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 52 章(捉蟲) 番外—劉盈的悔……(1 / 2)

第五十二章

“大母大母, 原惠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呀?”

小孫女在外麵聽了些市井流言,回家便問自己的大母。

“原惠太子?”

葉姬微微一愣,手裡的筆慢慢停下。

她太久不曾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久到她幾乎已經忘記這個人的存在, 但當小孫女扯著她的衣袖抬頭問她, 那些沉埋在曆史長河裡的記憶突然向她湧來。

——原來她竟還記得他。

一個極度溫柔,卻又極度薄涼的一個人。

初見劉盈時她正來喜事......哦, 不對, 那時候喜事還不叫喜事, 叫月事,叫不吉利的事情, 來了這個東西,是不能往貴人麵前去的,怕把自己身上的晦氣沾到貴人身上。

當然, 那時候的她也沒有資格到貴人麵前伺候,她是偌大宮城裡最低微的小宮人,做的都是最臟最累的活, 若沒有意外, 她將會如千萬個卑微小宮人一樣,在宮裡夜以繼日做活,悄無聲息死去, 死後一張草席,扔在亂葬崗便是她的歸宿。

可日子總是充滿意外,比如她撞見劉盈。

“唔,你是受傷了嗎?”

她身後突然響起陌生少年的聲音。

不曾去勢的少年音與小黃門完全不同,而在宮中出現的少年,則必非富即貴。

她嚇了一跳, 連忙轉身回頭,揪著自己的裙子,俯身拜在少年麵前,“不曾、不曾受傷。”

“可是我看你衣服上有血。”

少年似乎有些好奇,“你都受傷了,為什麼還要做這麼重的活?”

“你的上峰是誰?她怎一點也不體恤你?”

慌亂中,她有些不知如何接少年的話。

但理智卻告訴她,少年對她並無惡意,甚至話裡還帶了些憐憫,若她應對得體,少年便是她的青雲梯。

——她掙脫終日奴役的日子來了。

於是她顫顫巍巍抬頭,眼睛裡蓄滿淚水,她太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裡,也在旁觀宮女與小黃門的對食中知曉如何激起男人的憐憫,她顫著聲音開口,像極了風雨中飄搖的小白花。

她果然賭對了。

少年將她帶走,她成了少年身邊的人。

——皇太子的侍女。

一朝登天,自然招惹不少嫉恨,風言風語接踵而來,連皇後身邊的人都過來敲打她,讓她安分些,不要有什麼不該有的非分之想。

她太清楚皇後對太子的掌控,太子妃絕對不是她這種人能夠奢求的,未來母儀天下的皇後,必然出自呂氏一族。

但呂氏一族現在並沒有適齡的女郎,哪怕以後有了,但她與太子有先來後到的情意,太子是念舊且心軟之人,不會讓她在未來太子妃身上吃太多的苦頭,隻要她熬住了,熬到皇後崩逝,熬到太子掌權,那麼未來的皇後以及儲君之位,仍是她與她兒子的。

她伏低做小,滿口應下。

她並非敷衍,而是真的不敢生事,眼下陛下對太子的不滿越發明顯,她若與太子鬨出什麼醜事來,必會成為彆人攻擊太子的把柄,所以她壓製了自己想攀龍附鳳的心,對太子終日以禮相待。

而太子顯然是一個極好的人,他對男女之事並不熱衷,他想要的是溫暖,那種他從未在陛下皇後身上得到過的東西。

她覺得太子的想法幼稚而可笑。

——廢太子的事情越鬨越凶,皇後應付前朝與陛下已是應接不暇,哪裡還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太子那顆脆弱而敏感的心?

可太子不理解。

他隻想要愛,很多很多愛,父皇的,母後的,甚至戚夫人與劉如意的都可以。

——隻要能溫暖到他的東西,那都是愛。

身為上位者不去追求權力,卻隻想要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可笑太子的天真,更豔羨他的天真。

——那是一種典型的被保護得很好的人才會生出來的荒謬缺失,若是連生存都是一種奢望,又怎會追求一種看不到摸不到的東西?

不切實際。

但她不會抨擊太子的行為,恰恰相反,她還會好言寬慰,讓太子越來越離不開她,她的地位越發穩固,想要的便更多,她想要太子登基為帝,想要自己成為下一個皇後,想要在太子百年之後,自己大權獨攬。

——權力,多麼迷人而又誘人的東西。

她如此著迷。

可她所有的希望,在天幕出現的那一刻蕩然無存——

太子竟死在皇後前麵!

而在皇後崩逝不過月餘時間,太子一脈被功臣列侯屠殺殆儘。

她再一次清楚地發現,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並非是因為他是陛下的兒子,而是因為他是皇後的兒子。

皇後在,他的太子之位不可動搖,皇後不在,他的位置頃刻間便會被彆人取代。

然而可笑的,太子並不這樣認為。

“葉姬,你慌什麼?”

太子依舊溫柔,伸手捏了一下她鼻尖,“我是母後唯一的兒子,母後難道還會廢我不成?”

