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的方案從一開始到現在一遍遍推翻的心路。
“好,你說。”
“後來,我想的是籌建山村學校,給孩子提供一個公平學習的機會。可是,楚老師說光花錢,落到實處的概率全看人性。”
陸衍認同:“人性說是本善,但大多都有兩麵性,善惡其實難拿捏,再完善的方案,彆有用心的人總有空子可鑽。”他先打預防針,“水至清則無魚,我們隻能儘力減少可能性。”
這就是為什麼很多企業和明星一邊做公益,另一邊不敢開設對外基金會,弄不好就有人彆有用心,好心辦壞事給自己招黑。
“你有什麼想法?”他又問。
餘笙攥住陸衍手指把玩:“從學校的籌建到運營,我沒有完全想好,但確實不能光砸錢。我不打算開設獎學金,我覺得學費可以直接走減免,在食堂餐費和宿舍保障方麵,我還在完善階段。我設想的是以實物代替資金,比如學校的固定資產、各類物資。”
最關鍵的是:“這不是小錢,從集團走賬,打著餘氏教育的名義,股東不會輕易答應。”
“我暫時想到的是,以集團園區收入按比投入,在維持原學費的前提下,約等於每位家長在為孩子付出學費的同時,其實同步在做慈善。我會拿出集團每年投入的特定品牌運營費、公關費用核算對比。如何用好這筆費用,可以說也是變相的品牌推廣。”
“陸衍,我想傳遞一個理念,教育的意義不是衡量一個孩子的天賦、成績、升學,而是教會他們愛和生活。”
餘笙想:“雖然很虛,但我想試試看。你覺得可以嗎?”
陸衍沉默半晌:“確實理想化了。”
餘笙緊張,把他手指都攥紅了,他反手握住她,“好好操作,可以執行。”
“真的?”
“真的。”
餘笙是站在孩子的角度,陸衍從集團利益出發指出幾個點,她趕緊切換空白文檔記錄,“等等,你慢點說。”
陸衍圈住她的腰,防止她過於激動掉下去,“我不是說完就消失,隨叫隨到。”
餘笙一高興,扭頭親了他一口,轉身繼續。
*
陸衍發現自從上次兩人一起完善方案後,餘笙愛粘著他了。策劃案她改過一版就要發給他看,兩人飯後也漸漸開始聊工作,他的項目他說起時,她更是不再避嫌。兩人偶有爭執也是理性探討,事後親親抱抱一筆勾銷。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陸衍享受這樣的狀態,餘笙也是,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她的練琴時間。
楚星洛的團隊從北京過來上海,他計劃讓餘笙加入大合奏。人員他精心篩選過,首席會讓她難受,大提琴是團隊裡的替補姑娘,水平也不低,應急能力強。
他讓兩人一起,也許能給她啟發。
餘笙背琴到後,楚星洛找她說明情況,她欣然接受挑戰。
一開始她勤奮拉琴確實是進步神速,這兩天卻止步不前。有些東西不是靠苦練就能達成的,她理解他的安排,“謝謝。”
楚星洛問:“我的提議考慮如何?”這幾天他總問。
餘笙最近也一直在考慮,但沒能答上來。
夜晚如約而至,楚星洛臨時租的工作室是棟小洋房,樓有個小天台,餘笙在這吹了二十分鐘的風。說是吹風,其實挺熱的,大高溫下她額頭都冒了汗。
“餘笙?”楚星洛找到她。
她背影落寞,他想起剛才的合奏。
“一次練習不代表最終結果。”楚星洛到餘笙身旁,他看清她的眉眼,夜色中她麵上意外帶笑。
餘笙指了指不遠處:“楚老師你看,我來了這麼多次,還是第一次發現這裡挺漂亮的。”
路燈一路蜿蜒,成片的綠化,還有噴著水的噴泉。
楚星洛循著她指的方向:“嗯,漂亮的。”
餘笙說:“噴泉還會變色,現在是藍色,剛才有粉色、黃色和紫色。”
她一直在看,直到看到心情平和,“你的提議我考慮好了。”
餘笙轉過身對著楚星洛:“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楚星洛以為她是要放棄大提琴,皺了眉,“餘笙,我讓你加入合奏,不是讓你放棄拉琴。”
