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實話實說,幾乎是餘悅剛剛說的一字不落轉述給他聽。
“我就是覺得挺離譜的。”餘笙臉上的眼淚是擦乾淨了,但擦太晚,眼淚乾了繃著臉不太舒服。
陸衍耐心聽她說完,她很少哭,除了昨晚,他從未見她掉過眼淚。他胸口悶悶的,因為見不著她,看不到她而越發焦灼。
他儘量溫柔的、輕鬆的語氣:“笙笙,給你口雞湯喝不喝?”
“我還有得選?”餘笙起身繞過辦公桌,她坐到餘悅的位置。桌沿有明顯的水漬,應該不是水,可能是眼淚。
餘悅從小就愛哭,她又忍不住擔心她。
陸衍說:“笙笙,我們有時候親眼所見,親耳聽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她還以為他要說什麼,結果就這?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餘笙抽了紙巾,一點點擦乾桌上餘悅的眼淚。
陸衍忽然不說話了,她擦乾淨,紙巾丟垃圾桶。她打開免提,靠坐在椅子裡。
她想起今年元旦跨年:“跨年你喝醉那次,我愛你是對誰說的?”
那也是她親耳聽到的。
陸衍更沉默,他意外那句法語餘笙竟然聽懂了。
兩人都不說話,半晌,陸衍先低頭,“除了你,還會有誰?”
餘笙心跳漏了一拍,笑出來,“真醉假醉?”也是她親眼看到他喝多了,醉得非拉著她在客廳一起看跨年晚會。
陸衍自嘲:“笙笙,我也就隻能假裝醉意,才敢跟你表個白。”還是用法語偷偷表白。
說到這份上,他不介意都說了:“裝醉是想跟你一起跨年,想第一個對你說2023快樂。”
隱婚第一年,她對他挺客氣的,他束手無策。後來,兩人麵對麵也沒多少話說,他知道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餘笙忍住想抱他的衝動:“180520呢?我知道我們家的大門密碼也是這個。”
陸衍又把扯鬆的領帶係好,他告訴她:“18年5月20日,有個三觀很正的小姑娘特彆勇敢。”
餘笙瞬間破防,就像昨晚見到他,她的眼淚就控製不住。
2018年5月20日,她特彆狼狽的時候,他遇見了她。他卻說,她是個勇敢的姑娘。
餘笙心微微顫著,她故意用玩笑:“原來陸總暗戀我啊。”
“可不就是了。”他自然答。
耳邊是他的呼吸,她聽了會兒,打破沉默,“陸總,今晚我下廚。”
陸衍鼠標點開電子行程:“餘總今天能準時下班了?”
他下午有個會,不確定下班能否結束。會議重要,他想的是如果下班還不能結束,他回家路上改成線上會議的可行性。
餘笙被這麼一問,也說不準,“我儘量。”她任性了一上午,就不能再任性第二回,“下班前我跟你說。”
“好。”
她先掛了電話,回去繼續辦公。
*
餘悅請了兩天假,餘笙打電話過去,她沒接,隻回了條微信說想散散心。然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過她的消息。
兩人說是冷戰,又不是,餘笙想到餘悅說的遇到了田芯依,給她打了個電話。
她跟田芯依近年來聯係不多,田芯依留在國外的樂團,行程忙,又隔著時差,她們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聊上幾句。
電話裡有些吵:“在忙?”
田芯依語音通話轉視頻,鏡頭對準舞台,“在參加婚禮呢。”
餘笙從視頻裡看到浪漫的紅毯背景:“你回國了?”
“對啊,昨天剛回,回來參加婚禮的。”田芯依跟她聯係不多,但依然熟稔,“丁家的婚禮,你爸媽也在。”
“我跟你說,我昨晚下飛機,時差沒來得及倒就來婚禮了,可累死我了。”田芯依找了找餘笙父母的席位,跟她離得不遠,她鏡頭掃過去,“看到了嗎?你爸媽在那兒。”
餘笙在鏡頭裡看到父母:“嗯,看到了。”
田芯依覺得奇怪:“我記得你妹妹跟新娘不是從小一塊玩嗎?怎麼她今天沒來?”
