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笙帶楚星洛先回的村裡, 晚上他住學校一個男老師家,離李春家不算遠。他收拾完行李到李春家,她剛好放學回來。
李春是頭一回見到大提琴, 覺得新奇, “哥哥,這是什麼?好大一個,長得好像是葫蘆, 大葫蘆那種。”
被陸衍教的,她現在見到人就叫哥哥。
楚星洛拉開琴盒給她看:“這叫大提琴。”
李春沒見過,也不懂, 就覺得挺好看的。她剛想上手摸摸看, 瞅見在陽光下隱約有光澤的大提琴, 手又縮了回去。
楚星洛看在眼裡:“要摸摸嗎?”
李春遲疑著搖頭:“怕摸壞了。”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亂碰,她指著琴弓,“這又是什麼?跟我村長爺爺的二胡好像。”
餘笙笑了,看著楚星洛。
她真正意義上見他總共是三次,前兩次在蒙特梭利講座, 他穿著燕尾服,從頭發絲精致到黑皮鞋, 第三次是在北京的小公園, 他雖沒有西裝革履, 也穿得偏正式。她猜是多年學音樂,登台演出的穿著習慣。但今天, 他同陸衍一樣簡單的白色T恤牛仔褲加上小白鞋,比起帶著距離感的溫柔,更平易近人些。
楚星洛聞言,帶李春認識大提琴。這在村裡是稀罕的東西, 爺爺奶奶也忍不住圍觀。他牽住李春的手,帶著她一點點摸遍他的琴。
“這是琴弦。”他讓小女孩撥動兩下,她不會撥弦,碰了下就縮手,“來數數,有幾根?”
李春清脆答:“四根。”
餘笙看著看著,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她第一次拉琴那會兒。
楚星洛也是,他鬆開李春,坐好架起琴,“想聽什麼?”他問的是餘笙。
餘笙想了想,看到院子裡撲騰的雞崽子,“《西西裡舞曲》。”
楚星洛說“好”。
午後陽光、靜謐流淌的河流,音符在餘笙腦中一點點勾畫出一幅田園山水畫。
悠揚的琴音陣陣,不少村民聚在李春家門口看。連李來都牽著弟弟站在自家院子,眼裡是擋不住的羨慕。
這首曲子餘笙也會,她手指不由自主在另一隻手背敲動,指法與楚星洛撥弦的手幾乎是同步。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有些東西不是說放棄就真的是放棄,反而是深深紮根在腦子裡,是她沒法控製的。
楚星洛餘光注意到,側過頭看向她。
兩人目光交彙,餘笙手頓住,繼而攥緊。她臉上的笑來不及收回,但在他清澈溫和的目光中,她被抓包的窘迫感又漸漸散了。
楚星洛拉完一曲:“要來試試嗎?”
餘笙手指無意識撓了撓手背,剛才輕敲的感覺還在,最後,她還是搖頭。
“很多年不碰,我忘得差不多了。”她不是忘,是不敢,她怕拉崩了自己會更難受。而且這是楚星洛的琴,拉琴的都寶貝自己的琴,她自己就是。推己及人,他能讓人摸一摸已經是極限。
楚星洛沒有勉強,又挑了首曲子。
餘笙鬆口氣,也失落。她視線看向彆處,意外發現不遠處的陸衍。
他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午後陽光正好,他站在柔光中,光影下,他整個人顯得特彆奪目。
她一瞬的緊張。
陸衍提了提背上的琴,朝她走來。
餘笙看清他背上的琴盒,怔忪。
楚星洛也停下,看著陸衍後背,“餘笙,要一起嗎?”他再次詢問。
餘笙目光定格,陸衍小心取下背著的大提琴,他半蹲,琴盒橫躺在他腿上,“試試嗎?”
他抬頭看著她,她在他眼裡看到糾結的自己,“你什麼時候買的琴?哪兒來的大提琴?”