“可——”

“沒有可是。”

她攀附的太子信心滿滿,“母後不是阿武,斷然做不出廢我的事情來。”

“你且看著吧,隻要我與母後說幾句好話,母後仍是我的好母後。”

太子胸有成竹,絲毫沒有察覺危險已悄然到來。

又或者說,他被皇後寵壞了,覺得無論自己做出了什麼事,隻要他服個軟,認個錯,皇後便會鬱氣儘消,仍會不遺餘力支持他。

可是他忘了,皇後也是人,也有人的喜怒哀樂。

她會疼,會難過,會與正常人一樣——也會受傷。

皇後沒有再見太子。

無論她怎麼懇求,皇後都沒有再給太子一個機會。

皇後的心腹審食其按劍將他們擋在門外,如一堵永遠無法逾越的牆,讓皇後與太子永遠隔開。

太子開始慌了。

但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被皇後拋棄,仍在不斷安慰自己,安慰她。

“不會的。”

太子握著她的手,不住搖頭,“我是母後唯一的兒子,母後廢了我又能立誰呢?”

“母後不是阿武,沒有那麼多兒子供她選擇。”

“她隻能選我,也必須選我。”

“對,就是這樣。”

太子像是被自己說服了,慌亂的目光開始變得堅定,“母後隻是與我鬨脾氣了,不是對我徹底失望。”

“我哄哄她就好了。”

“隻要哄哄她,母後依舊會對我言聽計從,聽之任之。”

可是太子又忘了,此時的皇後已經推出女子可為繼承人的新政,皇後的確隻有太子一個兒子,但皇後還有一個女兒,一個比太子乖巧比太子聽話百倍的魯元公主。

作為一個同樣野心勃勃的女人,她太清楚皇後的選擇——太子再無可能穩坐儲君之位。

“不!”

“母後不會廢孤!”

宣政殿外,太子大鬨,“必是你這等奸佞小人攔著孤,不許孤見母後的緣故!”

“可是你忘了,母後不是嬴政,孤更不是扶蘇!”

她拽著太子的衣袖,不想讓太子撕破最後一絲儲君體麵,可此時的太子已聽不進旁人的勸慰,鐵了心要闖宣政殿。

殿門緩緩被打開。

殿內坐滿功臣列侯與諸子百家。

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太子被廢。

劉盈不再是太子,他從儲君殿裡搬出來,搬到一處狹小僻靜的宮苑,終日呆呆望著天,至死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被皇後娘娘所廢棄。

“母後怎能廢了我呢?”

“我是她最疼愛的兒子啊!”

“母後一定是被人蒙蔽了。”

“對,一定是這樣!”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衝向宮門,“我要去找母後——”

“噌——”

衛士們長劍出鞘,擋在他麵前,“請貴人回殿。”

他被廢去太子之位,連個王位都不曾落到,衛士們對他的稱呼變成模糊的貴人。

他不甘心,終日酗酒。

喝得醉醺醺,又提筆給皇後寫信,一邊寫,一邊絮絮叨叨說著話,“母後,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母後,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後一次。”

可皇後不會再聽到了。

皇後對他的母子情分早已消磨殆儘。

而今他仍活在世上,並非因為皇後不忍毒殺親子,而是因為皇太女尚未成功誕下子嗣,一旦皇太女順利產女,則他性命無存。

可他依舊不懂這個道理。

他依舊沉迷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終日渾渾噩噩,幻想有一日皇後娘娘回心轉意,再來看他一眼。

或許是天家子嗣天生便有神龍保佑,這一日竟真的被他盼來了,他又一次喝得醉醺醺,在宮苑裡又哭又笑,可這一次沒有宮人來勸他,隻有周圍一陣安靜。

在靜得幾乎能聽到針落在地上的環境中,有人緩步而來,目光徐徐落在他身上,可他已醉得太狠,已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他在笑著,哭著,一會兒叫母後,一會兒又罵母後。

“母後,我錯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

“您不要再生我的氣,好不好?”

“好?”

“不好!”

“我才不要你這種母後!”

“你心裡根本沒有我!”

“你心裡隻有權勢,隻有地位,哪有我的位置?!”

“戚夫人那種女人才配稱為母親。”

“她那麼溫柔,那麼和煦,永遠不會對我發脾氣。”

“她怎麼不是我的母親呢?”

“她怎麼不是我母親!”

“我想要戚夫人那樣——”

劉盈聲音戛然而止。

恍惚中,他看到他的母親淡淡看著他,麵上不悲不喜。

劉盈愣了一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後飛快爬起來,飛撲到皇後麵前,但他尚未觸及皇後的衣裙,便被審食其抬手攔下。

“不得對皇後娘娘無禮。”

男人聲音冷冽,帶著威脅味道。

劉盈縮了一下脖子。

他似乎的確被審食其嚇到了,又或者說,他不安著自己方才的話被皇後聽到,好一會兒沒敢說話。

但麵前的皇後依舊沒有表情,他這才敢小心翼翼抬著頭,看著皇後眼睛,“母後,真的是您嗎?”

“您真的來看我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咬了一下自己胳膊,很疼,於是他笑了起來,“不是夢!”

“母後,您真的來看我了!”

“我就知道,您不會不要我的!”

“母後,您是來接我出去的嗎?”

他低頭看自己的衣服,臟兮兮,且一身酒氣,不幸中的萬幸是她一向勤快,總會及時給他換洗衣物,不至於讓他一身嘔吐物見皇後,他稍稍鬆了一口氣,便衝她大喊,“葉姬,快,快給我準備衣服,我們能出去了!”

他那麼欣喜著,以為自己終於能重見天日。

可皇後的視線卻從他身上移開,徑直落在她身上,“你是一個聰明人,知曉該怎麼做。”

她心口忽地一緊,頓時明白皇後的用意。

——皇太女有孕,她也得有孕。

可她知道,這個有孕不過一種陪襯。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