餘笙也不清楚,問:“新娘是丁嘉祺?”
餘悅姓丁的朋友她隻記得一個丁嘉祺,就是那年在班級外,她聽到說她頂多就是個保姆的小女孩。那天跟餘悅打架的也是丁嘉祺,後來,她就沒怎麼聽說兩人有來往。
也可能是她在國外,跟餘悅見得少,不了解她的交友情況。
田芯依鏡頭又對準正敬酒的新娘:“嗯,就她。”
丁嘉祺穿著敬酒禮服,她挽著丈夫的手笑得靦腆,早已沒了小時候吐槽餘笙是“保姆”的勁兒。
“哦,對了,我這次回國估計能待半個月,你回北京嗎?咱倆見一麵。”田芯依看新郎新娘快到他們這桌,扭頭問餘笙,“還是我直接飛上海來找你?”
餘笙說都可以,她打這個電話主要是想問問田芯依都和餘悅說了什麼。但現在人多,她不大方便問。
兩人正聊著,新娘來敬酒,田芯依的手機是靠酒杯擺著,先入鏡的是新娘身後的伴娘。也是個熟麵孔,餘笙認出來是之前蒙特梭利講座坐她邊上的小姑娘。
她認出她,對方也是,兩人在手機鏡頭裡四目相接。
丁嘉嘉驚喜:“餘笙姐姐?”
聽到這個名字,丁嘉祺笑容僵了一下。順著堂妹的目光,她看到手機屏幕裡瞧著波瀾不驚的人。
多年不見,丁嘉祺眼裡難言驚豔和尷尬。
“怎麼了?”丈夫關心道。
丁嘉祺笑著說“沒事”,同丈夫敬完這一桌到隔壁桌去。
丁嘉嘉衝著鏡頭揮手:“餘笙姐姐,下次有機會再見。”
田芯依打趣:“哪兒收來的小迷妹?”
餘笙倒是沒想到這兩人是堂姐妹:“路上拐的。”
兩人閒聊,丁嘉祺突然去而複返。
田芯依意外,她是一個人折回來的,身後並沒有伴娘,也沒有攝影跟拍。
“能讓我跟餘笙說兩句嗎?”丁嘉祺問田芯依,邊問眼睛卻瞄著手機屏幕,她多少有些緊張。
田芯依不清楚幾人的糾葛,看向鏡頭。
餘笙開口問:“想說什麼?”
丁嘉祺提著裙擺從酒桌拿起手機,鏡頭對準自己,她看著她,“餘笙姐,我想麻煩你幫我轉告餘悅一聲,我當時是無意的。小孩子口無遮攔,說話不過腦,她都把我揍這麼慘了,氣總該消了。打也打了氣也出了,能不能就彆生我的氣了?”
餘笙不明所以,最不理解的是她會選擇自己來做這個傳聲筒。
丁嘉祺不等她回,伸手拿遠鏡頭,彎腰鞠了一躬。她彎著腰,不顧周圍驚詫的目光,許久都沒有直起身。
“餘笙姐,我小時候不懂事,在背後說了你不少壞話。真的對不起,餘笙姐。但是,那天我說了之後,餘悅打我一頓替你出氣了。你可不可以也原諒我呢?”她說到這裡,鼓足勇氣看著鏡頭裡的人。
餘笙久久沒有回神:“那次你跟餘悅打架,究竟是為了什麼?”她猜到了,隻是還要再確認。
丁嘉祺站正,比她還驚訝,“悅悅沒有跟你們說嗎?”