楚星洛笑了笑,臨時換了首曲子,專注拉起來,多少有些粉紅泡泡的調調。
陸衍挑眉:“下午朋友送來的。”他不說這琴自己訂了兩年了,是讓朋友緊趕慢趕開車送來的。
餘笙垂眼看了會兒琴盒,她想到楚星洛在車上說的話。
他說她不是單向的箭頭,他們是雙向奔赴,她心怦怦跳起來。
餘笙打開琴盒,一眼瞧見製作者落款的標記。很小一個“S”,來自意大利知名的提琴大師,在他手裡一琴難求。她學琴時,父親特意飛去替她定製一把大提琴,但無功而返。
陸衍維持著半蹲的姿勢,定定望著她。
許久,餘笙蓋上琴盒,順便拉他起來,“謝謝。”
陸衍抱住琴,仔細打量她,她被他看得發慌,“下次吧。”她感覺自己剛才的話太生硬了,改了口。
“好。”
李春機靈鬼地去給他搬了小矮凳,幾個人繼續聽楚星洛拉琴。
餘笙沒問陸衍琴是誰的,他也沒有解釋,表麵的平和。
晚上,楚星洛在李春家吃飯。六個人熱熱鬨鬨坐了一桌,這次餘笙和陸衍坐在一起,楚星洛單獨落座。
爺爺奶奶照例熱情夾菜,李春第一回接觸大提琴,問題特彆多,一個接一個。
“可以站著拉琴嗎?”
“為什麼大提琴這麼大?”
“……”
“因為它就叫大提琴呀。”餘笙笑著說。
楚星洛也笑了:“可以站著。”
“就是腰累得慌。”餘笙接話。
楚星洛跟餘笙相視一笑,說不上來的默契。
陸衍插不進話,給她夾菜。今天還是吃魚,奶奶做了紅燒魚,他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低頭剔乾淨魚刺,夾了放進她飯碗裡。
餘笙夾菜時就瞧見碗裡的魚肉,總共兩塊,不大不小。被剔乾淨魚刺的魚肉沾上了湯汁,她夾了一塊入口。
奶奶手藝好,魚肉一點不腥,最關鍵的是沒有刺,比自己剔的要好吃。
“謝謝。”她湊近,小聲說。
陸衍回了個微笑:“還要嗎?”
餘笙感覺自己被蠱惑了:“嗯。”
陸衍心又落了回去,筷子夾了塊魚,他耐心剔魚刺。
飯後,餘笙洗漱完換好睡衣,陸衍剛送楚星洛回來。他送他去老師家,回房她已經躺床上了。
她側躺著玩手機:“回來了?”
“嗯。”他脫外套,“明天還是送春春上學?”
手機網不好,餘笙其實在看相冊。裡頭都是她最近拍的照片,他出鏡率高,她每張都能看半天,“送的。”她想到他今天折騰了一天,“明天我送就行。”
她想讓他多休息休息。
陸衍拿著毛巾,也拿了換洗的衣服,“楚……”他頓了頓,連名帶姓不禮貌,“楚老師也去?”
餘笙沉默,目光追著他。他說起楚星洛挺平淡的,但她確實被楚星洛的話影響,現在他每一句話,她都要細品幾遍,“去的,他明天去學校上音樂課。”
陸衍看向角落靠著牆的大提琴:“好。”
說完,他去裡間洗漱。
餘笙也鎖屏,在床上躺平,她拉緊被子。今天衝擊大腦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她原以為自己會失眠,結果,隨著流水聲,她眼皮子越來越沉。
陸衍不過花了十分鐘,她已經入睡。他放輕腳步,掀開被子,動作輕且慢。等順利上床,他扭頭看她。這段時間他感覺到了她的變化,他猶豫的是不知道如何更進一步。
他其實很忙,為了她,他不得不厚著臉皮請父親重出江湖坐鎮公司。來找她前,父親甚至放了話:“不把我兒媳婦追回來,下半年你就去工地搬磚。”
父親是好意,他對餘笙卻是越靠近越謹慎。
月光灑進他們臥室,夜色中,他隻能看到她姣好的輪廓。
第二天一早,餘笙醒來,真正的驚嚇。
兩人不知什麼時候睡在了同一個枕頭,他占了大半,她隻蹭了個邊,她側躺著靠在他懷裡。最震驚的是她右手居然摟著他的腰,而他的貼著她手腕。
她手腕滾燙,掌心更燙。
餘笙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睫毛都能刮上他的睡衣。
她忍住驚訝,視線一點點往下。他另一隻手半圈著她,長袖睡衣的袖口被卷到胳膊肘,露出他之前被玻璃酒瓶劃傷的傷口。
傷口早已結痂,蜿蜒一條。他皮膚本就偏白,這麼一條特彆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