,不知這東西吃了對身子不好。一碗高粱米呼嚕嚕就吃完了,也不知道嚼爛糊了沒有。
蘇桃勉強吃了兩口,感覺旁邊有個人走過來。吳毓拿著打飯勺往蘇桃的碗裡加了半碗,一副對你好的語氣說:“來,多吃點。”
蘇桃:“......”她真的很想罵人。
跟她受同樣遭遇的還有小紅,小紅比她慘了一點被加了滿滿一碗,連湯都沒有的純乾貨。
要不是肚子裡有存貨墊底,胃肯定受不了貿然吃這種東西。
她們肚子不餓,這頓飯吃的格外艱難。小紅眼尖地看到吳毓給她自己就盛了個碗底,還真好意思。
其他幾位隊長比吳毓誠實,每個人都吃了一碗。
吃完早飯就是精神學習。革命曆史上的英雄人物,遭受過的苦難都有老師在講台上跟她們一一講述。講述完每個人都要發表自己的收獲感言。
到下午三點鐘吃下午飯,農村農忙過後習慣就吃兩頓飯。早上一頓十點左右,下午一頓三點左右,等到晚上就不吃飯,天一黑熄燈睡覺。也顧不上餓不餓,省下一頓糧食。
休息完下午就要幫著附近的村民修圍牆、填河堤,免得汛季喝水上漲淹沒了附近的村子。
下午飯吃的野菜湯和糙米飯。蘇桃正好有些餓了,見到食物還算滿意,畢竟在看起來很健康的。隻是吃到嘴裡非常寡淡,一點油鹽沒放。
勉強著吃完,蘇桃注意到吳毓的碗裡又是一點碗底,根本不像其他人一吃一整碗。可吳毓看起來精神很好,一點都不像餓肚子的人。
小紅趁著隊長們也在小聲交談,她坐到蘇桃身邊說:“她吃這點東西就不怕餓啊,隊長跟咱們一樣不能偷吃,要是被發現同樣會被扣分。”
蘇桃看她滴溜溜轉的眼珠子,說:“你想說什麼啊。”
小紅指了指吳毓休息的屋子說:“她沒收你的東西沒見到交公,八成是她自己貪汙了。”
“貪汙可是大事。”蘇桃私藏食物好在發現的早,乾的人也不少,大家都習以為常。身上沒落什麼處罰,隻是單純的被沒收食物。而沒收的食物去處的確讓人在意,特彆是在吃的東西格外不合口味的時期。
蘇桃抿抿唇,覺得不大可能。她低聲跟小紅說:“我覺得不能吧,雖然是我個人的東西,被沒收也是屬於集體的東西,她怎麼敢貪汙。”
小紅知道蘇桃被家裡保護的很好,不知道外麵人生活的多殘酷。搖搖頭說:“你覺得午餐肉、豬肉脯算不得什麼好東西,那是因為你家是乾這個的。從小到大你嘴裡都有油水,根本就不饞那些東西。你看看我,一個禮拜能吃上一頓肉就算好生活了。更何況還有不少不如我的,隻有逢年過節才能吃到一頓肉,這類人可是絕大多數。”
大丫坐在蘇桃的另外一邊,神秘兮兮地說:“你不知道我老羨慕你能天天吃上肉,我家就跟小紅姐說的一樣,一年到頭就能吃上兩三回。”
聽到她們話裡話外的意思,蘇桃也不是一個被針對不反抗的人。她打算好要是吳毓再跟她做對,她一定要給吳毓好看。
首當其衝就是要看看吳毓是不是真如小紅說的饞的要命,三十多歲的人還會偷吃彆人的東西。一般像吳毓一樣饞的人在村子裡都會遭人白眼,都會覺得沒啥出息。
要不是給了個知青的身份,想著她也不會一大把年紀還在這裡跟小年輕的耀武揚威。有本事回城的知青早就回去了,就她眼高手低看不起農村人至今未婚,守著農村的工作,吃農村人的喝農村人的,還給農村人下馬威。
吃完飯有一個小時休息時間門,蘇桃和小紅兩個人悄悄走到吳毓的屋子,小紅給蘇桃放風,蘇桃墊著腳往窗戶裡一看,當下氣不打一處來。
果然如小紅說的那樣,吳毓把她沒收的東西私藏起來自己吃,此時正一口午餐肉一口白米飯的吃的香著呢。
想必白米飯是趁著她們上午上課從老鄉家裡要的。這跟討飯有什麼區彆。
吳毓吃像很醜,還很凶殘。生怕有人到她手上搶她的午餐肉,偌大一塊午餐肉吳毓聞著就咽吐沫,好不容易打開了,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吳毓餓死鬼投胎吧?”小紅也趴在旁邊看到這幅情景,可笑地跟蘇桃說:“這還城裡人呢,我看就是陰溝裡的老鼠,上不了正席。”