那天她們說起餘笙,餘悅是她姐們,貴圈多亂,交個朋友不容易。她站在好朋友的立場將餘笙貶得一文不值,也不知道是觸到了餘悅哪個點,餘悅撩袖子就揍她。
小時候不懂事,她認為是餘悅不識好人心,氣得絕了交。後來長大了,她每次回想都覺得自己太混。
這些年,餘悅一次沒有聯係過她。兩家交情不錯,她好幾次借著父母去餘家,餘悅都對她挺冷淡的。今天正好有這個機會單獨見到餘笙,她得認真向餘笙道個歉,也想請餘笙幫自己給餘悅說和說和。
餘笙恍然大悟,心裡頭很不是滋味。後來丁嘉祺又說了什麼,她也沒太聽清,滿腦子都是餘悅。
那時,一向最疼餘悅的父親差點打了她,父親和母親輪番問她為什麼要打架,她死咬著不肯認錯。
餘悅為什麼寧願挨打挨訓也不解釋呢?
*
餘悅失聯的第三天,餘笙重新接過上海校區籌建的工作,加上山村學校的策劃,她忙得腳不沾地。昨晚她想著餘悅,晚上怎麼都睡不著,乾脆熬夜改策劃,幾乎是通了宵。
等到下班,陸衍來接,回家路上,她昏昏欲睡。
看到餘笙在副駕駛歪著頭睡了過去,他調高空調溫度,減速慢行。
到家的時候,她還沒醒。睡著的她眉心緊鎖,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關於餘悅,陸衍昨晚也知道了些。姐妹間的事他不好插手,站在餘笙的角度,他不是很喜歡餘悅。但他又清楚餘笙外冷內熱心太軟,過去她不知道餘悅打架的真相,她還時時記掛退讓,這下更是要操心。
他對餘悅多少有些不滿,許多傷害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的。
陸衍解開安全帶,俯身撩開她額頭的碎發,並沒有叫醒她。
等了會兒,她還是沒有醒來。他看時間,輕手輕腳開門下車,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他彎腰解開她身前的安全帶。手拎著卡扣,他一點點鬆,送安全帶歸位。
餘笙睡得沉,渾然不覺。
陸衍脫下西裝外套掛在臂彎,手托住她後頸,他護著她腦袋先出車門,再抱住她腿彎。他橫抱著她,胳膊撞上車門。
關門聲比關駕駛座時響,餘笙驚醒,猛地繃直身體。
“陸衍?”她發現自己在他懷裡。
陸衍掛著襯衣的手臂抬了抬:“笙笙,幫我拿一下。”
餘笙扭過頭,從他手上抽出他的西裝外套,“你放我下來。”
“冷不冷?”陸衍不放,反而說,“冷的話西裝披腿上。”
餘笙抱緊懷裡的外套:“不冷。”她摟住他的脖子,“你放我下來吧。”
他轉身去等電梯:“不放,你累了先休息。”
餘笙瞌睡蟲早就沒了:“睡不著。”她不習慣他這麼抱著,尤其電梯裡還可能會遇到其他住戶,“我能自己走。”她湊在他耳邊說。
電梯到了,裡頭空無一人,陸衍兩步跨進去,“睡不著?那幫我按電梯。”他側過身,將按鍵那麵對準她。
餘笙:“……”她沒力氣說了。
電梯上行,她窩在他頸窩,“幾點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陸衍便抬起手腕給她看。
不到七點,還早。
餘笙放棄掙紮,等電梯到樓層,他老樣子要她刷指紋。門開,沒想到玄關亮著燈,還有撲鼻的菜香。
她以為是阿姨,拍他胳膊,“放我下來了,陸衍。”她幾乎用氣聲說話。
被阿姨看到,她就沒臉了。
陸衍覺得奇怪,這幾天阿姨傍晚就回自己家,不知道家裡為什麼會開著燈。
“回來了?”餘知雋聽到關門聲,出來迎人。
六隻眼睛對上,時間定格。
方儷書同時聽到動靜,係著圍裙從廚房匆匆過來。
第四雙眼睛加入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