餘笙搖頭:“不是的,我不會放棄。”這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今天隻是讓她徹底下了決定。
楚星洛不明白,也後悔今天的安排也許是太衝動了。
遠處的噴泉再次變色,餘笙驚喜,“是紅色。”跟火一般的顏色。
楚星洛看去,沉默。
“楚老師,很遺憾,我嘗試了。早在上周我就在猶豫了,不過是沒狠下心而已。你知道生活跟勵誌故事之間隔了座什麼山嗎?”她笑吟吟問。
楚星洛搖頭,側目看她。
餘笙也看著他:“是現實。”她頓了頓,“現實告訴我,我八年沒有碰過琴,無論從手感還是手指靈活度,我都不可能再成為專業的大提琴手。”
楚星洛心口被揪了一下,倉皇避開她的目光。
餘笙心平氣和陳述:“我可以是大提琴人,但永遠都不會成為大提琴家了。”
她想得通透:“人生在世,不強人所難的前提是先學會不勉強自己。”
許久,楚星洛訥訥開口:“不覺得可惜嗎?其實你可以。”隻是時間問題。
餘笙背對圍欄,她胳膊半撐著,低頭看自己垂落的左手,“也許吧。可是,彆人花兩小時能練完的琴,我得花雙倍。和十八歲以前的我不一樣,我有我的家庭,有餘氏教育,有我此刻記掛要推行的山村學校計劃。”
她的未來裡有陸衍,不說她恢複不了十七歲的水平,即便能,她也不可能適應滿世界飛的行程。她想象過,她忙,他也忙,他能遷就她,她卻隻能將他排在大提琴後,她舍不得。
楚星洛理解:“餘笙,以後我的音樂會VIP席位留給你。”
“好啊,那我肯定去聽。”她抬頭,夜空中沒有星星,隻有月亮。
楚星洛問:“以後想做什麼?留在餘氏教育?”
餘笙也說不清:“不一定,等山村計劃能落實再說。楚老師,彆喪著臉,我又沒說我會放棄大提琴,偶爾能去學校做做大提琴老師也不錯啊。”
她想起楚星洛的瓶頸,結合自己,“真心喜歡的東西一定是能給自己帶來快樂,而不是負擔。當它成為負擔,成為我的負能量時,我就知道自己該做出取舍。”
拉大提琴她很快樂,但逼自己回到十八歲,很累。
楚星洛品了品:“謝謝啊,餘老師。”
“客氣了。”餘笙拍拍胳膊上的灰塵,“走吧,我該回家了。”
餘笙是開車來的,開車到家,陸衍不在。他今晚有應酬,家裡格外安靜。
她放好琴直接去洗澡,洗漱完,她卷著被子縮在床上。在楚星洛跟前她說得瀟灑,其實還是難過。
房間裡沒有開燈,陸衍開門進來時頓了頓。玄關有她早上出門穿的鞋子,還有包,臥室卻漆黑一片。
他手指在開關,隱約瞧見床上那一小團,他沒摁下去,隨即放輕腳步,“笙笙?”
陸衍幾乎用氣聲,他擔心餘笙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結果,無人應聲。
他到床邊,半蹲著伸手,手未落下卻被她攥住。
陸衍愣了下:“怎麼了?”
餘笙看見他的瞬間,眼淚水決堤,“難受。”
陸衍心慌,手背貼她額頭,沒有發燒,“哪裡難受?”他輕聲問。
餘笙握著他的手放到被窩裡她心口的位置:“這裡。”
她聲音也是委屈巴巴,眼淚水奪眶,沾濕了枕頭。
餘笙覺得哭沒用,但眼淚就是止不住。
陸衍手背感受到心跳,她心跳很快。他抽出手,脫了鞋靠坐在床邊,然後,攬住她肩膀。
餘笙自然靠過去,臉貼著他腰腹,她用手圈住他擱在床上的那條腿,“我今天跟一個小姑娘一起拉琴,你知道嗎?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太紮心了。”
她明明是用最輕快的語氣在說,偏偏讓陸衍特彆心疼。
她說自己不能回到舞台了,說她放棄了,“但我還是喜歡拉大提琴。”
“那就繼續拉,你忘啦,我可是你最忠實的粉絲。”陸衍摸摸她的頭。
餘笙臉頰蹭了蹭,空著的手牽住他另一側的左手,兩人十指相扣。
她不說話,眼淚落在他襯衣,他腹肌的輪廓印在她臉上。他也沉默地一遍遍摸著她的頭。
很久,陸衍聽到綿長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