蘇桃看吳毓的吃相很難受,覺得自己的胃不舒服。她拉著小紅的手往前跑開了,她倆向四周看了看,沒有人發現她們。小紅憋不住笑,肩膀一顫一顫地說:“吳毓這個賤貨,饞的要命。保不齊冬花丟的雞蛋讓她連皮給吃了。”
這話蘇桃沒發接,她單手撐在牆上乾嘔了一聲。
小紅拍拍她的背,兩人回到屋子裡。李婷她們燒好水,正在問大家喝不喝。似乎發現方芳被人孤立,她聰明地沒有上前問方芳,而是把水壺裡的水到進暖壺裡,誰要用自己拿著用。她沒必要上趕子去伺候誰。
方芳早上吃的急,高粱米感覺都沒消化。攪的她的胃發疼。見豔兒吃完飯,休息的時間門還能泡上紅糖水,憎恨地縮在牆角。
紅糖水都是花陳秀芬的錢買回來的,要是陳秀芬沒跟豔兒打架,以後陳秀芬死了所有的錢都會是她的,哪裡有豔兒享福的機會。
豔兒見小紅扶著蘇桃進來,蘇桃捂著胃,顯然也是被高粱米弄的不舒服。她二話不說給蘇桃也衝了一碗紅糖水,送到蘇桃麵前。她以為蘇桃不會手下,沒想到蘇桃淺笑著跟她說了聲‘謝謝’就把杯子接住了。
豔兒趕緊說:“你還給了我雞蛋,一碗紅糖水算不了啥。”說完覺得自己單獨給蘇桃喝紅糖水不大好,又跟小紅、大丫她們說:“我櫃子裡有紅糖,你們誰要喝自己拿。”
小紅知道她能帶紅糖進來是因為身體還要養,經過批準的。她有意地說:“你還得留著養身子,就那麼點都給我們喝了你怎麼辦。你就留著自己喝,等到我不舒服了就找你要。”
“誒誒,好,找我要就行。”豔兒高興的說。她沒想到才第一天幾個女同誌就重新的接受了她。當然最關鍵的是蘇桃給她的那顆雞蛋,要不是有雞蛋在線,彆人看到蘇桃對她散發出來的善意,其他人也不願意跟她走近的。
她滿臉感激地看著蘇桃,都要把蘇桃的臉上看出一朵花。
好在外麵哨聲響起,她們都要出去集合出門乾活。
趙家村以李婷為小組長被分到修築院牆的活。
而李家村很讓人詫異,吳毓點名讓方芳當組長,負責撿柴的活。
小紅低聲罵了一句,差點讓吳毓聽到。就算沒聽到,吳毓也不給她好臉。特意點名要小紅和蘇桃撿一百斤柴火回來才算‘革命意誌堅定’。
要不是大丫等人拉著小紅,小紅又該跟吳毓杠上了。最後她們打算每個人幫蘇桃和小紅撿一點,眾人拾柴火焰高,費不了多大的事。
方芳成為組長後,分配任務時特意把枯樹最少的地方分給蘇桃和豔兒。河堤很高,上上下下沒有台階走起來非常不方便,很容易摔跤。一般分配任務都會避免這個地方。可想而知,方芳沒安好心。
早年種在河堤岸邊的白樺樹落下細細的枯枝,蘇桃和豔兒要不停的來回搬運柴火。
“走最遠的路,搬最少的柴。”蘇桃無奈地看著懷裡零碎的枯枝,撿了半個小時,還沒有大丫她們十分鐘撿的多。大丫力氣大,還拖了一根枯樹樁回來。不大會兒功夫,她們組的柴火就被堆的小山一般高。
小山邊上是蘇桃和小紅撿到的柴火,可憐巴巴隻有一小堆。吳毓吃到一頓難得的大餐,非但不感謝帶來這頓大餐給她的蘇桃,反而在蘇桃抱過來的柴火上指指點點:“柴怎麼是濕的,都說了沾了水的濕柴點不燃,不算數。”
蘇桃的臉上因為辛苦染上兩團紅暈,她脫掉棉襖隻穿一件灰色外套,這樣還是滿頭大汗。她剛才抱柴火過來分明都是乾的,為什麼現在突然變成濕柴那隻能讓吳毓解釋給她聽了。
“吳隊長拿著杯子不小心灑了?”蘇桃冷冷地說。
“你這是血口噴人,我好心幫你看看柴火,怎麼能說我故意往你們柴火上麵撒水?”吳毓輕蔑地望著蘇桃,一點不以為恥,反而得意洋洋認為自己是蘇桃的領導,理應該管著蘇桃。蘇桃不聽話找茬就是思想苗頭不對,被資本腐敗了。好逸惡勞,不願意接受憶苦思甜的領導,不尊重革命先輩。
第一天,蘇桃被吳毓徹徹底底惡心到了。後麵還有六天,要是六天都是這樣被她針對,說不準還會找茬被扣光分數,延長憶苦思甜的時限。
蘇桃看著吳毓這張臉,就想到偷看到她餓死鬼般吃東西的樣子。她見到吳毓手上還捧著空搪瓷杯,一點掩飾都沒有,一副活該她們被欺負的態度。
“你這樣的人憑什麼能當隊長?”蘇桃突然發問,吳毓怔了一下說:“你管我憑什麼當隊長,憑我有文化、憑我是知青、憑我思想覺悟高。”
蘇桃發起脾氣來,說話的語氣跟平時沒啥太大差彆。隻有跟她親近的人才知道,她要是真計較就不是簡單能打發的了的。
吳毓顯然不知道蘇桃的個性,還在旁邊冷嘲熱諷道:“你們這種村子裡的女同誌我見的多了,好些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整天腦子裡想得就是找男人、生兒子,真是笑死個人。”
“對,都不如你,活到三十多歲婚都不結。腦子裡就算想男人也沒有男人要你。”蘇桃也陰陽怪氣的反駁過去,她怕個什麼,吳毓自己無德在先,公報私仇在後,她要是能忍下去她就不是蘇桃。
“你以為彆人都是你,找家屬來走後門疏通關係被我發現。”吳毓是早上撞見蘇衛國鬼鬼祟祟地在圍牆外麵打轉,想著一定是為了他的寶貝妹妹。
當初吳毓為了追蘇衛國沒少在蘇桃麵前示好,那時候的蘇桃還是原身。性子直來直去,不管吳毓怎麼暗示她都不理解,以為吳毓單純是想跟她交朋友。後來吳毓又利用原身從蘇家肉鋪弄走幾斤肉,被蘇衛國發現後,蘇桃遠了跟吳毓的關係,由此被吳毓一直記恨到今天。
算一算,那時候的蘇桃也才十三四歲,根本就不明白吳毓的心機。而且吳毓也實在惡心,既然想要追求彆人,還指望著從彆人家騙肉吃,算盤打的扒拉扒拉想,還當彆人都是傻子。
當時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在背地裡笑話她,說她看上的根本就不是蘇衛國,而是蘇衛國麵前掛著的豬肉。
說起來在吳毓姥爺沒退休之前,她家裡是有關係活動讓她回到城裡的。隻是她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了本縣出類拔萃的女企業家櫻子。她回城的名單都已經公示了,也不知道櫻子用了什麼手段,硬生生地讓她繼續留在吳毓根本看不上的破農村裡,一呆就是十多年。
頭幾年吳毓的姥爺退休後,沒過多久腦淤血走了。這下更沒有人願意幫吳毓了。吳毓不積口德,奸懶饞滑,得罪的人太多。原本看著她姥爺的麵子給她施以援手的人,也都看出吳毓心臟,最後沒有人願意對她施以援手。
像是知道自己這輩子夠嗆離開這裡,吳毓仗著知青的身份欺負不少人。這回針對蘇桃也不是頭一次了,她早上看到蘇衛國後就想著要怎麼好好整一整他的寶貝妹子。
見到蘇桃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她的眼光看蘇桃身上一點土氣沒有,養尊處優的氣質看上去比她更像城裡人,氣得她更是嫉妒蘇桃。
蘇桃正要跟她分辨,就看二隊的隊長翔子走過來打著圓場道:“蘇桃同誌的哥哥蘇衛國同誌早上過來是找我一起踢球的,我已經答應了他了,並不是吳隊長像的是來疏通關係走後門。”
照理說有彆的隊長過來解釋,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哪怕麵上不服氣,私下裡有的是機會整人。偏吳毓是個吃不了虧的人,見不得誰壓在她肩上一頭,吊著嗓子轉過頭攻擊翔子說:“你怎麼就能證明蘇衛國不是讓你暗中照顧他的妹妹?上午也是你不讓我罰她繼續跑步,現在你又過來跟我說這個。嗬,我太了解你們男人了,是不是看上去稍微好看點的不管結沒結婚都要勾搭一下?”
翔子被她整的無語,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完全就是沒影的事,在吳毓嘴裡怎麼就成了另外一副樣子,像是她親眼看到的一樣。他可不是受蘇衛國的囑托,而是受蘇桃同誌的丈夫托付。他在縣裡跟林賦歸有過一麵之緣,林賦歸隻到他參加這次的《憶苦思甜大會》專程過來就是想讓翔子照顧一下蘇桃。
其實人家沒說要特殊照顧,就是說萬一有人欺負蘇桃就請他出麵圓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